積雪草
一日三餐,鍋碗瓢盆,與你最親最近的,陪你最久遠的,莫過于那只吃飯的碗。一湯一水,一粥一飯,捧在眾生手中的大碗小碗,總有一只碗,讓我們情深難忘,正如汪曾褀先生所言:“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p>
童年的記憶里,吃飯用的是一只中號的粗瓷碗,那瓷粗糙、厚實、拙樸,碗口處有兩道藍杠,除此之外一無裝飾。碗里的內(nèi)容就更是簡單了,那時候沒有七個盤子八個碗的講究,吃飯也吃得簡單隨意。這個粗瓷碗里盛過苞米粥、盛過綠豆湯,盛過許多簡單的吃食,就著碗邊喝得稀里呼嚕,一會兒功夫便滿頭大汗。
喝一碗意猶未盡,只好又喝一碗,好像怎么喝都喝不飽,饑腸轆轆,面有菜色。吃飯可不是小事情,瑣碎生活中,好像所有的樂趣都在那只碗上。吃不飽飯,干什么都沒心情。
有一年冬天,父親犯了胃病,母親每天早起,舀兩勺炒面倒進在那只粗瓷碗里,然后用開水一沖,再放點紅糖進去,輕輕攪拌均勻,那碗面湯便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兒,一瞬間,屋子里便有了暖融融的香甜味兒。我皺著鼻子,小饞貓似的,使勁嗅了兩下。母親有些不忍心,歉意地對我說:“等你不舒服時再給你吃?!蔽覔u搖頭,又點點頭。后來,吃飯的碗換成了小花碗,盤子換成了小花盤。說是白瓷,其實也不是很白,摸上去比原來的粗瓷碗細膩好多,上面描了一朵朵小藍花,看上去比原來的粗瓷碗精致許多。碗里的內(nèi)容也比原來豐盛好多,想吃多少有多少,隨心意,不必再刻意縮著肚子。
我最喜歡的是母親做的蛋炒飯,一顆顆米粒,油亮飽滿,富有彈性,金黃色的蛋液裹住米粒,點綴著翠綠色的蔥花香菜,間或有火腿丁夾雜在其中,吃一口,香噴噴的,意猶未盡,再來一碗羹湯下飯,簡直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光陰荏苒,四季變幻,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吃飯的碗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精致,越來越好看。以前的粗碗花碗被精致的細瓷碗骨瓷取代了。那瓷,白得透明耀眼,閃著冷凝的光澤,花色清新淡雅,仿佛藝術(shù)品一般,拿來吃飯有些舍不得,有暴殄天物的感覺。
除了吃飯的碗,餐具被細化成湯碗、面碗、海碗等等,盛菜的家伙什也細化起來,大盤小盤,深盤淺盤,方盤圓碟盤,盛什么菜配什么器皿,吃什么飯用什么碗。那些餐具精美無比,秀色可餐,令人愛不釋手。
從粗瓷大碗到骨瓷小碗,這中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碗中的內(nèi)容也從粗糙變得豐盛,從豐盛走向精致,從精致回歸到清淡。這個過程帶給人們內(nèi)心的變化是極其微妙的,從虛到實到安,從身到心到神,這一步走得艱辛且堅實,盡管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日。
碗中乾坤大,碗中日月長,光陰在碗中慢慢溜走。這只吃飯的碗里,盛著春夏秋冬,盛著酸甜苦辣,盛著人間的煙火歲月。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頓頓飯都陪伴著我們,像老朋友一般。一個人可以沒有山珍海味,可以沒有美味佳肴,但卻不能沒有這只吃飯的碗,所有的美好生活都從這只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