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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瘦月

      2020-04-23 09:38:29符浩勇
      椰城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王佐小攤二叔

      符浩勇

      長途汽車在晌午時刻抵達新北鎮(zhèn)。車上沒有跟車的售票員,沒有人預(yù)告抵達信息,司機播放著《運動員進行曲》歡快的旋律,遮掩了車廂里此起彼伏地響起的一片焦躁或者氣憤的聲音。

      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大年初八了,林江樺因為單位的事未能回家過年。這時候回來,他便不和別人爭先,就落到最后一個下車。他提著行李箱走到車門口時,看見他的小學(xué)同學(xué)張啟好穿著皮大衣,聳著肩,頭縮在衣領(lǐng)里,眼睛盯著車子掃過來。林江樺趕緊轉(zhuǎn)過臉,側(cè)著身子下了車。

      林江樺是鄉(xiāng)下人嘴里所說的那種讀書人,讀書人普遍被認為對人缺乏熱情,與幾聲信口而來的寒暄相比,他們往往選擇裝作沒看見。林江樺就是這樣,他做賊似的繞過汽車一圈,企圖躲開張啟好走,可是張啟好的聲音卻在后面追他,林江樺,林江樺,你回來了?

      林江樺不好再裝聾子,就很不情愿地回過頭,他發(fā)現(xiàn)張啟好腦袋上突然多了一頂綠帽子。林江樺笑起來,說,你怎么戴了綠帽子,我都認不出來你了?

      張啟好摘下帽子,露出一個半禿的腦袋,幾縷頭發(fā)被壓得緊貼在腦門上,他自嘲地笑了笑,說,我哪有那個福氣,這帽子是人家給我的。我有話對你說。

      林江樺站在那里,看張啟好的表情,以為他要說什么特別的事情,結(jié)果卻不是。他突然提高聲音說,大貨,你還記得他嗎?大貨說要請你喝酒,他節(jié)前關(guān)照過我好幾次了,打聽到你年后才回來,說是你一回來就通知他,我沒有你電話,我在這等兩天了,他要請你喝酒。

      林江樺說,誰,大貨?什么貨色嘛?張啟好詭秘地一笑,說,就是肥統(tǒng)嘛,肥統(tǒng)你不記得了?林江樺愣了好一會兒,搜尋了一下腦海里的庫存,還是沒記起哪個是肥統(tǒng)或者大貨。最后他低聲嘀咕道,怎么會不記得他,喝就喝嘛。

      出門在外,回家過年本來也是尋常事。對于林江樺來說,回鄉(xiāng)過年已經(jīng)成為一種神圣的儀式了,不回來會落個不孝之名,回來去應(yīng)酬也是個麻煩。過去父親還健在的時候,父親就會跑到小鎮(zhèn)汽車站等他,他不忍心,就不告訴父親他準確的歸期。但不告訴日期,父親也總來等,從大年廿五起,一天一天地等,一個痩高枯長的身影,迎著晨霧站在凜冽的風(fēng)中,氣管炎發(fā)作了,不停地咳嗽,這讓林江樺想起來就心疼,他不能不回來,回來過年就是盡孝心。

      林江樺其實對新北鎮(zhèn)沒有多少牽掛,父親歸壽后,鄉(xiāng)下還有年邁多病的母親,她硬是不愿跟著他進城去,說是躺在鄉(xiāng)下的熱土,她不忍丟下父親。林江樺每逢過年大多是自己一個人回來。母親也清楚這一點,她對兒媳婦及孫輩近年來的缺席并不埋怨,母親曾在電話里直率地對他說過,我沒幾年活頭了,別讓別人說你不孝,老話說,不孝的人在城里也不會出息的。

      長途汽車一溜煙開走了,林江樺掙脫了張啟好邀請吃飯的死纏,就沿著濡濕的街邊走,忽然,看見有個穿紫色呢子大衣的女人,闖進眼簾來。他起初沒注意去看她的臉,一種在城里大商場里彌漫的香水味道撲進他的鼻子,一抬頭,他看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風(fēng)情萬種地站著,斜著眼睛看他,林江樺一眼認出了,她叫過“山棯花”的外號,就是想不起名字來,以前鎮(zhèn)上的男孩子都叫她山棯花的。

      林江樺習(xí)慣性地伸出手去,見對方?jīng)]有那個意思,又縮回了手,盯著她呢子大衣上的一顆扣子,說,好多年沒見面了,你還在村小學(xué)嗎?

      山棯花說,哪兒還有什么村小學(xué)呀?早就散了,我現(xiàn)在在私營企業(yè)做。沒辦法,瞎混,沒你那么聰明的腦子,做不了你那么大的事業(yè)。

      林江樺說,我也沒做什么大事業(yè)。山棯花忽然說,我是王麗紅,可是你都忘了!你應(yīng)該記得我家伯爹吧?他可是經(jīng)常說你打小就聰明過人!她啪地在林江樺胳膊上打了一下,你就別謙虛了,新北鎮(zhèn)這么個小地方,誰幾斤誰幾兩,誰家貧富貴賤,大家都知道。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你的。

      林江樺擺擺手,母親給他打電話也說過這事,此刻他說,那叫什么上電視,我唯一一次在會議上幫人家念一個報吿,被記者抓了一個鏡頭。

      王麗紅說,你還謙虛,這倒不容易,很有出息了。我伯爹說過,一個人從小到大都謙虛不容易,那不是裝得出來的。王麗紅說著想起了什么,撲哧一聲,掩著嘴笑了。

      林江樺尷尬起來,他猜得到她在笑他的過去,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件事情。這時候,林江樺完全記起來,王麗紅是鎮(zhèn)中學(xué)王佐老師的侄女,心里慶幸剛才問的你還在村小學(xué)嗎也沒離遠。他感到王麗紅在他背上又輕輕地拍了一下,然后聽見她說,大貨,你還記得他嗎?大貨說要請你喝酒呢,說你架子大,前兩年讓你都推掉了,這次你可能跑不了啦。

      順著王麗紅的話,林江樺努力在記憶里搜尋了一陣,還是記不起大貨是誰?他知道,大貨的稱呼在這鄉(xiāng)下統(tǒng)稱有聲勢、有威望的人物,在某個方面或領(lǐng)域是能牽頭領(lǐng)面的角色。這個大貨是誰呢?眼下,他不好直接創(chuàng)根究底,以免王麗紅笑自己孤陋寡聞。這時他卻記起了王麗紅的伯爹——鎮(zhèn)中學(xué)的王佐老師,腦海里一下子就涌上了一個瘦長的身影。

      哦,記憶里最深的還是他的家門前曾撐起一爿簡陋的零售小攤。其實,那是王佐老師家不幸被盜賊偷劫后的事。

      王佐老師當(dāng)林江樺畢業(yè)班語文課任教老師那年,已在小鎮(zhèn)中學(xué)當(dāng)了三十八年的孩子王。林江樺那時常常因為苦于文言文中的某些一詞多義,就尋到他家里去。王佐老師家擺設(shè)簡樸、典雅。用舊時黑鹽木制作的仿古太師椅四大件,多少遺漾著一種古色古香的氣息。

      然而,福禍旦夕間,誰也沒有想到,王佐老師偕同師母趁著五一節(jié)的兩天假日,趕赴省城探看就讀于師院的女兒去了,只一夜未歸,家里就全被盜賊攪亂了。

      至今,林江樺仍然記得王佐老師攜著師母回到學(xué)校知悉家里被偷盜時的神情:老花眼鏡后,他兩只灼灼的眼睛閃了閃,嘴巴還喃喃地反問,這是真的嗎?爾后,王佐老師進屋去,又踅出來,對著圍看的人,攤開兩手說,沒什么,沒什么,書沒被偷就好!

      大致一周以后,王佐老師在家門前撐起了一爿零售小攤。后來林江樺才聽別人說,王佐老師在學(xué)校圖書室讀到著名作家朱士奇寫的一篇名為《神奇的繩子》的短篇小說,寫的是一對大學(xué)教授夫婦家里被洗盜了,警察交給他們一條繩子,節(jié)日去街上照看自行車,只一天就換回被偷去的損失。因此,王佐老師受到啟發(fā),以兩條木棒交叉釘緊,鋪釘一個面積兩平方米左右的豆腐布,用竹竿頂著,就撐起了一爿零售小攤,讓清心寡淡的師母去料理,顯然是指望日子能夠有所好轉(zhuǎn)。

      小攤里擺賣著各式各樣的筆簿、糖果、瓜子等。畢業(yè)班的同學(xué)總是鼓動不論高年級還是低年級的同學(xué)都蜂擁去買,并常常說,王佐老師擺賣的瓜子比其他小攤擺賣的多出一種奇特的香味。師母那多日皺著的眉頭總算舒展了許多。據(jù)說,小攤每天賺的錢比他的日均工資還高出三倍多。有時見到王佐老師總是搖著頭笑。

      然而,王佐老師的零售小攤擺不到一個月就消失了。

      緣起一個夜自修。那個晚上,由于班委會的默許,同學(xué)們都在漫不經(jīng)心地嗑瓜子。但按規(guī)定,上課時間是不能吃東西的。王佐老師的忽然到來,讓同學(xué)們都措手不及……

      王佐老師進來教室了,嗑瓜子的聲音才零星地散淡下去。他緊緊地盯著每一個學(xué)生,半晌,他扶了扶老花眼鏡,輪看著每個同學(xué)的臉,說,你們從什么時候起,上課時間也嗑起了瓜子?他莫非是聽到別個班級的議論,或者是他已明白同學(xué)們?yōu)樗闶坌偟匿N路縱然白天嗑不完也要天天買瓜子的秘密。誰也來不及考慮周詳?shù)貞?yīng)酬王佐老師的問話,不少人低下頭去,他背著手來回地踱了幾步,再沒有多說什么就出去了。

      次日,王佐老師家的零售小攤便消失了。記得第一節(jié)課就是語文課。王佐老師來了,那神色是多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他挺挺地站在講臺上,望著鴉雀無聲地端坐著的同學(xué)們,像講述別人的事一樣,說,誰允許上課時間能吃東西了,這在學(xué)校影響多不好,難道就因為我的家被盜?……要記著,世界上任何東西都可以被盜,但學(xué)到的知識是永遠也盜不走的。你們快畢業(yè)了,要多學(xué)些知識……

      林江樺深深地記下了王佐老師的話,也記下了他的過早就消失的那一爿零售小攤……

      街上灑起了毛毛細雨,新北鎮(zhèn)正在鋪設(shè)光纜的道路一片泥濘。林江樺打著傘,帶著三條中華煙和三瓶汾酒奔波在去親戚家中拜年的路上。

      在舅舅那里,林江樺再次聽見大貨要宴請他的事,舅舅還囑咐他說,大貨,你還記得他吧?大貨要請你的話,你就跟他提提,能不能讓你表弟進鎮(zhèn)上橡膠加工廠,要不去長途汽車上跟車也行。你地位高,出門吃遠見闊,沒準他會給你面子的。

      林江樺一聽心里就不耐煩,臉上又不好發(fā)作,對舅舅說,我哪兒有時間吃他的飯,年前鎮(zhèn)長就約的飯局我都推掉了,我明天就走了,去縣里我還有其他事呢。

      林江樺從舅舅家出來,雨忽然下得大了,他就抄近路往一條小巷子里走,出了小巷子,路一下子開闊了,路過他從前上學(xué)的新北中學(xué)的時候,他習(xí)慣性地朝校門那里看了一眼,看到的卻不再是熟悉的中學(xué)建筑,已改為一家橡膠加工廠。

      工廠門口懸掛著四個紅燈籠,貼著“歡渡春節(jié)”的字樣,那個“渡”明顯錯了,是沒人認得,還是認得的人不說出來。圍墻兩側(cè)刷了醒目的標(biāo)語:向管理要質(zhì)量,向質(zhì)量要效益。

      林江樺撐著雨傘站在那里,聽見雨點響亮地滴打在紅磚樓的漏雨管上,還有宣傳欄的塑料棚上,聲聲透出清冷,林江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然后他莫名地憤懣起來,心里說,誰買了學(xué)校做廠房,大貨當(dāng)了暴發(fā)戶?

      林江樺離開鎮(zhèn)上回到林家村前那段陡坡時,已是正午時分。

      林江樺剛從車上走下來,就有一個年紀同他相仿、身子卻顯得瘦薄的小伙子奔上來,對他巴結(jié)地笑笑,林江樺也回應(yīng)著笑,卻擠不出一句話來,他是誰?同村的這一輩人,林江樺應(yīng)該是認識的,或者還認得出來的。但從他的相貌和微笑上看,卻很陌生。等在那里的母親也沒有說什么,上來拎過林江樺的行裝,帶他回了家。

      匆匆用過午飯,林江樺倚在門邊朝村頭望去,小伙子消瘦的身影仍佇立在寒風(fēng)中,他似乎將大衣裹得更緊了,稍微顯出佝僂。他在等待什么呢?林江樺記得下晌相遇時,彼此的笑顯得十分勉強,甚至有些尷尬。

      林江樺將心里的疑惑告訴了母親。母親嘆了一口氣,說,那小伙子不是本村人,是來要賬催債的,已在村頭邊站上三天了,等林家堂上的二叔回來。還說,小伙子是鄰縣新村山人,離這少說也有幾十里,往返就得趕大半天的路。新村山地賤人窮,去年冬天修水利時,搞硬化工程,小伙子帶著一幫年輕人來筑水溝,輾轉(zhuǎn)多手獲得包工的是堂上二叔。年關(guān)的時候,小伙子就來催賬,拿不到錢,二叔開年就出門去催賬了。小伙子就每天守在村頭,死等二叔回來,等著拿錢過了元霄后給小孩交學(xué)費。林江樺想,晌午時分,小伙子見他回村時剛?cè)计鸬南M?,一定在他下車的瞬間倏然消失了。

      午后,太陽出來了,天空晴朗了許多。于是,林江樺出于好奇向村頭走去。林江樺剛同外鄉(xiāng)小伙子說笑幾聲,忽見一輛四輪小貨車向村里開過來了。林江樺發(fā)現(xiàn)小伙子的臉孔一下子輕松了許多,仿佛有點喜形于色。

      果然,二叔從車上跳了下來,先見著林江樺,臉上綻開了他期待中的微笑,但看見外鄉(xiāng)小伙子,笑容又一瞬間僵住了,僵硬的笑又立刻傳染給小伙子。

      二叔的手在衣袋里摸了半天,終于摸出一根價錢低廉的香煙,擲給小伙子,小伙子敏捷地在空中接住了,掏出火柴在寒風(fēng)中連劃三根,才燃上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濃濃的煙霧,才擠出一縷不易覺察的苦笑。

      林江樺看著僵局,深知二叔催賬要不到錢?;蛟S,他等到現(xiàn)在才回來就是為了回避小伙子,卻沒有想到躲不過去呢。林江樺堆著笑,上前拉著他說,快回家去,暖和暖和身子。二叔沒丟下小伙子,想拉他一同回家。

      小伙子忽地顯得局促不安,不住地抽著二叔再次遞給他的煙,他似乎覺得對不起二叔了,似乎是他讓二叔為難不好退場了。二叔一臉的歉意和愧色,用無奈的目光乞求著林江樺。

      林江樺心里一熱,掏出皺巴巴的五百多元,遞給小伙子,說,你就將就些吧。小伙子拿著煙的手僵住了,嘴上卻說,這,這怎能行?……

      二叔的眼眶倏地泛起亮光。小伙子不敢多看二叔一眼,接過錢后,向林江樺深深鞠了一躬,就跨步匆匆趕路,不再回頭。他得在天黑前,趕回家去。

      大貨的宴請對于林江樺來說,幾乎是他這次回鄉(xiāng)探親日程中的一個陰影,他準備用天氣作借口,推掉大貨的酒宴。母親也不主張他去,母親挪了幾步坐下來,說,他有錢,有錢怎么的?山珍海味怎么的?誰愛吃誰吃去。

      傍晚,一家人在餐桌前坐下來,正待上菜,堂上二叔吿訴林江樺,大包工頭是大貨,大貨,你還記得他吧?我去找他三次了,每次都約好見面,他不是推說忙不見,就是見著了又推著手頭緊,過年用錢處多,錢不湊手。據(jù)說他要請你吃飯,你就幫二叔說說!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摩托車尖厲的剎車聲。有人在外面敲門。林江樺的姐姐出去開門,回來告訴林江樺是張啟好,說張啟好不肯進門,要林江樺出去說話。

      林江樺一出去就看見張啟好僵硬而筆直地站在雨中。張啟好摘下了頭盔,還在滴著水。張啟好就那樣站在雨中,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幾分惶恐,有幾分不安,也有幾分神秘。江樺,你的架子太大了吧,人家老同學(xué)跟你喝杯酒聚一聚,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怎么就這么難請不賞臉呀?

      張啟好果然是替大貨來接林江樺的,看來他已經(jīng)知道了林江樺的態(tài)度,因此準備了一套逼人就范的措辭。林江樺,你今天不給這個面子,我就站這兒等。張啟好抬頭看看天,說,我豁出去了,不怕雨淋,反正沒聽說雨能把人淋死的。

      林江樺的母親先過意不去了,二叔出門來給林江樺拿傘,說,人家這么誠心,不去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會說閑話,說我們家林江樺地位高了擺架子,傳出去影響不好。林江樺只好坐上了張啟好的摩托車。

      林江樺不知道王麗紅也是大貨邀請的賓客之一。一進富利華飯店,林江樺先看見的是花枝招展的王麗紅。王麗紅站在通往二樓包廂的地方對鏡補妝,她打扮得過分認真,看上去像舞臺上的民歌手,看見林江樺她慌忙把口紅往包里一扔,嘴里尖叫起來,說,你怎么肯來的,都以為你不會來了,你怎么也賞臉來了?

      林江樺不說話,只是不自然地微笑著。他對王麗紅說,你打扮得很漂亮呀。王麗紅說,漂亮個鬼。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

      穿紅旗袍斜佩著金色歡迎條幅的引座小姐迎上來,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叫加樂潭廳的包間。林江樺看見一個肥胖的穿著西裝的男人從椅子上慢慢地站起來。

      那人上前來要和林江樺擁抱的,由于林江樺不由自主地退縮,改成了握手。

      那人溫?zé)岬氖志o緊地抓著林江樺,不肯放松。他說,林江樺呀,你摸我的心,跳得多厲害。他拉著林江樺的手貼在他的西裝胸前,林江樺,我不騙你,我一輩子沒有這么緊張過。

      林江樺笑起來,把手抽出來。那人說,要是在路上見面,肯定認不出你來了。我?guī)痛筘浾f句抱歉的話,他以為你不會來,他剛接到縣公安局富哥的電話就匆匆走了!轉(zhuǎn)而對張啟好說,還是好哥有辦法,大貨辦不到的事你卻辦成了,我算服了,我和你打的賭,我輸了,愿賭服輸!今晚由我買單,可以上菜了!

      林江樺沒有想到,自己成了大貨手里的賭注。但他并不懊惱大貨的缺席,而且慶幸自己省去了一場胡侃海喝的糊涂宴,但他記得那個穿紅旗袍斜佩著金色歡迎條幅的引座小姐買單時,那個肥胖的穿著西裝的男人付了兩千多元。

      夜幕還末黑透,林江樺就回到了家。剛進門,母親就說,這么早就回來了?見到了哪些人呀?你沒有喝多吧?

      林江樺遲疑了一下,說,我沒喝多少……見到了小學(xué)時的山棯花,我還說起了他伯爹——我們中學(xué)畢業(yè)班的王佐老師,印象最深的還是他家的那一爿零售小攤……

      母親又說,大貨,沒為難你吧?這個人不地道,太重私利,仗著他一個遠房親戚在縣公安局當(dāng)領(lǐng)導(dǎo),多方設(shè)法罷了村小學(xué),又占了鎮(zhèn)中學(xué)……說什么集中辦學(xué)資源,可苦了孩子們……母親何時變得這樣嘮叨了。

      林江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準備結(jié)束這一話題,可母親忽然說,說起村小學(xué),你可得抽個空,去探看一下陸老師,你還記著他吧。

      好。林江樺應(yīng)了聲,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身板瘦弱卻精神矍鑠的小老頭。

      母親繼續(xù)說,小時候讀書,他可為你操了不少心,你進城去讀中學(xué)了,他還總是以你為榜樣,教育小孩……還有你去海那邊讀大學(xué)時,你打信回來催錢,你爹捏不出,找了不少人都說不寬裕,你爹硬著頭皮奔他去借……結(jié)果借到了,你說那時一個民辦老師能存幾枚錢呀?

      聽了母親這些話,林江樺脫口問,陸老師現(xiàn)在到……到哪個村小學(xué)了?

      母親還真嘮叨,嘆了一口氣,說,早不當(dāng)了,都許多年啦!當(dāng)了二十多年民辦的,上頭說不干就不讓干了。說他干了這么多年都不轉(zhuǎn)正,每次都把轉(zhuǎn)正的機會讓給了別人,人家說是集中辦學(xué),不需要那么多人了,要持證上崗,他自然就被淘汰了。前年修村前那條泥濘道,由大貨承包施工,鎮(zhèn)上給的錢不夠,還要集資一半,村里就家家戶戶攤派,陸老師上山打柴籌款,不慎摔扭了腳筋,起初誰也不介礙,待到腫成簍筐才焦急,后來吃了草藥消腫,以為沒事了,沒想一拖,錯過了醫(yī)治最好的時日,眼下時好時壞的,瘸腳了。林江樺記起了那時為修那條路,悄悄給承包基建賬戶捐了一萬元。

      趁著母親收拾洗涮家什,林江樺說,那,我今夜就去看他一下。他磨蹭了一下鞋底,接過母親塞過來的一只半新不舊的手電筒,出門了。

      夜幕降臨了。林江樺按亮了手電筒,卻只是發(fā)出一絲朦朧的暗紅。過了片刻,眼睛漸漸適應(yīng)四周廣闊的空漠與寂靜。天上露頭的星星顯得很亮,依稀可辨腳下發(fā)白的路面。

      拐過了村道巷尾的一個轉(zhuǎn)折彎,又踅過了一片黑魆魆的鄉(xiāng)間田野,就到了村委會的會議堂。會議堂前孑立的那面紅旗在孤寂的夜色里失卻了鮮明的顏色,在黑暗中卻也懶得飄動一下。

      林江樺忽然記起讀小學(xué)時做過的一樁傻事:那是為了趕赴次日的一場轟轟烈烈的集體活動,應(yīng)該是到人民公社廣場去祝賀英明領(lǐng)袖華國鋒當(dāng)任??赡翘煲估?,林江樺為了次日起床利落,便穿著活動服睡覺,沒想到夜里夢見走近了門外的糞池,竟然尿床了。沒有活動服不能參加活動了,卻被陸老師狠狠地數(shù)落了一頓,說他損害了班級的名譽。他覺得好生委屈,一個更深夜靜的晚上,他下意識地將糞便倒在陸老師宿舍門前的一只陶罐里。那只陶罐是陸老師平日里養(yǎng)家糊口的必備品。當(dāng)夜回家的路上,他很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想象著次日陸老師一定會因此氣急敗壞像狂狗一般亂吠,然后惡狠狠地摔碎陶罐。然而,林江樺沒有等到事先所預(yù)想的結(jié)果,幾天后,當(dāng)他裝著若無其事地從陸老師的宿舍門口路過時,卻見著他仍若無其事地用著那只陶罐,正在煎著黃澄澄、香噴噴的鴨蛋……

      林江樺去縣城讀中學(xué)時,陸老師還在村小學(xué)當(dāng)孩子王??墒撬惠呑記]尋上媳婦,聽人說,曾有個外鄉(xiāng)寡婦來投靠他,己共同起居生活兩個多月,后來那女人落上思鄉(xiāng)情緒,夜里背地還哭泣,再后來才知道她還有個未離婚的丈夫和女兒,陸老師沒有猶疑就讓她走了。

      走近了陸老師的家門,庭院里生長著一棵苦楝樹,樹下搭起一個瓜棚,瓜棚下擺著一張圓板木桌,桌上撂著五本破舊的連環(huán)畫,山里人將連環(huán)畫叫公仔冊。曾幾何時,學(xué)校放假了,村里的孩子還常常來到這里,纏著陸老講公仔冊上神神怪怪的故事。有時夜深了,還仿佛感到背后有陣陣陰森的氣息。

      林江樺停下腳步,關(guān)了手電,叫道,陸老師,陸老師!可屋里沒人應(yīng)聲。

      停了片刻,林江樺打開手電往門縫照了照,然后去拍門,陸老師——陸老師——”屋里仍沒人應(yīng)聲。

      過了好一陣,屋里有了響動,林江樺湊近門邊,門里卻又靜下去了。

      又過了一陣,屋里響起了鼾聲,忽近忽遠……

      林江樺終于失去了耐心,只好往回走,他實在鬧不懂陸老師是否在屋里?那響動?那鼾聲?轉(zhuǎn)念又想,見了陸老師,我又該說什么呢?……

      夜風(fēng)起了陣陣涼意,吹來了誰家啼夜的孩子哭鬧聲,刺耳得像殺豬的尖叫聲一樣,間或,又飄來女人厲聲的叱罵??罩胁恢螘r掛上了一彎上弦月。遠處,隱約浮動著三兩聲疲憊的狗吠。

      林江樺回到家,母親還未睡下。屋里隔著窗戶的燈還依稀亮著,大致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母親問,見著陸老師了?

      林江樺覺得不能實說,那樣母親又會嘮叨的,他撒了謊,見著了。

      母親又問,他的腿還靈順吧?

      哦,還好。林江樺回答母親時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便進臥室去了。

      不想母親又說了,你剛晚時前腳一走,大貨和山棯花就來了。他說,今明日三天,他都忙著了。誰不知道他是個酒桶,要陪鄉(xiāng)長去縣城和那個縣公安局的親戚應(yīng)酬;他還捎來兩條煙,說還有紅包二百元。我推讓不接,他說,修村前那條泥濘路你捐過款,當(dāng)初的籌款剩下些錢……他等了一會,尋思你不知何時能回來,就走了。母親說話時就熄滅了燈,一陣窸窸窣窣響過之后,母親屋里很快平靜了下來。

      林江樺躺在床上,鉆進被窩。被子是母親白天在日光下曬過的,有一種暖和的氣息。但他卻沒法入睡,思緒在飄蕩著,眼前總是晃動著大貨海量的把盞勸杯、王佐那爿遠去的零售小攤、外鄉(xiāng)小伙子催款歸去蹣跚的腳步和陸老師干瘦如柴的瘸腳……

      夜?jié)u漸深了,林江樺又翻了一回疲乏的身軀,他終于決計了,天一亮就趕回城里去。窗外,天邊還掛著那彎瘦削的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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