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凡
父親來電話告知,二叔想來我工作的城市找活干,叫我到車站接他。父親告訴了我車次和二叔的打扮。我是二叔在城里惟一的親人,我只好答應(yīng)。
說真的,我怕二叔來。他來我這里,肯定是想讓我?guī)退夜ぷ?。和村里其他人一?他也認為我在城里是個能人,畢竟我在城里工作有些年頭了嘛。實際上,我在單位啥也不是,只是個工齡略長的普通員工。
我一路忐忑到了車站。沒想到,火車晚點,我直罵娘。
終于看到二叔了。二叔肩扛一個尼龍大背包,胳膊夾著一個鼓囊囊的蛇皮袋,穿的是已經(jīng)褪了色的舊襯衫,粗布長褲,腳上是如今很少見到的解放鞋。見他正左右張望著,我喊了聲“二叔”。二叔看見我,露出笑臉,朝我疾步而來??磥?二叔還是以前的二叔,身體棒棒的。
東東,二叔來麻煩你了。二叔叫我的小名。
這時,我手機響了。
知道了,我這邊有事,辦完后,馬上來。你煩不煩啊!我對著手機大聲吼道。辦公室里剛來的那個大學(xué)生,似乎啥也不會,有事就叫我。真是煩人。
掛了電話,見二叔也在通手機。
呵,連二叔都有手機啦。
二叔合上手機,有些不好意思,說,是個二手貨,才花100塊,你二嬸讓買的,說我來城里少不了這玩意兒。
和誰說話呢?咋不大點兒聲啊,這里這么吵。我說。
跟你二嬸報平安呢,說大聲了怕吵著人家。二叔說道。
過了一會兒,二叔明白過來,看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臉一熱,就扭頭看向別處,說,那……先去我那里?我竟用了商量的口吻。
不用,不麻煩你了,你只要幫我找到這兒就行,地址我記著呢。二叔邊說邊掏口袋,村里不少人都在那兒干活呢。
二叔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我一看,在城市另一頭的郊區(qū),挺遠。我說,那咱就坐公交車吧,也不慢。其實,我是心疼打車費。
又麻煩你了東東。二叔說,滿懷歉意。
在公交車??空竞蜍嚂r,有乞討者來討錢。臟兮兮的,臭烘烘的。我皺了眉頭,扭過身去,裝作沒看見。幾乎所有候車者都如我一樣,皺眉,扭身,視而不見。
乞討者的手就伸到了二叔跟前,二叔放下那些袋子,摸著口袋。我本想制止,二叔已摸出一張五塊的紙幣來,面露微笑,彎腰,輕輕地放入乞討者那黑乎乎的盆里。
我說,二叔你何必呢,來城里賺錢可不容易。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二叔嘿嘿地笑著。
車終于來了。大家一哄而上。我很快就擠了上去,回頭一看,二叔還在車下吃力地擠著。大包小包手拿肩扛的,二叔剛上前,又被人擠開了,腳步踉蹌著,險些跌倒。二叔干脆站在一邊,等別人先上。我看了干著急。真是老實人。我有些生氣了。
二叔是最后一個上車的。
車廂里早擠滿了人,各種氣味混雜著,令人窒息。好在我先上車,有個座位。我起身讓二叔坐。二叔推讓著,說他能行,硬是不肯坐。
要不給他坐吧。二叔指了指他邊上站著的一個男青年。
見我不動,二叔又說,那咱先下車,坐下一輛吧。
我裝作沒聽見,把頭扭向窗外,假裝看風(fēng)景。何必呢,我干嗎要給一個小青年兒讓座,憑什么呀?還要自己下車,好不容易才擠上來的,難道忘了?二叔真是昏了頭了。我忿忿地想著,一路沒和二叔說一句話。
下車后,我在前面帶路,二叔緊跟在我后面。
你難道沒看出?那小伙子腿有殘疾。二叔竟有些生氣,說完,就再不吭一聲了。我過去拎包,他堅決不讓,說自己能行。二叔還真生氣了呢。這個倔老頭,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問二叔,那干嗎我們要下車啊?城里的公交車可不好上。
二叔停了腳步,說,要是我們不下車,我一個老頭站在他身邊,他不肯坐的。二叔說得很認真。說完,二叔騰騰地走到我前面去了。
哦!我恍然大悟,多可愛的二叔啊!我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燙。再看前面的二叔,分明越來越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