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濱
清末,有位江湖魔術師叫穆輝,有一次他在巡撫的堂會上表演,剛在紙上畫了幅畫,就被巡撫嘲諷道:“這不就是蓮葉荷花圖嗎?魚都沒有,跑這兒糊弄錢來了吧?”
穆輝說:“大人要魚容易?!闭f著,他用手一指,畫上起火,接著又潑了一碗水,滅了火,再看畫,只見藍色水波中竟現(xiàn)出幾條惟妙惟肖的金魚。
巡撫大為驚奇,道:“妙哉妙哉!不知這是何絕藝?”這時過來一人搶先回答:“此名火水現(xiàn)魚!”說完那人向穆輝施禮道:“師兄,請受我一拜?!?/p>
穆輝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恩師的獨子陳桓,原本“火水現(xiàn)魚”是陳家不外傳的絕藝,但陳桓因為偷考新學離家出走,恩師一氣之下就把絕藝傳給了穆輝。自從恩師去世后,二人也就斷了聯(lián)系,不想陳桓如今竟也靠賣藝為生。
巡撫稀罕穆輝的本事,就把他留在了府中,頻頻為賓客表演絕藝。穆輝念及師恩,便選擇陳桓和自己搭伙表演“火水現(xiàn)魚”。
這天,陳桓忽然對穆輝說:“師兄,我瞧你這些日子臉色越發(fā)難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見穆輝點了點頭,陳桓接著說道:“我從小聽外祖父說,‘火水現(xiàn)魚這魔術有點奇怪,傳人無一不罹患瘋癲病,家父和祖父都是如此。我學過新學不講迷信,懷疑這病可能和魔術本身有關,師兄既然身體不適,不如好好休養(yǎng),這個活兒暫時交與我,可否?”
穆輝聞言,臉色頓變道:“魔術致病純屬危言聳聽,至于絕藝,師父留下門規(guī),一代只傳一人,恕不能違逆?!标惢竾@了口氣,沉吟片刻后霍然起身說:“師兄敢不敢為絕藝和我賭一把?”
說著,他取出五顆一樣的糖,說:“這糖四顆甜的一顆涼的,誰吃到涼的,絕藝歸誰,輸?shù)碾x開此地!”然后他又拿出五個小茶杯把糖扣上,用“三仙歸洞”的手法不停地翻扣撥轉,然后,兩人各自選擇一顆糖。
穆輝把糖擱嘴里一嘗,笑意浮上嘴角,正想說“我贏了”,忽覺多日來的暈眩癥驟然加劇,接著手腳也不由自主震顫起來。他請來醫(yī)生一號脈,竟是中毒,好在病情還有轉圜的余地。穆輝吃了藥,身體有所好轉,便尋思著找機會請示巡撫趕走陳桓。
沒想到巡撫竟先差人傳令給穆輝說:“最近有賊人造反,朝廷命總督助兵圍剿,三天后大人要在府上為總督餞行,命你此次的助興表演要有所不同?!?/p>
穆輝只好先忙著應付巡撫交代的事兒,他打算在“火水現(xiàn)魚”中出點新。為了不出差錯,他特意先演練了一下,沒想到潑了水后,魚竟然沒出來!穆輝吃了一驚,仔細察看,才發(fā)現(xiàn)顏料被人動了手腳。
顏料一直是從余記藥店采買的,穆輝決定去問個明白,正好老板出門,伙計告訴他,是陳桓找到老板把藍鈷給換了。穆輝暗驚:只有用藍鈷熬成的顏料,用水一潑才會由藍變紅,換了它,藍色水波中哪兒還能現(xiàn)出紅色的魚呢?好一個陳桓啊!
轉眼到了餞行宴這天,人山人海,排場極大。輪到穆輝表演時,他照例畫完畫,卻沒點火潑水??偠胶脱矒嵋汇叮焼柡喂?,穆輝一拱手說:“大人恕罪,因為穆某被小人陷害了!”說著他一指陳桓:“此人在我的顏料里做了手腳,有藥店伙計為我作證!”
巡撫一聽很生氣,吩咐帶伙計過來,可來的卻是藥店的老板。老板滿臉賠笑道:“大人,伙計啥事不懂胡說瞎講,本人作證,陳桓絕無偷換顏料一事?!?/p>
老板這一翻供讓穆輝一時措手不及,他忙跪地申辯道:“大人啊,小人所言句句屬實,不信潑水一試,我保證這畫絕無變化!”
不等巡撫下令,只見陳桓冷笑一聲,用手一指,畫便燃燒起來,再端起水碗一潑,水過魚現(xiàn)!緊接著他拿筆蘸料重新畫了幅畫,不一會兒,魚就躍然紙上!陳桓表演完,拱手說道:“同樣的筆紙顏料,小人表演卻無差池,足見穆輝是誣陷攪鬧,壞大人雅興,還請大人明察!”
巡撫大怒,吩咐杖責穆輝并趕出府衙。穆輝本想將計就計懲罰陳桓,不料反被算計,一時萬念俱灰。穆輝剛被架到偏院,藥店老板跟過來拿出銀子,對巡撫的士卒說:“各位軍爺,巡撫大人已不留他,不如賣我個面子,別打了,讓他走就是了?!?/p>
救出穆輝后,二人一起出了巡撫府衙。不想穆輝并不領情,只是冷冷地對藥店老板說:“你和陳桓是一路人,就此拜別。”
藥店老板嘆了一口氣說:“你誤會陳桓了!”
穆輝面無表情地問:“誤會?那為何趁比試賭絕藝之機,他要下毒加害于我?”
藥店老板解釋道:“陳桓沒有在涼糖里下毒,你那次中毒發(fā)病只是湊巧。因你長年表演‘火水現(xiàn)魚,便會經常接觸藍鈷,藍鈷里有水銀,你是水銀中毒??!”說著老板拿出一種草藥繼續(xù)說道:“為了能讓這個魔術演下去,他找到了能替換藍鈷的石蕊,但表演時需在水中添加白醋,方可有效。”
穆輝哼了一聲說:“既如此,為何今朝還與你串通,陷害我?”
藥店老板的臉色暗淡下去,良久才說:“他之所以如此對你,其實是不想連累你??!”
穆輝一驚,忙問:“此話怎講?”
藥店老板手指巡撫府衙,道:“陳桓和我都是革命黨人,為響應武昌首義,我們計劃借今天表演之機,刺殺總督和巡撫。你說一個身懷必死之志的人,會在乎什么絕藝嗎?”話音剛落,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巡撫府衙頃刻間淹沒在一片紅光和濃煙之中。
穆輝這才恍然大悟,他淚流滿面,跪地痛呼:“師弟啊,我錯怪你了!”
選自《讀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