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春
摘要:英國女偵探小說家、劇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1890—1976)的長篇推理小說《無人生還》利用懸念敘事、童謠敘事和密室敘事三種敘事模式開展情結敘述。她獨特的敘事技巧突破了經典推理小說的敘事手法,增加了傳統(tǒng)推理小說的趣味性,顛覆了推理小說讀者以往的閱讀認知。探析《無人生還》的敘事技巧對了解阿加莎推理小說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和主題有一定的幫助。
關鍵詞:阿加莎·克里斯蒂 《無人生還》 敘事技巧 推理小說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05-0082-03
推理小說是偵探小說的一種,其與偵探小說的區(qū)別在于推理小說揭開謎底的并不總是偵探,只是強調以推理方式解開故事謎題。通常推理小說的故事都含有兇殺案與偵探,也有部分以找尋失物或解開奇異事件的謎底等為劇情走向。1841年,愛倫·坡發(fā)表《莫爾格街謀殺案》,自此,推理小說逐漸發(fā)展起來,至今已有一百七十多年的發(fā)展歷史。然而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文學界才逐漸接受推理小說。雖歷經一百多年的變化,偵探小說扣人心弦的魅力和生生不息的活力使其經典敘事模式被傳承延續(xù)下來。推理小說被評論家們列入“通俗小說”的范疇,其特點是情節(jié)曲折離奇、事件詭異,人物富于傳奇色彩、超凡脫俗。
阿加莎作為最暢銷的著書作家,其作品被翻譯成一百多種語言,暢銷于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在世界通俗文學史上,她“開創(chuàng)了歐美偵探小說黃金時代”,成為世界推理小說三大宗師之一。在推理小說領域的突出貢獻使她榮獲女爵士封號?!稛o人生還》講述了十個素不相識的人在印地安島上的私人別墅里相繼離奇死去的故事。
從認知敘事學的角度看,推理小說的經典敘事模式違背了人們的自然認知過程。認知敘事學作為“后經典敘事學”或“語境主義敘事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將研究的角度從文本轉向了讀者?!罢J知敘事學以認知科學為根基,聚焦于‘敘事或‘某一類型的敘事之認知規(guī)約”,研究作品的“規(guī)約性”接受過程[1]。阿加莎小說具有獨特的個人風格和魅力,這不僅表現在其故事情節(jié)扣人心弦、錯綜復雜,讓人難以辨別清楚,也表現在其敘述技巧和敘述結構獨辟蹊徑、匠心獨運。在很大程度上,她的作品無疑顛覆了人們的敘事認知,具有強烈的新穎性。她的敘事技巧突破了經典推理小說的敘事手法,增加了傳統(tǒng)推理小說的趣味性?!稛o人生還》中,阿加莎在使用懸念敘事、童謠敘事和密室敘事三種敘事模式的基礎上,結合獨特的敘事技巧,顛覆了讀者以往的閱讀認知,成就了一部優(yōu)秀而經典的推理小說。
一、懸念敘事
推理小說注重情節(jié)藝術,而情節(jié)的關鍵性三元素之一是懸念,它不僅是小說家建構情節(jié)的樞紐,也起到激起讀者閱讀興趣的作用。故事的發(fā)展和人物命運的走向都離不開懸念的引導,好的懸念是構造情節(jié)的基礎,作品憑此可以營造出緊張的場面和懸疑的氣氛;沒有懸念,推理小說就構造不出富有吸引力的情節(jié)。在《無人生還》中,這十位素不相識的人紛紛來到島上,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兇手展開的報復行動已經開始。受害人發(fā)現了一首童謠,寫的是十個印第安小孩死去的方式,而后他們一一按照童謠中寫到的方式死去,令人驚奇萬分。小說的每個人物都對自己過去的“罪行”進行了回想,其內心在回憶當時的犯罪場景時都受到了嚴正的拷問和痛苦的折磨。從一開始都堅持自己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犯下罪行,到最后逐漸承認心中的罪惡,這樣的情節(jié)設計將每個人物的犯罪動機、經過都還原出來,展示他們心中罪惡的真相。在不斷追述中,每個人物都有了應該被殺掉的理由,最后這個人物成為案件的犧牲品,讀者的好奇而正義內心也得到了得知真相和懲罰罪犯的滿足。阿加莎將每個人物的回憶和追述穿插在小說的每個部分,其懸念效果顯而易見。在小說末尾,兇手法官以一封自白信將案件的真相還原,至此,所有的謎題得以揭開,懸念效果也就此終止?!稛o人生還》一開篇就不斷制造懸念,在懸念的引導下讀者的閱讀興趣步步高漲,懸念效果一終止,小說也就完結了,貫穿全文的懸念使讀者難以將小說擱置一旁,直至閱讀結束才滿足地合上書本。
推理小說魅力在于情節(jié)中的秘密,人們天生都具有強烈的好奇心,不可遏制地渴望揭開秘密,識破所遇到的一切不可理解的神秘的東西。但是秘密越大就越危險,想揭開它的愿望也就越強烈。推理小說永不枯竭的魅力源泉來自其緊張、驚險、曲折而又充滿神秘感的情節(jié),情節(jié)決定了推理小說作品的成敗。情節(jié)的三大元素——神秘、驚險和懸念是營構吸引讀者、激發(fā)讀者興趣不可缺少的因素。就推理小說文本本身來說,作者對因果關系的倒置和巧妙的安排是懸念產生的重要因素;而對讀者來說,懸念體現了他們強烈的不安、好奇和焦慮,體現了對情節(jié)發(fā)展和人物命運的關心。
二、童謠敘事
童謠“原指流傳于民間的兒童歌謠。一般多為句短字少、容易記憶、朗讀上口的短詩”[2]。童謠具有預言性,一般預示兇險不詳的事情即將發(fā)生,營造一種恐怖陰郁的氛圍。阿加莎利用童謠告訴讀者人物將如何死去,而死去緣由則被一一鋪排在小說的各個部分,童謠所特有的隱喻效果預示了兇殺案件的必將發(fā)生,激起了讀者極大的解謎興趣。推理小說家們常常利用童謠構想情節(jié)、設計犯罪過程、偵破犯罪案件,成為一種獨特的寫作方式。在中國古代,各級統(tǒng)治者都利用、制造過童謠,用它排除異已、圖謀篡權[3]。同理,推理小說中作案者可以將童謠當作自己實施犯罪的工具或媒介,而解謎者也可以依據童謠的內容,以童謠為主要線索破解謎題、找出真兇。童謠具有隱喻和象征的作用,利用童謠統(tǒng)領推理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基本走向使故事結構清晰明了。阿加莎卓爾不群、出類拔萃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體現在其利用童謠來構建別具一格的犯罪情節(jié),將童謠貫穿在作品的情節(jié)主線中?!稛o人生還》對童謠的運用表現出童謠獨特的藝術功能和審美效應,極大地強化了作品整體的懸念效果。
十個印地安小男孩,為了吃飯去奔走;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只剩九。 九個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倒頭一睡睡死啦,九個只剩八。八個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里去獵奇;丟下一個命歸西,八個只剩七……一個印地安小男孩,歸去來兮只一人;懸梁自盡了此生,一個也不剩[4]。這是阿加莎在《無人生還》的扉頁上寫的一首童謠,而這正是小說中十個人被困孤島的命運箴言。童謠中的“十個小男孩”分別指向趕赴海島的十個人,同時暗示他們是如何被殺和死法如何,童謠也向讀者暗示了這場巨大謀殺案的整個過程;小說借助童謠設定人物的命運走向,并以遞減的方式將他們身亡的整個過程展現出來。不可否定,這些原本向往著美好旅程的客人在讀完童謠后頓時毛骨悚然,膽戰(zhàn)心驚,恐怖的氛圍也就得以營造,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童謠敘事通過特有的隱喻化方式預示了兇殺案件的必將發(fā)生,營造了推理小說獨特的恐怖氛圍,加強了小說整體的懸念效果。同時,童謠情節(jié)從側面投射了小說犯罪偵破情節(jié)的曲折性與奇巧性。小說的童謠情節(jié)極致地發(fā)揮了自身所蘊含的戲劇性張力和其對作品整體的恐怖感、迂回性的強化作用,這樣一來,讀者在閱讀時可以深入體會其無形的懸念效應,并領略作品給其帶來的審美滿足感。當讀者不斷跟隨情節(jié)的發(fā)生逐步深入故事,他們自然會意識到童謠與案件的發(fā)生和偵破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系,這樣一來,他們就會將閱讀注意力集中在童謠所預示的殺戮與死亡之中,并在閱讀過程中不斷檢查驗證案件是否會隨著情節(jié)的演進不斷發(fā)生。因此,童謠在服務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同時,也成為了小說的主導性懸念,這一懸念手法讓讀者有閱讀的新鮮感,而且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三、密室敘事
密室,意為密閉甚至密封的房間,英文為“Locked Room”。在推理小說中,密室有更豐富的涵義。首先,“Room”本身就是廣義的,包括一幢建筑物中的一間,如書房、臥室;一幢建筑物本身;一棟建筑物中的一套公寓或辦公室等。其次,“房間”既可以是建筑物,也可以是車輛、船舶,是“空間”。再次,密閉或密封指的是物理學條件,但在這里則應當包括人為因素,即“進出無秘密”或可以證明“無法秘密進出”等[5]。最后,密室還可以指人的心靈密室。推理小說的案件一般都發(fā)生在特定的環(huán)境之中。作者習慣于將犯罪現場定格在特定的狹小場合中,比如火車的包間、封閉的房屋、航行的輪船或者偏僻的小鎮(zhèn)、荒蕪的樹林。比如阿加莎知名度最高的一部小說《東方快車謀殺案》就將故事發(fā)生的地點設置在一輛封閉的列車上。固定的場合使作者可以不必介紹其他復雜的社會關系,只要簡單地展現出所有的線索;讀者也可以在簡單的環(huán)境中同小說偵探一起思考解密?!稛o人生還》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個遠離陸地的海島上,具有一定的封閉性,為情節(jié)的發(fā)展營造了一種緊張的氣氛。
阿加莎的《無人生還》同時還將犯罪與懲罰的心理過程隱藏在當事人的心靈密室中,人物在死去之前回顧自己過往的犯罪經歷,犯罪對他們心靈的追責和折磨在他們的心靈密室中得以展現。同時小說中的心靈密室還體現在法官這個既是罪犯又是正義使者的個人與其他人物之間一對一的私人關系上,作為與人類社會密切相關的命題,罪與罰在這個心靈密室中被弱化了。重病在身、來日將近的老法官以歐文先生的名義邀請其他九位身負重罪卻逍遙法外的人物來到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并將他們逐個殺掉,最后自殺身亡,以釋重罪。而在我們自己的內心深處,都存在著犯罪的動機和欲望,我們每個人都是罪人,也都是兇手,而推理小說真正的兇手幫助我們擔負了匡扶正義的責任,實現了我們的殺人欲望。這個在遠離陸地的海島上發(fā)生的故事使讀者獲得一種心理上的愉悅感:小說實現了我們在真實生活中不能實現的黑暗的殺人欲望,也替我們承擔了罪責,我們可以在不付出任何代價的基礎上滿足自己的罪與罰的欲望。
四、阿加莎敘事技巧的作用及影響
閱讀阿加莎的推理小說會讓人欲罷不能,阿加莎精細的敘事技巧讓讀者似乎接近了真相,但同時又充滿疑惑,讓人猝及不防的意外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驚喜不斷。對于案件應該提供什么信息,何時提供,如何將有效信息隱藏在無效信息中,阿加莎做了獨到精心的設計。當讀者開始相信所謂“真相”之后,卻又被作家所安排的另一個真相所震驚,驚嘆于作家精巧的敘事安排?!稛o人生還》中,島上的九個人相繼按照童謠的順序死去。按照推理小說的習慣,密閉環(huán)境下剩下的最后一個人就是兇手,但是讀者最終卻發(fā)現殺人兇手是一個“死人”。
阿加莎的作品故事情節(jié)離奇曲折,推理過程邏輯縝密,同時敘事風格獨樹一幟,因此深得推理小說迷的喜愛和推崇。心理和社會層面的因素被創(chuàng)造性地融入到阿加莎的作品中,隨著情節(jié)的展開,讀者以一個偵探的身份去思考誰是罪犯,他是如何作案的和為何作案這些基本問題,他們完全融入到阿加莎塑造的情節(jié)中,深入故事,體會小說人物的心理活動,期待真相大白的時刻。阿加莎將多種敘事手法融合在一部作品中,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和文學性,體現了她在處理情節(jié)、發(fā)展故事方面的高超技巧。
五、結語
阿加莎的推理小說突破了傳統(tǒng)推理小說的敘事手法,增加了傳統(tǒng)推理小說的趣味性,開辟了一種新的推理小說創(chuàng)作模式,為推理小說的后續(xù)發(fā)展引領了方向。
《無人生還》中,阿加莎著重描寫了細心謹慎卻又軟弱輕信、閱歷豐富卻又莽撞愚蠢、勇敢無畏卻又自私多疑、機智敏銳卻又容易精神崩潰的人物性格,體現了作者高超的講故事技巧,及其對復雜人性的深刻認識。作為反映社會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推理小說將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特別是人及復雜的人性體現在解謎游戲和善惡斗爭中。在文學作品中探討社會現實是作家們表達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和美好向往的最好的方式,通過對作品的敘事技巧進行分析,我們對作品要表達的主題有了深入的理解,體現了文學解讀的價值所在。
參考文獻:
[1]申丹.敘事結構與認知過程:認知敘事學評析[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4(9):1-2.
[2]陳永正.中國方術大辭典[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
[3]江慶柏.試談古代童謠[J].南京師大學報,1986(1):75.
[4]阿加莎·克里斯蒂.無人生還[M].祁阿紅,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5]黃哲真.推理小說研究[J].集美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19(2):55.
責任編輯: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