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完整（八首）

劉永軍

雨 水

這是一場美妙的事件——

春天張弓

將無數(shù)溫柔之箭

密密地射進大地的心臟

時光輕薄，抵不住雨的反復攻擊

草綠是一種變節(jié)

桃紅是一種倒戈

原諒我的膚淺

春雨無敵。在眾多淪陷的事物當中

我只是受傷者之一

一束光

從窗戶爬進來的那一束光

不同于草地上的

樹葉上的，水泥臺階上的

它趴在桌面上讀書，喝水

撫摸跳動的秒針。親吻

墻角盛酸菜的陶瓷壇子烏黑的臉龐

過午之后，慢慢變得柔和

昏暗。依依不舍地離開。像一位母親

將空房子

輕輕放在黑暗當中

夜 雨

雨在暗夜里秘密集結

我聽到了他們整齊的腳步聲

唰唰唰，唰唰唰……

我是掉隊的那一滴

掛在芭蕉葉尖的

那一顆。害怕滴落，害怕摔碎

害怕一瞬間消失于泥土中的

那種短暫

提心吊膽的夜色中

我聽到“叭——”的一聲

燭影輕搖。歷史驟然斷裂成南唐

和北宋

一棵樹

在曠野里

開自己的枝，散自己的葉

看自己的影子慢慢縮短，再拉長

聽自己被風吹動

被雨淋濕。在秋色中

一片一片撒落自己的葉子

眾草無語。一棵樹

攫住草原之心

把孤獨

長成參天的寂寞

在一個村莊住一輩子

村前那道彎姓韓，叫韓家彎

村后那道梁姓孟，叫孟家梁

老房子像一件打了補丁的舊汗衫

一伸手就到了身上。泥土路

像一雙沾滿泥土的黑布鞋，一抬腳

就到了地頭

村莊老得太慢了，人等不及啊

人匆匆忙忙地長大

匆匆忙忙地老去

一個跟著一個，走進了

韓家彎，孟家梁，旱獺地溝……

就像動詞走進了名詞。就像

刨出來的土疙瘩

又被埋進了土里

路

越來越窄……

最后像箭頭一樣，扎進夕陽

那么多人走在路上，風塵仆仆

如果我停下來，如果我目送他們的背影

越來越小

最后被黃昏抹去

我就會成為一小塊

沒有融化的暮色

獨自暗淡，把影子投向更深沉的黑夜

手

左手羞澀而

右手執(zhí)著——

總是右手先找到左手

失去左手的人緊緊攥住右手

右手只能自己

握住自己

左邊的袖子被塞進口袋

虛擬的左手更加羞澀。而右手

更加真實地舉起一支香煙

就像舉著一段

相對完整的記憶

搭橋術

我要改變敘述的方式：

聲調(diào)低沉，語氣平緩。短句子

或者只是幾個詞

去掉所有的形容和修飾。說不清時

就不說，只是嘆一口氣

醫(yī)生說，這是病。長期的高血壓

導致心臟某根血管輕微堵塞

醫(yī)生又說：必要的時候，得搭橋

——我喜歡橋這種事物

它不光是某種溝通，更是一種

跨越。如果在我心里搭一座橋，這座橋

會不會帶著一些疼

繞過我的身體，直達某種無知的境界？

那么，我的身體將用剩下的時間

去維持一座橋的存在

橋有渡化之意

橋會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