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時的城南是窄窄的巷道,酥香油茶的味道飄過街角處小二麻花攤,老張頭那苜蓿和著韭菜的包子寄居著我幼時的回憶,隨著北方刮過夏季的風,城南墻根下盛開的油菜花讓空氣中彌漫著芬芳。時光荏苒,城南煥然一新的瓷篷替代了斑駁老舊的青瓦,矮矮的木窗也已消隱不見,童年的記憶卻牢牢鑲嵌在陳舊的墻磚中。
城南的樹葉特別嫩,細細青絲上宛若仙女手指般的莖藤浮繞著,陽光在樹葉縫隙間灑將下來,在青泥石子地上形成斑駁圓點,孩提時的三五伙伴,常追逐著陽光下葉子的影子玩,不遠處幾只金毛小狗吞吐著舌頭,遠方河岸畔有幾方田野,稻米的香甜飄過小巧玲瓏的石拱橋,飄過父輩放著鋤頭和鐮刀的背簍,在街角高高豎起的電線桿上,纏繞著,彌漫著,招惹幾只飛鳥不停盤旋在電線四周。
城南老張頭的包子和趙姨的洋芋攪團是少時的滋味,溫火細細清蒸,苜蓿淡淡的香味惹得鄰家小胖墩流出滿嘴哈喇子,待調味料上齊,輕輕一咬,鮮嫩的汁水順著喉嚨緩緩淌下,口感柔軟,鮮香不膩,形似菊花,色香味形俱全。洋芋攪團也是再美味不過了,木棒長久掄錘,勁道而細膩,入口柔滑,外配一碗酸溜溜的酸菜湯,這是城南人煩躁的夏天必備午餐。時隔多年,老張頭的包子鋪改成了超市,趙姨隨兒子搬到了新城區(qū)去住,奶奶煮了一碗酸菜湯,湯里漂浮著童年的記憶。
城南瘸子陳是記憶中我比較熟悉的一個人,滿臉絡腮胡子的他臉上總是堆著笑容,因為身體原因無法下地干活,便整日捧一象棋盒,每日火紅的朝陽親吻大地,老人倚在門框上瞇著眼休息,調皮的孩子在城南大街小巷奔跑嬉戲時,瘸子陳放下棋盤靜坐在街角拐角處,等待來往的客人與他斗一番棋,每每我背著褪色的單肩包路過時總要駐足觀賞,充滿殺氣的風云棋場總是使我忘記回家,忘記吃飯,母親提著細細柳條做成的笞鞭尋來時,才狼狽地逃回家。
城南有一處湖泊,距十字街約莫十分鐘的路程,若是騎上便捷的自行車,三四分鐘便能到達,一路上有彌漫著香氣的紫羅蘭,不時從頭頂掠過幾只飛鳥,鳴叫著飛向遠方。少時的玩伴,維維、小維、歡歡、小云……,有些伙伴名字我已依稀記不清楚了,但湖泊邊繁星點點的黑夜中篝火旁的歡笑深深印刻在我模糊的記憶中,那天晚上,有地瓜、番薯、黃瓜還有汽水。時過境遷,前幾日又去了湖泊邊,干涸的湖底建起了花椒加工站,我用力吸吮著,仿佛空氣中彌留著年少的煙火。
城南非南,流年似古木,在我的心臟刻下陳年往事。
承諾
清晨,風吹過山莊,越過原野,棗村的人們大多還在熟睡,也有少許勤勞的人,早已換好進山的衣褲。踏著長滿苔蘚的石板路,背著已有些破舊的背簍,撥開路兩旁的雜草,進山去砍柴,或者拾撿一些煤球,拿來在集市上換取一些油鹽醬醋,瞧,路兩旁的雜草中還有露珠,打濕了人們的褲邊。
志強系了系自己的腰帶,在自己的背簍中又看了看,再次檢查自己是否把東西帶齊,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蛋,盡量使自己暖和,然后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沒錯,他清楚地記得,今天是春曉的生日,她特別喜歡書店里的一本書,名叫《青年近衛(wèi)軍》,他想買那本書作為送給春曉的生日禮物,可是他沒有錢。于是,志強決定今天不去上學了,他要去山里砍柴,拾煤球換取一些錢買書,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他背起背簍,小心翼翼地挪動那扇厚重的門。
突然,門嘎吱響了一下,志強立馬唰地一下蹲了下來,他生怕父母聽見聲響,從而阻止他的行為,過了好一會兒,志強又重新挪動大門,悄悄地,他終于跑了出去,一顆怦怦直跳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他一口氣跑到了村外的大槐樹下,志強停了下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呼氣。
彌漫在山間的霧開始慢慢消散,清晨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新,早晨覓食的鳥兒也在枝頭放聲歌唱,志強從小路偷偷進山,他不敢走寬敞的石板路,因為他生怕被進山的鄰居看見而告知父親他沒去上學,這樣父親定會責打他。志強在灌木叢中艱難地挪動著步伐,小路早已人跡罕至,很少有人通行,所以雜草格外茂盛,有好幾次志強幾近跌倒,好在他牢牢抓住了野草,這才不至于跌倒滑落。
走著走著,志強便覺得頭暈乏力,渾身疲憊,志強扶著一棵小樹坐了下來,他覺得出奇難受,喉嚨格外疼,仿佛一說話就能使他疼斷氣兒似的,志強歇了一會兒,艱難地又爬了起來,既然都來了,那我咬咬牙一定可以堅持下去,志強甩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再次踏上荊棘叢生的道路。
志強步履蹣跚,一步一步,終于到了林子中心太陽光較強烈的地方,由于志強很少進山,所以他繞了很大的圈子才走到這個地方,這里的木材易燃,鎮(zhèn)子上的大戶人家都喜歡用這里的木材來燒火做飯,志強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于是,他從背簍中拿出那把家中唯一的斧頭在木樁上試了幾下,還挺鋒利的。
突然,志強聽到身后有動靜,志強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他緊張得不敢回頭去看,一聲雄渾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傳入了志強的耳朵,“強娃子,你在這里做啥子呢?”原來是志強的二叔也進山來砍柴,正好碰見了志強,志強一陣發(fā)暈,心想咋這么倒霉,好不容易來到這里,咋又碰上了二叔。“二叔……,我……,”志強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你啥子你,你個瓜娃子,你不去好好讀書,跑這里做啥子?”志強吞吞吐吐地一五一十地將進山的緣由說給了二叔,“唉,你說你這娃,想給同學送禮物,沒錢你倒是給二叔說呀,你看你,一個人進山還走小道,多危險吶,行了,跟二叔回家吧,回去了趕緊去學校讀書,錢呀,二叔給你給?!薄暗绵?,二叔?!敝緩娔樕涎笠缰鴼g樂的笑容,不過志強認為這錢是他借二叔的,以后一定得還。太陽光從樹林間映射了下來,落下的樹葉閃爍著斑斕的光點,志強跟著二叔向林子外走去,身后葉子嘩嘩作響。
志強拿著二叔給他的錢,來到了書店,當他手捧著《青年近衛(wèi)軍》的時候,他覺得特別開心,連空氣都好像是甜的,他小心翼翼將書揣進懷中,生怕書有一點兒損壞或被別人搶了去。
那天志強沒有去學校,他在河邊柳樹旁待了一個下午,他有許多話想對春曉說,卻不知從何開口。也許有那么一種感覺,就叫作喜歡吧,志強在樹邊一直等著,他知道,春曉回家必定經(jīng)過這里。
當水中嬉戲的鴨子拍打著翅膀上岸時,當干活的農(nóng)民抽著旱煙踏步鄉(xiāng)間小道時,當學校大槐樹下的鐘聲響過沒多久時,春曉來了,輕盈的步伐透著孩童般的稚氣,憨厚的志強鼓著十足的勇氣迎了上去,“春曉,今天你生日吧,我……,”“是啊,志強,你怎么會在這里?對了,你今天咋沒來上學?。俊薄拔摇?,”志強雙頰通紅,一時不知說些什么,“我……,唉,不說這些了,你不是一直喜歡《青年近衛(wèi)軍》嗎,今天是你生日,瞧,我送你了”。志強說著慌慌張張將書塞到了春曉手里,“志強,我是喜歡《青年近衛(wèi)軍》這本書,可是,這怎么可以……”春曉滿臉驚訝,她知道志強自己沒有錢買書的,志強卻扭頭就跑“哎呀,送你了,不要再說了。”志強外表慌慌張張,內心卻很開心。
志強回家后跟父母大吵了一架,誰也不知道那個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從此之后志強再也沒來上學了。
一星期后,志強又出現(xiàn)在了柳樹旁,還是放學回家的下午,不過這次志強卻是來道別的,“春曉,你那么喜歡《青年近衛(wèi)軍》,那么你……你喜歡軍人嗎?”春曉小臉微微一紅,低著頭小聲說“是啊,我……我喜歡軍人啊,”“真的嗎?”志強聲音顫抖著問“我,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我要去參軍了?!背聊嗽S久,春曉突然把自己隨身帶的玉摔為了兩塊,這玉是奶奶留給她的,在志強詫異的眼神下,她把半塊玉塞給了志強“要是決定好了的話,我等你?!敝緩婋p手顫抖著,眼眶也濕潤了,久久沒有說出話,終于,他撂下一句“走了,”便一點一點從她視線中消失,女孩臉上流下了兩串晶瑩的淚珠。
后來,聽說志強在前線英勇作戰(zhàn),還升為了排長,村里也收到幾次他負傷的消息,春曉默默為志強祈福,盼他早一點回到村子中來。后來,春曉做了村子里的小學教師,但一直單身著,有一天,她再一次來到柳樹下,手中緊緊握著半塊玉,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突然,她猛地揮起抓著玉塊的手,卻久久停滯在了半空,最后還是將一塊石子拋進了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纏綿的雨,多情的湖
雨滴從天空散落了下來,細細的、斜斜的,似窗簾飄落,一串接著一串,灑向高山、灑向田野、灑向青翠欲滴的禾苗、灑向山中孩子稚嫩的笑臉。
我喜山野的一點綠,家鄉(xiāng)的雨似江南煙雨般柔美,恰如流年里的一束光。春雨時分是家鄉(xiāng)踏青的好季節(jié),春雨不及夏雨猛烈,可只身漫步雨中,也可撐一把傘,享雨珠滴落跳躍的旋律,春雨輕撫著小草的嫩芽,這幼小的生命吸吮著春雨,天地的精華令它更加堅強,突破厚厚的土殼去瞭望鮮艷的世界。
春雨是纏綿的,它一連可以下好多天,催了柳枝,綠了河岸,春雨滋潤禾苗,莊稼人的臉上舒展了愁眉,露出了笑容。春雨從遙遠的雪山走來,一路上與星辰為伍,和日月做伴。引一滴雨露,育萬千生靈,這自是世間的傳奇。
春雨很有靈性,它飄落很有節(jié)奏感,似指間劃過的浮水,看似未動,慢慢地才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奧妙,春雨可將我全身濕透,將我的每一個細胞進行洗刷,令我拋卻塵世的煩惱,只享自然的清爽,光陰的流年里總會遇見一場像樣的雨,或是清洗了靈魂上的污泥,或是澆灌了精神上的花朵,凈化淳樸的心靈。
我越過淺淺的灣,雨過天晴后的彩虹也格外美麗,我從彩虹的這頭向那頭走去,我的腳步跟著光在跳動。每一步都是那么輕柔,鳥兒為我引開了一條道路,我雙眼迷離,邁著闌珊的腳步去追尋斑斕的彩色,我把腳步放的很輕,生怕驚嚇了展翅飛翔的鳥兒們。
從山野的腳下走去,我繞過短短的橋和白云打招呼,靜美的森林中葉子在陽光下散發(fā)著淡淡的綠。我摸了摸光滑的樹枝,恰如絲帶從樹梢落下,定是這樹木沐浴了陽光、吸收了靈氣,我再次放輕自己的腳步,生怕腳下葉子沙沙響聲打擾清凈的自然。
伴著那縷微光走出森林,一片如碧波般的湖水吸引了我的雙眼,波光粼粼下,我猶如見到衣著霓裳的仙女,步履姍姍,舞姿翩翩,滿身的絲帶也隨她纖細又柔弱的身姿舞動。她揮一揮衣袖,碧波竟蕩漾開來,一圈圈的漣漪整齊又別致,散開的余波撩動我波瀾起伏的內心,婀娜的舞姿、絕美的容顏,我癡迷于揚起的波紋,流連忘返。
我從松軟的青苔上輕踩了過去,我留住了腳下的風,生怕它卷起一片葉子,破壞了這淡雅寧靜的湖。蔚藍的天已近黃昏,夕陽映射著半邊天,紅色的晚霞格外壯麗,天邊飛過一兩只白鷺,不時發(fā)出清脆的鳴叫,“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我想便是這個意境吧。
這一灣多情的湖,給人以無限遐想,又教人內心平和,信步中庭,云卷云舒,享一場清雨,賞一灣淡湖,足以令人心曠神怡。
端午故鄉(xiāng)情
故鄉(xiāng)的模樣早已大變,可深深扎在心坎里的故鄉(xiāng)原味卻是永恒的記憶。端午將至,朋友從故鄉(xiāng)寄來一只食盒,打開一看,是三個粽子,我剝開一個咬了一口,蜜甜的糯米汁漿在齒間緩緩流淌,紅中透黑的家鄉(xiāng)大棗散發(fā)出細膩的清香,輔之以柔嫩的枸杞,新鮮的食材,古樸的味道,我的雙眼噙滿了淚水,沒錯,這正是家鄉(xiāng)粽子的味道,那個春去秋來,我吃過了十幾個端午的味道。
一個香甜的粽子又將我的思緒帶回了陳年往事,故鄉(xiāng)的習俗是很看重傳統(tǒng)文化的,端午節(jié)自然也不例外,故鄉(xiāng)在大山深處,村口潺潺的小溪約莫只有半臂深,自是無法劃舟的,于是,做粽子便成了家鄉(xiāng)端午節(ji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天蒙蒙亮,大霧還沒有散去,父輩們背上背簍,換好一身進山的衣褲,當然,鞋須是長筒的,山里露水大,恐著陰了感冒,父輩們還須戴一頂草帽,以防樹枝會劃到臉。沿著彎彎的小路,父輩們進了大山,朝陽初升,父輩們才來到山林深處。此時一眼望去,盡是碧波蕩漾,縷縷朝陽照射在青翠的粽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在朝陽照射下閃閃發(fā)光,輔以碧綠的荷葉,映射出一種新鮮的美。
此時,待露珠未干,父輩們小心翼翼地摘下粽葉,葉片上還帶著嫩嫩的粽香,小心地擦拭去粽葉上的露珠,一張張,一沓沓,整齊地疊放在背簍中,家鄉(xiāng)的粽子對包裹食物的粽葉要求是很高的,萬不可等到露珠曬干再去摘取,若是露珠曬干,葉片很有可能開裂,且極有可能失去那份自然的清香,這樣的葉片自是不能再用的。
午飯時分,青石板上傳來了穩(wěn)重的腳步聲,我們一群孩子便歡喜地跑了前去,替父親、伯伯們卸下背簍,常記得這個時候奶奶又開始忙活了,在溫熱的鍋里鋪好一張又一張粽葉,讓鍋里的余熱慢慢烘干,這樣既消了毒,又不至于讓粽葉的清香流散,更重要的是粽葉經(jīng)過這樣處理更加柔軟,不易撕破,自是包粽子的不二之選。
這時,糯米已在溫水中浸泡的有些松軟了,母親以及嬸嬸們開始清洗去年留存的大棗,此時的大棗雖黝黑黯淡,經(jīng)水一沖洗,便露出很多的褶皺,但味道卻是極佳。入口時細膩柔嫩,棗肉滑下喉嚨時會感到十分愜意,此時的大棗十分養(yǎng)胃,是極佳的補品。這時,我們一群孩子抓起黝黑的棗放進嘴中咀嚼,甜甜的香味充斥著全身每一個嗅覺細胞,那是兒時的味道。
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了,母親和嬸嬸們便開始著手包粽子,父輩們泡上一杯清茶坐在院子里樹蔭下開始嘮今年的莊稼。我們一群孩子便蹲在廚房門口,睜大眼睛看著母親和嬸嬸們制作美食,包粽子對手指的要求高,手指要極其靈活,粽子的餡要恰到其分,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看起來十分干癟,多了又比較臃腫。包粽子用的糯米也是白色的圓粒糯米,這樣的糯米顆粒飽滿,經(jīng)過蒸煮,味道香甜,外形也好看。奶奶將包好的粽子一個個放進蒸籠,由于糯米是提前浸泡過的,于是,粽子可蒸亦可煮。蒸粽子的蒸籠須是要用毛巾捂嚴實,萬不可讓一絲清香外溢。等到了一定時間,奶奶揭去層層疊疊的毛巾,掀開蒸籠的蓋子,一股清新自然的香味充滿在整個廚房,香味飄過了廚房的門,飄過了院子里的大石板,飄進了父輩們的鼻子,父親和伯伯們知道這是粽子熟了,于是走進廚房來,此時的我們一群孩子早已迫不及待地抓起還燙手的粽子,急切地剝開粽葉,小心翼翼地啃食著粽子的邊角,那股清新自然的味道是我兒時童年最甜的記憶。
童年的故鄉(xiāng)是一首詩,端午的粽子是其中最美的那個字,那熟悉的味道,一直在我身旁飄香,直到很久,很久……
外婆的菠菜地
“阿濤,回家吃飯了?!?/p>
一望無垠的田野,火紅的太陽拋下一片催人的炎熱,耳畔微風細細呢喃,成群結隊的白云仿佛做了錯事的孩子,捂住靦腆的笑容悄悄從太陽身旁溜走,叮咚作響的泉水旁,偶爾掠過幾只飛鳥,親昵的眼眸似清澈琉璃,灑落幾許涼爽,濺起一彎水花,驚了赤膊游玩,渾身黝黑的少年,頂著藍方格頭巾,鬢發(fā)花白的老人站在田壟邊呼喊少年。
寬闊的田野里是望不到盡頭的金黃色,風兒吹過,蕩起金黃色的漣漪,一波接著一波,好看極了,如大海邊翻滾的浪花,又似池塘中魚兒擺動的波紋。泉水旁有一塊菠菜地,四四方方,綠油油的菠菜像極了滿滿一碟金黃稚嫩的雞蛋中一片青翠的蒜苗,那么顯眼,又是那么清新,這是外婆的菠菜地,黝黑的少年藏過幾度春夏的樂園。
忽然麥穗中冒出一個小腦袋,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了耳根,活像一條從泥巴中揪出的泥鰍,渾身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泥土清香,少年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在有些佝僂,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后邊。鄉(xiāng)間小路揚起了風,從金黃色的麥穗到青石泥土堆砌的煙囪,一老一少的腳步,隨著那個夏天朦朧的回憶來到麥秸干草鋪了頂?shù)男∥荨?/p>
酸菜魚、紅燒豆腐、酸菜土豆絲、涼拌水蕨菜外配一碗清香細嫩的菠菜湯,就著泛黃的大米,少年的腮幫子掛滿了油,外婆向來是不喜歡吃肉的,松軟的酸菜魚便盡數(shù)進入了黝黑少年的碗中,外婆最喜歡的是喝上一口清清爽爽的菠菜湯,湯從喉嚨里滑下,任細膩湯汁緩緩滋潤著心田,這時外婆總會瞇著眼,哼起黑白電視里各色臉譜唱的小曲,少年亂撥著撩起青藍色的褂子,摸著自己鼓鼓的肚皮。
太陽漸漸西行,天也減了幾分熱,背起青竹編織的背簍,背簍里放一瓢,戴上邊沿微微翹起的草帽,一老一少來到菠菜地,外婆無論多忙,總是記得太陽偏西的時候來給菠菜澆一遍水,外婆說菠菜是水做的,小雞是菠菜做的,要想吃雞肉,就得首先記得給菠菜澆水,少年天真的記憶中從此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總是趁外婆忙碌的時候偷偷俯在泉水邊吸吮滿滿一大口泉水,并欣喜得手舞足蹈,仿佛吃到了大雞腿一樣,晚風偏南,一老一少的身影又蹣跚在寂靜村頭。
多少個數(shù)星星的夜晚,菠菜地里鋪著棉襖和麻袋,一小撮大橋頭張老二家稱來的五香瓜子,還有舀水的瓢,外婆講述著星星的故事,少年聽得入迷,囫圇吞下了五香瓜子,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外婆責怪了少年幾句,接著慌忙錘起少年黝黑的脊背。月亮翻越南山,蟈蟈唱響夏夜的交響曲,泉水旁荷葉下還沒長大的青蛙聞著淡淡荷花香,醉倒在寂靜無聲的盛夏。
十一年前下著雪的田壟,北方的風格外冷,金黃色的麥地只剩下參差不齊、干枯的麥秸,連著那塊四四方方的菠菜地,覆蓋上了厚厚的雪,少年手中緊緊攥著藍方格頭巾號啕大哭。整片天地銀裝素裹,醉倒青蛙的泉水也消隱不見,少年再也找不到小小的菠菜地,少年第一次在最熟悉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少年哭紅了雙眼,哭腫了臉頰,遠方幾只飛鳥,在皚皚白雪中,如雕塑般凝視著少年。
我摘下被淚水模糊的眼鏡,時隔數(shù)載,寄居兒時靈魂的故土模樣已大變,麥秸干草鋪頂?shù)男∥菔幦粺o存,曾滋潤我童年歲月的甘泉不知流向了何方。朦朧中,我仿佛又看見了頭頂藍方格頭巾、鬢發(fā)花白的老人步履蹣跚,青竹編織的背簍中背著斑駁的水瓢,染紅天際的夕陽陪伴下,和黝黑的少年在菠菜地里忙活著。
六子
“姐,我考上研究生了,中國政法大學,學費國家全免,還有補貼金呢?!?/p>
“真的嗎?六子”趙娟的眼圈漸漸紅潤了,哽咽著揩了揩眼角的淚水,雙手顫顫巍巍的,手中的盤子掉到了地上,清脆又響亮,碎成了許多瓣。隔著鋪滿灰塵的櫥窗,李蘭呆呆望著姐弟倆,雙手拍拍沾滿油漬的圍裙,干柴似的手臂舉起,似乎是要說些什么,片刻又垂了下來,龜裂的嘴唇喃喃道:“好……好……真好?!?/p>
兩年前,村口大柳樹下,趙寶德卷起沾著露水的褲腳,右腳放在石凳上邊,右腿上綁著護膝,趙寶德右腿常年犯風濕,護膝是干活的時候用來保護腿的,岔了刃的鐮刀橫臥在石凳旁,趙寶德一聲不吭地抽著煙,六子低著頭眼睛不敢直視趙寶德,右手扯著自己的衣角。半晌,六子張了張嘴:“爸,要不算了,我去縣城找份工作,還能幫你和媽減輕負擔呢?!闭f完六子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趙寶德的神情變化,趙寶德抽完煙,用腳踩滅煙頭“你要是想繼續(xù)讀就好好準備,考個研究生也好找工作,我們的臉上也有光彩,錢的事你別操心,要多少我去掙就行了,家里的事你也別管,好好準備考研?!闭f完話趙寶德起身就走了,還忘記了拿鐮刀,六子急忙遞了過去,那天晚上趙寶德很晚才回家。
生著銹的鐵大門,大門旁雜草叢中的蟈蟈叫個不停,六子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嗡……嗡”一只圓鼓鼓吸滿了血的蚊子在頭頂盤旋著,“哎喲”貪婪的蚊子在六子黝黑的皮膚上又叮了一口,順著皎潔的月光,透過落滿灰塵破碎的木板窗,清晰地看到手臂起了一個大包,有點癢又有些疼,六子干脆溜下床翻開英語課本,每一頁紙都是皺皺巴巴的,上邊用粗糙、便宜的水彩筆畫滿了圈,還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線段,六子把課本緊緊捂在胸口,嘴角喃喃道“我一定要考上研究生,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學的研究生……”
第二天,在村西頭路口,六子提著一包袱重重的行李,李師傅開著冒著濃煙的拖拉機從顛簸不平的蜿蜒小路上緩緩駛來,煙囪里的濃煙又黑又嗆人,李師傅一邊駕駛著車子一邊抽著“黃蘭州”牌香煙,兩股煙纏繞著慢慢升空,黑色煙囪里的濃煙很快便吞噬了香煙細細的煙霧絲,就好像即將加入考研大軍的六子,將隨著考研的洪流奔騰而下。
李師傅停住了車子,六子爬上了車廂,包袱躺在拖拉機的角落,青藍色的包袱顏色漸漸褪去,看起來是那么陳舊,趙寶德甩了甩褲腿上的泥巴,打了一個重重的哈欠,嘴角嚅嚅著“這是五千塊錢,你拿好了,先用著,以后我還會去城里給你寄錢的,好好讀書,要考研就用心好好考”說著從褲兜里拿出一個紅紙袋,袋口用針線縫起來了,塞到六子的手里。六子緊緊攥住錢袋子,他不知道父親從哪里弄來的這些錢,只記得昨晚父親很晚才回家,還在草叢里摔了一跤,沾了一褲腿的泥,右腿上的護膝也有些摔破了,露出了長長的口子,里邊的棉花翻了出來。
六子喉嚨動了動,咽下一口唾沫,重重地點了下頭。“他李叔,麻煩你了”趙寶德迎著笑臉給李師傅遞過一支香煙,李師傅笑呵呵地接過香煙夾在耳朵后邊說:“趙哥說的這啥話,我去城里這順路就把六子捎上了,六子這娃學習好,將來肯定有大出息,六子,可要好好讀書呀,考上研究生了李叔請你喝酒”,“好嘞,李叔”六子靦腆地笑著回應?!靶朽?,他李叔,你們去吧,天也不早了”趙寶德朝李師傅揮了揮手,又拍拍身上的泥巴,“嗯,走了,趙哥”拖拉機的轟鳴聲再次隆隆響起,又黑又嗆人的濃煙又飄向了天空。趙寶德俯下身子把護膝露出的棉花輕輕用帶子扎好,就好像小心翼翼地呵護孩子那樣,趙寶德彎下腰的時候明顯脊背已經(jīng)佝僂,耳旁的鬢發(fā)隱約露出銀白色,六子一瞬間感覺到父親真的老了,六子躺在顛簸的車廂里,眼淚順著臉頰汪汪流了下來,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在轉彎處,一片樹林遮住了六子眺望父親背影的眼眸。
時間突然間變得很緊張,清晨五點半,北方的天氣還很冷,六子裹一裹縫縫補補好多次的褪了色的襯衫,懷中緊緊抱著軍綠色的書包站在圖書館門口瑟瑟發(fā)抖,書包雖然有些破舊,但被六子洗得干干凈凈的。夜里十點半,天氣依舊寒冷,六子搓著通紅的小手走進老張頭的飯館,一碗三塊錢的熱乎乎的漿水面,面條和漿水全部咽下肚子別提有多舒服了,暖和的感覺和些許飽意襲遍全身,六子每次都會將碗舔干凈,一滴汁水也不放過,六子吃過飯的碗就像清水洗過一樣,明兒光亮的,燈光照在碗里還會反光,后來老張頭每次都給六子多煮一些面條,看著六子滿足地吃著,老張頭輕輕笑了。
趙寶德給六子寄過兩次錢,都是第一年的時候,六子也都省吃儉用攢了下來,六子給家里寫過兩三次信,收到過一次回信,信是趙寶德叫人代寫的,信里告訴六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趙寶德掙到錢就會給六子寄過來的,叫他不要操心家里的事情,好好學習,考上研究生后記得回家報個喜,六子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信,每一次讀信內心總是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六子將信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心收藏了起來。
收到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錄取的那一刻,六子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淚水,整整哭了一個下午,第二天,六子收拾好行李踏上回家的路途,六子知道父親的護膝壞了,還專門給父親買了一只新的護膝,六子踏進院子里沒有人,六子急匆匆地跑進了屋子看見正在洗盤子的趙娟“姐,我考上研究生了,中國政法大學,學費國家全免,還有補貼金呢?!?/p>
母親也在房間里,可唯獨不見了趙寶德,六子急著想把好消息告訴趙寶德,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有找見趙寶德,李蘭告訴六子趙寶德去外地打工了,要很久才回家,可六子清晰地看到趙寶德破了一道口子的護膝在柜子上放著,露出的棉花用帶子輕輕扎著,上邊鋪著厚厚一層灰塵,顯然是好久沒有用了,但是趙寶德無論去哪里干活總是會戴上護膝的呀?六子緊緊捏著嶄新的護膝,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遙遠街頭吻過的羊皮筏
晨起的微風吹拂著窗簾橘色花瓣,朝陽從綿延的山峰頂部徐徐射出幾縷金色的光芒,淌過家鄉(xiāng)原野上如銀絲盤根錯節(jié)的沼澤地,明晃晃的玻璃窗下,破舊的羊皮筏失去了昔日的光澤,羊皮筏中散發(fā)著淡淡墨香印著大紅荷花的雜志靜靜躺著,盡數(shù)卷起的邊角歷經(jīng)歲月的洗刷呈現(xiàn)出淺淺的黃褐色,和筏子有關的記憶好似斷了線的珠子,跳動有節(jié)奏感的頻率把我扯回了孩提時的陳年往事。
飛鳥越過稀疏白楊木做成的電線桿,村頭花白胡子嘴角有些下垂的老王頭扔下嗆人的旱煙鍋,背起鼻涕四溢的小孫子唱著黑白電影里的京劇,柳樹蔭下跛腿的黑狗吞吐著黑色的舌頭,火一般毒辣的驕陽炙烤著大地。走過鋪著瀝青的松油道路,光著粗糙長起死皮的腳丫蹚過纏繞著黑色雜草的溪水,越過揚起滾滾沙塵的土泥路,踏上骯臟腐朽黃花菜和汽車污油涂染的街頭,我的嘴唇干裂,滲出的鮮血像極了鮮艷的花朵,在我厚厚的唇邊結成了暗紅色的痂,雙手的汗?jié)n從袖管浸入,天天歷經(jīng)驕陽暴曬的白色短袖失去了往昔的色彩,此刻由于汗?jié)n的緣故牢牢沾在了我的黝黑手背上,新疆鈴木綿羊做成的銹著斑駁黑疙瘩的羊皮筏沉重又難聞,一股烈日灼燒發(fā)焦的朽木味刺激著我年幼靈敏的神經(jīng),我開始有些頭暈目眩,但我軟弱又有些乏力的手指依然緊緊扣著羊皮筏,就像孩子稚嫩的小手用力捏著心愛的木棉橡膠布娃娃一樣。
后來我確乎是挨打了,額頭出了血,像汗?jié)n那樣弄臟我本就臟兮兮的臉頰,那是街頭整日打架的混混小流氓,他們用力搶奪我懷中的羊皮筏,似乎是要砸碎布滿黑疙瘩的羊皮筏,蠻橫地抽取出印著大紅荷花的雜志,并粗魯?shù)匕阉簹С梢粡垙埿〖埰缓笕霰橥磕ㄖ蜐n和堆滿腐朽黃花菜的街頭,我害怕極了,顫巍巍的雙手使勁摁住羊皮筏,后來索性整個身子匍匐在羊皮筏上邊,此刻的我知曉,只有保護好懷中的羊皮筏,印著大紅荷花的雜志才能不受到傷害。我考了全級第一,趙校長露著憨厚的笑容把印著大紅荷花的雜志輕輕放進羊皮筏,鄭重地送到我顫抖的雙手中,臺下五百多雙眼睛向我投來羨慕和贊美的目光,于是我決定用生命去保護這無比貴重的肯定。
混混們急了,停下?lián)寠Z羊皮筏的雙手,如雨點般的拳頭捶打在我瘦弱軀干的四處,我的腦袋緊緊畏縮著,烏黑的臉頰貼在羊皮筏黑疙瘩上,黑疙瘩硌疼了汗水夾雜著渾濁淚水模糊不清的臉蛋,迎著神經(jīng)深處的疼痛,我狠狠吻在了羊皮筏上,暗紅色的血痂破了,我的嘴唇沾上了羊皮筏烏黑的漆,羊皮筏沾上了我的嘴唇鮮紅的血,開始有些劇烈的疼痛,牙齒咬的咯吱作響,嘴唇卻沒有絲毫移動。我似乎是在深情地吻著醉人的初戀情人,來自心底的溫暖緊緊包裹著嘴唇,久久不愿離開。
有多少拳頭有力捶打狠狠砸在我的軀體上我已記不清了,冥冥之中隱約記得肥大的木棒拷擊在了我的額頭上,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股暖暖的液體緩緩滑落額頭,它從我的眼睛里滑過時我清晰記得是血,小混混們停止了如磐石般的拳頭對我的捶打,他們驚恐地揪起我的頭發(fā)生怕我死去。
天空中毒辣的驕陽頃刻了無影蹤,狂風夾雜著暴雨迎面而來,小混混們電擊了一樣驚慌四處逃散,我佝僂著身子,蜷縮在街頭角落,豆子般的雨珠如冰雹狠狠砸在了我鮮血和著淚珠的臉龐,無情敲打著我和我的羊皮筏,我再一次將羊皮筏緊緊擁入懷抱,沾著血液、淚水、汗水、唾沫甚至還有些許鼻涕的嘴唇再次緊緊吻住了羊皮筏,像是一個丈夫在小心呵護著妻子,又像是一個母親在細心照料著孩子。
不知什么時候,大雨停了,遙遠的天際架起了斑斕的彩虹橋,橋的這端一個八歲的孩子抱著羊皮筏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橋的那端如烈火焚燒的晚霞映紅半邊遼闊的天空。印著大紅荷花的雜志是我人生中第一本屬于自己的書,如同我倔強的靈魂一樣是珍貴且獨一無二的。
公雞的長鳴打破清晨的寧靜,嘈雜的思緒跌入了秋天飄落的紅葉,在記憶的漩渦中,我躲進飛鳥的眼睛,隨著迷離撲朔的眼神回到明晃晃的玻璃窗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羊皮筏捂在胸口,羊皮筏中印著大紅荷花的雜志靜靜貼在我的胸前,飛鳥拍打著翅膀越過遠方朦朧的山泉,公雞嘶啞的長鳴驚醒了呆滯的眼神,忽然有一股暖流,從溫熱的記憶中竄出,涌上了心頭。
蹉跎人生,這是我和書的故事。
為你淳樸心
春天到了,鄉(xiāng)間小路上已長起了雜草,雖然很多還只是嫩芽,但整條小路看起來已是綠油油的了,河里的冰也融化了,剛好浮起一只小舟。
朝陽拿出了一只淺藍色的布袋,打開數(shù)了數(shù),里面剛好五百塊錢,去年在村子里的磚瓦廠打工掙了一千多元,孝敬爸媽了四百,又給了爺爺一百元,讓他和奶奶別總省錢,買些好吃的吃。于是,還剩下了五百塊錢,朝陽想到美娟應該上高三了吧,眼下正是她需要錢的時候,朝陽摸了摸淺藍色布袋,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揚。
朝陽在河邊靜等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一條小舟在河水中慢慢移動,波光粼粼下,一圈圈的漣漪由船只所在的位置向四方散開,朝陽朝船夫揮了揮手,又將手搭在嘴上做成喇叭狀:“劉四伯,請劃到岸邊來,我要渡河?!蹦谴蚵犚姵柕暮艉?,調轉了船頭,向著朝陽所在的岸邊劃過來。朝陽坐上了船,劉四伯笑呵呵地招呼他吃飯,朝陽說自己吃過了。原來劉四伯見天氣晴朗,料到定有不少客人渡河,于是早早起床到河邊來渡過河的客人,這不,劉四伯剛渡完一撥客人,才準備吃昨夜的剩飯,聽到朝陽呼喊便將船只劃了過來。
過了河,朝陽付了劉四伯船費,便背起行囊向大路走去。為了節(jié)約費用,朝陽打算走著進城去,畢竟自己身子骨結實,多走兩步也無妨,春天的太陽不是特別熱,照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不時有鳥兒掠過頭頂。朝陽拿出了美娟三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美娟開心可愛,這張照片朝陽一直帶在身邊,照片邊角已有些發(fā)黃,不知是汗?jié)n侵蝕還是照片本身的色調退化,也許這是歲月留給朝陽的一抹淺黃色的記憶。
朝陽鼓足了勁,又向前走了些路程,太陽愈來愈熱,朝陽索性將外套脫了下來,綁在腰間,只穿著一件白色褂子趕路,徒步進城還是比較遠的,朝陽走過一片毫無遮蔽的空地時,感覺十分疲累,他不得不靠著一塊石頭坐了下來,感覺喉嚨里都在冒著煙,他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喉嚨異常的痛,汗水已完全浸濕了他的衣褲,但永遠浸透不了他那顆剛毅的心。
中午時分,朝陽才趕進了城里,他顧不得去吃飯,當然,他知道城里飯貴,他也舍不得花錢去吃飯,只在一個茶館里稍做休息片刻,要了一碗茶水潤口。喝完茶水肚子倒更餓了,不過他也顧不上這么多,起身向美娟所在的學校奔去,朝陽在鎮(zhèn)子上讀完初中就不讀書了,只記得美娟上高一時他去看望過一次,學校大概的位置朝陽還是記得的。
走了一會兒,又小跑了幾步,隱約看見了學校,學校的模樣已經(jīng)大變,新添了幾座教學樓,學生正在上課,門衛(wèi)叔叔是不允許朝陽隨意進出的,朝陽急紅了臉,跟門衛(wèi)叔叔解釋了好半天,可是門衛(wèi)叔叔就是不允許他進去。朝陽見走正門沒了希望,便繞著學校圍墻走動,不一會兒找到一處較矮的低墻來,朝陽翻墻也是一把好手,只幾下便跳到了校園里。誰知墻外邊低矮,里邊卻很高,朝陽以為墻里外一樣高,想都沒想就跳下墻去,誰知雙腿一抽搐,朝陽感到右腿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用雙手緊緊抱住右腿,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滲透了出來,不一會兒,朝陽便失去了知覺。
再睜開雙眼,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朝陽只記得自己在墻角昏厥了過去,又何時來的醫(yī)院?他正欲挪動雙腿下床,突然右腿又是一陣奇痛,朝陽沒忍住疼痛,“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護士長連忙進了門來,說道:“同學你趕快躺下,你的傷很嚴重,肋骨都差點摔斷了,要不是你們校長及時送你來醫(yī)院,后果不堪設想啊,唉,現(xiàn)在的學生啊?!弊o士長無奈地搖了搖頭,去給朝陽換藥,朝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學生?校長?后果不堪設想?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不一會兒,校長進來了,坐在床頭,兩人分別娓娓說出了事情的真相,聽完后兩人都甚是驚訝,校長為這個男生的毅力感到折服,而朝陽卻完全呆滯了,他從校長口中得知,學校目前并沒有美娟這個學生,那么她去哪里了呢?輟學了嗎?轉學了嗎?那他又該去何處尋找美娟呢?
朝陽將錢付給了醫(yī)院,那是他右腿的醫(yī)藥費,幾日后,朝陽拄著塑料拐杖出了院,他得回到村子里去了,他要掙更多的錢,也許美娟在另一個學校,掙更多的錢就可以找到美娟了。朝陽路過一個路口,一個女生飛快跑了過去,啊,美娟,朝陽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女生驚恐地轉過了頭,卻不是美娟,朝陽羞紅了臉,連忙喊著對不起。
太陽已接近西山,云朵在夕陽照耀下格外燦爛,晚霞一朵朵,映紅了半邊天,飛鳥鳴叫著,向著遙遠的地方,一直飛著,飛著……
作者簡介:安江濤(1999-),男,甘肅隴南人,筆名夢懷亦落,蘭州財經(jīng)大學棲云文學社社員,淥水詩社社員,《淥水詩刊》雜志社編輯,藍溪詩社社員,偶有作品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