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新越
在敞開的院門前,我看見老奶奶半倚著身子靠在圈椅上。太陽照射下,她花白的頭發(fā)泛著絲絲銀光,一雙深陷的眼睛自然地瞇縫成兩條黑色的曲線。她那長滿黃褐色老年斑的臉,像一片深秋時節(jié)被風榨干的梧桐落葉,皺皺巴巴,斑斑點點。而臉頰兩側的顴骨則如礁石一般高高突起。
從這張臉上,我讀不出她風燭殘年的恐懼,也讀不出她倩影獨對的孤寂,仿佛只有心若止水的平靜,在陽光下靜靜地流淌。在這樣明媚的晴天,老奶奶總喜歡坐在院子中央曬太陽,她倚坐的姿態(tài)與神情讓我感覺到一種與世無爭的淡然。
老奶奶的身后,立著兩根竹竿,上面晾著一排紅紅綠綠的衣服。它們投射在水泥地上的影子,在微風中徘徊著,彳亍著。老奶奶的儒雅與潔凈,使我一直以來都對她的人生經(jīng)歷表示極度的好奇。我從未見過她的丈夫、孩子和親戚,在我的記憶中,她總是一個人孤獨地生活著。我曾問過爸媽關于她的事情,他們淡淡的一句“不知道”,把我推向了一個模糊故事的邊緣。
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低沉的呼喚,這聲音如此蒼老,仿佛裹著千年風沙叩響遙遠古城,奔向我的耳膜。我定了定神,看見老奶奶正顫巍巍地抬著手臂招呼我過去。于是,我像往常一樣,從院子里搬出一張小凳子,陪著她坐在陽光下。不知怎的,我的心頭爬上莫名的預感——老奶奶會給我講一講她自己的往事。果然,從她口中道出的瑣碎雜亂的片段,被我串成了一個大致完整的故事。
老奶奶二十多歲時,社會上依然流行著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生于大家庭的她,自然也逃脫不了包辦婚姻的魔掌。然而,任性的她始終沒有屈服,與她心儀之人毅然離開了家鄉(xiāng)??上Ф潭處啄?,她的丈夫就因病離開了她。從那以后,她固執(zhí)地不再另嫁,只身一人生活了整整六十余年。而她和丈夫相處的那幾年時間,在她的生命中,足足抵得上一輩子。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始終盯著遠處的山巒,像是在努力尋找著一些無法憶起的細節(jié)。伴著牙牙學語般的敘述,她那鑲嵌著陽光的皺紋里,仿佛波動著灑滿碎銀的小溪。
突然,老奶奶從圈椅中起身,領著我往屋里走去。一推開門,我首先看到了安置在左側的木板床。床上平整地擺著兩只枕頭,兩床被子,繡著兩只戲水鴛鴦的被單洗得已經(jīng)褪了色。她俯下身子,在靠里的枕頭底下摸索著。在窸窸窣窣的響聲中,她拿出了一疊厚厚的信。這些信封紅紅綠綠的,就像她此刻掛在院子里的衣服。我不知道,這些信是她丈夫留給她的念想,還是她年輕時寫給丈夫的情書,抑或是她于孤燈下執(zhí)筆寫下的寂寞。然而答案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從前的日子很慢,車馬郵件都慢,如今的思念很淺,睡眠記憶都淺。老奶奶守著清靜無塵的生活,不動聲色地把愛遙寄給自己終生所屬的那個唯一的人。
(作者系甘肅省靜寧一中青春文學社學生,指導老師:李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