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陽

摘 ?要：昭君出塞的故事是文人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一大題材，歷代文人圍繞著昭君出塞的故事，留下了一系列昭君戲，而在眾多昭君戲中，元代馬致遠的《漢宮秋》流傳千百年亦不失其光彩。本文將《漢宮秋》與歷代昭君戲進行比較，探討了《漢宮秋》對歷代昭君戲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并重點挖掘其中蘊含的悲劇意味。

關(guān)鍵詞：《漢宮秋》;昭君戲;突破與創(chuàng)新;悲劇意蘊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9--02

昭君出塞的故事最早記載于《漢書》，而最早以昭君出塞故事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作品是樂府詩《昭君怨》。此后，歷代文人圍繞著昭君出塞的故事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詩歌、樂曲、舞蹈、小說和戲曲，各家按照自己的審美意識再現(xiàn)昭君風(fēng)貌，留下了一出出精彩的昭君戲。在眾多的昭君戲中，元代馬致遠的《漢宮秋》脫穎而出，顯得熠熠生輝，它不僅在創(chuàng)作上對前代昭君戲有了突破和創(chuàng)新，其中蘊含的悲劇意味更是深深地打動了千百年來讀者的心。

一、昭君戲的歷史演變

關(guān)于“昭君和番”的故事最早見于班固《漢書》?！稘h書·元帝紀》和《漢書·匈奴傳》都記載了王昭君原是西漢元帝的宮人，竟寧元年（公元前三十三年）奉命被遣出塞和親。史書未談及昭君的個人悲劇，而著重強調(diào)她的政治貢獻。后來范曄的《后漢書·南匈奴傳》的故事帶有了文學(xué)性，豐富了這一故事的內(nèi)容。他對昭君的美麗和不幸做了發(fā)揮，增加昭君“積悲怨”負氣出走的情節(jié)，初步呈現(xiàn)了昭君的美麗、孤傲和清高，體現(xiàn)了昭君形象的悲劇性和反抗性。而后到了西晉葛洪的《西京雜記》和唐代的《王昭君變文》，更是進一步將昭君形象由歷史形象、民間形象過渡到文學(xué)形象。東晉葛洪編《西京雜記》中的《畫工棄市》虛構(gòu)了毛延壽一角，增加了畫工毛延壽丑畫昭君而導(dǎo)致其含恨遠嫁的情節(jié)唐代的《王昭君變文》沒有遵循史書記載，對昭君的結(jié)局稍作改動?！蹲兾摹分袑懻丫h嫁單于后不久就去世，但故事中昭君的死并非對單于的哀怨，也并非對元帝的思念，而是出于難以排遣的鄉(xiāng)愁和對漢的思念?！蹲兾摹返募涝~寫道：“漂遙有懼于險狁，衛(wèi)霍怯于強胡，不嫁昭君，紫塞難為運策定。”昭君在國家危難之際勇于犧牲的形象已開始形成，至此，昭君出塞的情節(jié)構(gòu)造基本完成，故事已漸趨成熟。至元代，雜劇興起。此時期有關(guān)王昭君的雜劇，除馬致遠《漢宮秋》外，還有關(guān)漢卿《漢元帝哭昭君》、吳昌齡《月夜走陽君》、張時起《昭君出塞》等。

二、《漢宮秋》的突破與創(chuàng)新

（一）對歷史真實的超越

《漢宮秋》中對歷史上的昭君出塞故事進行了再創(chuàng)造。首先，作者有意超越歷史真實，主觀地改變了漢匈雙方力量的對比，將元朝的國勢寫得極其衰微，而匈奴則國力強盛。其次，改變了昭君出塞的結(jié)局?！稘h宮秋》中將原本昭君被封為寧胡閼氏并在匈奴生兒育女的結(jié)局改為昭君在去往匈奴途中投水自盡。

按照歷史事實，漢元帝時漢朝國勢強盛于匈奴，呼韓邪單于也未以強兵壓境。不管是史書的記載還是后來文人的創(chuàng)作，寫的都是匈奴人主動入朝“愿婿漢氏以自親”，均未改變漢匈兩國的力量?！稘h宮秋》中把昭君出塞的背景改為胡強漢弱，昭君在匈奴強大的“專事攻伐”和漢朝“只憑佳人平定天下”的虛弱背景下不得已出塞和親，為故事的悲劇結(jié)局奠定了基礎(chǔ)。故事結(jié)局處，作者巧心安排了昭君投水自盡的情節(jié)，這一情節(jié)使昭君形象增色不少。戲劇最終將個人感情上升至民族感情，體現(xiàn)了作家的進步思想，更加重了整部劇的悲劇意味。

（二）對人物形象的改編

首先，劇中雖然對昭君著墨不多，但卻將以前作品中那個自悲、自憐的“薄命女”形象塑造成具有悲壯美和崇高感的王昭君形象?！稘h宮秋》中的昭君，不僅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還是個能為了“國家大計”出塞和番，并不惜以身殉國難的民族英雄?？梢?，馬致遠的這種藝術(shù)處理，雖然違背了歷史的真實，但卻強調(diào)突出了昭君形象的愛國主義意蘊，使昭君的形象具有悲壯美和崇高感，令雖著墨不多的昭君形象也能深入人心。

其次，劇中把畫工毛延壽的身份改為中大夫，他貪污索賄，賣國求榮，是個典型的賣國奸臣。昭君因毛延壽點破畫圖身陷冷宮，后憑一曲琵琶音受到了元帝的寵幸。毛延壽奸計被識破，遭到元帝追殺，誰知他已早早逃亡匈奴。為泄私憤，毛延壽將昭君的美人圖獻給了單于，單于看到昭君圖之后即遣兵南下，向漢室索要昭君。毛延壽作為反面角色，起到了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作用，正是他的這一報復(fù)行為，導(dǎo)致了后面悲劇的誕生。

再次，故事將以往以昭君作為敘述視角改為采用元帝作為敘述視角，將漢元帝塑造成一個對昭君一見傾心的癡情人，著重描繪他即使身為一國之君卻仍未能改變心愛之人的命運的無奈與悲涼，使歷史上的昭君出塞故事變?yōu)榱艘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歷史上昭君于竟寧元年和親，同年夏天漢元帝即下世，昭君從未成為元帝的妃子，他們的“愛情”更是無從談起。而在《漢宮秋》中，兩人不僅是一對一見傾心的愛侶，更是虛構(gòu)了他們從相遇、熱戀，最后生離死別的愛情悲劇。

（三）寫作手法的創(chuàng)新運用

《漢宮秋》的語言描寫具有詩意美和音樂性。這一特征突出的表現(xiàn)在元帝對昭君思念的描寫上。如第三折《灞橋餞別》中[七弟兄]等四支曲子，作者以人物的意識流動為線索，實景與虛景、幻覺與錯覺相交融，構(gòu)成富于詩意的意境，將漢元帝對昭君的無比思念和他心中無限悲涼凄慘孤獨的心情在這種幻覺與真實中一一呈現(xiàn)了出來。而曲子中采用的頂真、重疊等修辭，使旋律急促，更好地表現(xiàn)了人物內(nèi)心的焦灼與痛苦，同時也使曲詞富于音樂美?！稘h宮秋》情、景、事交融，詩與劇結(jié)合，在亦幻亦真中渲染悲情的寫作手法為歷代評論家所贊賞，對后世以昭君出塞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戲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三、《漢宮秋》的悲劇意蘊

（一）民族性的悲劇

據(jù)劉世德先生《從元淮的五首詩談元雜劇的幾個問題》一文的考證，《漢宮秋》寫于元朝剛剛滅掉南宋之時，這個劇是對元滅金、滅宋的歷史轉(zhuǎn)折時期的民族矛盾和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矛盾的反映，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性。作者主觀地改變了漢匈雙方力量的對比，把匈奴的力量變得強千萬倍于漢朝，將和平外交改為在匈奴的武力威脅下漢元帝不得不交出昭君，而昭君在眾多大臣竟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抗的情況下毅然接受和親。這時，昭君已然成為一種英雄式的悲劇形象，她為了保全國家與民族利益，不惜犧牲個人幸福，甚至生命。昭君的這一行為，使得《漢宮秋》的“悲”由個體生命的悲哀，上升到整個民族的“悲壯”與“崇高”上。它傳達給人的就不僅僅是同情、憐憫或恐懼情感的體驗，而更多的是對讀者心靈的震撼、碰撞與感召。

（二）愛情的悲劇

《漢宮秋》除了漢匈的政治沖突這一線索外，還有一條重要的線索，那就是元帝與昭君的愛情線索，這兩條線索的沖突也以悲劇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在劇中，愛情與政治是一對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堂堂大漢天子在強大的匈奴壓迫以及朝臣的無能和奸賊的出賣下無力保全自己的妃子，這顯示了漢元帝的昏庸無能。但另一方面，元帝對昭君的愛又是真摯的，他對昭君出塞和親充滿了無奈和悲痛。這就形成了有情君主欲保全真摯愛情的愿望與作為昏庸皇帝所造成的“朝綱盡廢，壞了國家”的嚴酷現(xiàn)實兩者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形成了悲劇沖突的不可解決性。因此，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伴隨著愛情與政治線索之間沖突的加劇，讀者和觀眾產(chǎn)生了憐憫、同情、恐懼甚至焦慮、孤獨、崇高、毀滅、死亡等情感體驗。就這樣，愛情悲劇與政治悲劇的交織在人們不同層面中體驗著。

（三）寫作者的悲劇

在《漢宮秋》中，馬致遠選擇了漢元帝作為代言人，將自己作為一個天涯斷腸人的心情借用漢元帝這一位不能愛其所愛而無奈悲涼的皇帝抒發(fā)出來，創(chuàng)造出了這一部源于生活中而高于生活的藝術(shù)作品。馬致遠生活在一個民族矛盾異常尖銳的時代，在深受蒙古貴族歧視、壓迫的情況下地對族國家滅亡懷抱深深的哀痛，在《漢宮秋》中，他通過將漢元帝塑造成一個昏庸無能，在政治上失敗的君王，與宋朝同樣積貧積弱，君主同樣無能，同樣無力抵抗外來侵略，以此來表達自己心中長久積慮的對宋朝滅亡的痛惜。

結(jié)語：

馬致遠借用歷史上昭君出塞的故事，并對其進行了超越歷史真實的再創(chuàng)造和藝術(shù)的再加工，借昭君的形象表達出對時代的控訴與反抗，借元帝的形象說出對人生的無奈與悲痛，使整個故事更富有悲劇意蘊，千百年來都深深地打動了讀者的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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