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原文】

他們的兒子（節(jié)選）

余華

石志康在紡織廠工作的妻子，要他下班回來時，順便在那買兩斤豆腐，因為今天是星期六，他們在大學(xué)念三年級的兒子將回家來過周末。

石志康買了豆腐后，不再擠車了，而是走了兩站多路回家。他回到家中時，已經(jīng)快到七點了。他的妻子還沒有回來，他心里很不高興，只能餓著肚子來到廚房，開始洗菜切肉。

他妻子李秀蘭回來時，手里提了兩條魚。李秀蘭把兩條魚放到水槽里，說：“是最后兩條，要五塊錢，我硬是只給了三塊錢?！?/p>

李秀蘭說著將手中的魚一扔，轉(zhuǎn)身走到房間里去了，她說：“我從車上摔下來，我半天都站不起來，我在大街旁坐了有三四十分鐘，人都快凍僵了……”

這時候他們的兒子回來了，他穿著一件大紅的羽絨服，一進屋看到母親腿上的傷，也像父親那樣彎下腰，關(guān)切地問：“是摔了一跤？”

然后邊脫羽絨服邊說：“你們應(yīng)該補充鈣……要是我從公交車上被推下來，就絕對不會有那么大的一塊烏青?！?/p>

他們的兒子說著打開了電視，坐到沙發(fā)里，又塞上袖珍收音機的耳機，聽起了音樂臺的調(diào)頻節(jié)目。

石志康問他兒子：“你這是在看電視呢，還是在聽收音機？”他兒子轉(zhuǎn)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像是沒有聽清父親在說些什么，又把臉轉(zhuǎn)了回去。這時他母親說話了：“你快去洗手?，F(xiàn)在正流行病毒性感冒，公交車上最容易傳染病毒，你快去洗手，要用肥皂?！?/p>

“我不用洗手?！彼麄兊膬鹤訉⒍鷻C塞到耳朵里，然后說：“我是坐出租車回來的?！?/p>

這天晚上，石志康一直沒有睡著，他的妻子李秀蘭已經(jīng)有五個月只拿一百多元薪水。他的情況好一些，也就是拿四百來元，兩個人加起來還不到六百?？墒乾F(xiàn)在大米已經(jīng)漲到一元三角一斤了，豬肉每斤十二元，連辣椒都要三元錢一斤。就是這樣，他們每個月仍然給兒子三百元生活費，給自己才留下兩百多元。然而，他們的兒子在周六回家的時候竟然坐出租車。

第二天上午，他們的兒子和昨天一樣戴上兩個耳機，聽著音樂在看電視。李秀蘭在兒子身邊坐下，石志康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們面前。石志康對兒子說：“我和你媽想和你談一談。”

他們的兒子因為戴著耳機，所以說話響亮?！罢f吧?！彼麄兊膬鹤訋缀跏窃诤敖?。石志康伸手把兒子右邊的耳機拿了下來，他說：“這幾個月里，家里發(fā)生了一些事，本來不想告訴你，怕影響你學(xué)習(xí)……”

“家里出了什么事？”他們的兒子取下另一邊的耳機，問道。

“也沒什么。”石志康說，“從這個月開始，我們廠里就沒有夜班了，三百多個工人要有一半下崗。我倒不怕，我有技術(shù)，廠里還需要我……主要是你媽，你媽現(xiàn)在每個月只拿一百多元錢。她離退休還有四年，如果現(xiàn)在提前退休的話，每個月能拿三百元錢，可以連著拿三年……”

“提前退休就能多拿錢？”他們的兒子問。

他們點了點頭，他們的兒子就說：“那就退休吧?！笔究嫡f：“我和你媽也是這樣想?！?/p>

“退休吧?！彼麄兊膬鹤诱f著又要把耳機戴上去。石志康看看李秀蘭，李秀蘭說：“兒子，現(xiàn)在家里的經(jīng)濟不如過去了，以后可能還要差……”

“沒關(guān)系。”兒子揮了一下手。石志康和李秀蘭互相看了看，石志康說：“我問你，你昨天為什么要坐出租車回來？”

他們的兒子不解地看著他們，石志康又說：“你為什么不坐公交車？”

兒子說：“公交車太擠了?！?/p>

“太擠了？”石志康指著李秀蘭，“我和你媽天天都是擠著公交車回家，你那么年輕，還怕擠？”

“擠倒是不怕，就是那氣味太難聞了?！眱鹤影欀祭^續(xù)說，“我最怕去聞別人身上的氣味，在公交車?yán)?，那時候香水味都是臭的……”

兒子最后說：“每次擠公交車我都想嘔吐?！?/p>

“嘔吐？”李秀蘭吃了一驚，然后問，“兒子，你是不是病了？”

“沒病?！眱鹤诱f。

李秀蘭看著石志康說：“會不會是胃??？”

石志康點了點頭，對兒子說：“你胃疼嗎？”

“我沒病?！眱鹤佑行┎荒蜔┝?。

李秀蘭問：“你現(xiàn)在每天吃多少？”

他們的兒子喊叫起來：“我沒有胃病?！?/p>

石志康繼續(xù)問：“你睡眠好嗎？”

石志康又對李秀蘭說：“沒睡好覺的話，就想嘔吐?！?/p>

他們的兒子伸出十個指頭：“我每天睡十個小時?！?/p>

李秀蘭還是不放心：“兒子，你還是去醫(yī)院檢查一下?！?/p>

“我說過了，我沒有病。”他們的兒子叫著站了起來，”不就是坐了次出租車嗎？我以后不坐出租車了?！?/p>

石志康說：“兒子，我們也不是心疼那幾個錢，我們是為你好，你馬上就要工作了，你自己掙了錢，就會明白錢來得不容易，就會節(jié)約……”

“是啊?！崩钚闾m接過來說，”我們也沒說不讓你坐出租車?！?/p>

“我以后肯定不坐出租車了?！彼麄兊膬鹤诱f著坐回到沙發(fā)里，補充道，“我以后坐自己買的車。”

然后他將兩個耳機塞到耳朵里，說道：“我們班上很多同學(xué)經(jīng)常坐出租車?！?/p>

聽了這話，李秀蘭對石志康說：“他的同學(xué)經(jīng)常坐出租車?！?/p>

看到石志康點了點頭，她就說：“別人家的兒子能坐出租車，我們的兒子為什么就不能坐？”

石志康說：“我也沒說不讓他坐出租車?！?/p>

這時候他們的兒子可能聽到了一首喜歡的流行歌曲，晃著腦袋也唱了起來?？粗鴥鹤訐u頭晃腦的模樣，他們相視而笑了。

【閱讀訓(xùn)練題】

A.小說主人公的家境不好，從丈夫買菜之后不再坐車卻走著回家，以及妻子在菜場等到最后買了最便宜的魚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

B.小說中的“兒子”坐公交車就嘔吐，“他們”想到兒子肯定生病了，堅持著要兒子上醫(yī)院檢查，體現(xiàn)出父母的細心，甚至有些關(guān)愛過度。

C.小說中的“兒子”穿大紅的羽絨服，聽袖珍收音機，坐出租車回家，從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他貪圖享受、不孝敬父母、學(xué)習(xí)成績差、品行也不佳。

D.小說的結(jié)尾，父母都認(rèn)為，即使家境困難，兒子也應(yīng)該像其他同學(xué)一樣坐出租車回家，這種培養(yǎng)孩子的方式值得反省。

2.小說多處運用了對比的寫作手法，試舉兩例進行分析。

3.小說結(jié)尾寫到“他們相視而笑了”，有人讀出了“笑”中的悲涼意味，你怎么看？

【參考答案】

1. C（從小說中“兒子”的表現(xiàn)，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確不太知道生活的艱難，也不太懂得關(guān)心、孝敬父母；但據(jù)此判斷他“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品行不佳”則沒有依據(jù)。）

2.①父母的細心關(guān)愛與兒子的并不在意形成對比。“他們”總是在生活中關(guān)愛著兒子的成長，即使家境困難，周末兒子回來也要買好菜，甚至認(rèn)為兒子也應(yīng)該像他的同學(xué)一樣坐出租車回家，而兒子對父母的關(guān)愛并不能細心體會。

②之前的因為兒子坐出租車回家而睡不著覺，和之后的認(rèn)可兒子坐出租車形成對比。

③父母家庭生活的節(jié)儉與對兒子的大方形成對比。家境不好，生活很節(jié)儉，可是對兒子卻出手大方。

（答出其中兩點即可）

3.可以讀出悲涼的意味。①主人公的家境并不是太好，總是想著節(jié)約一點錢，能走路就不坐車，買菜能夠省下兩元錢就愿意等到最后。②為著關(guān)愛孩子，仍然買來了好菜，仍然想著幫兒子治療并不存在的“病”，仍然同意兒子坐出租車回家。③父母細心地關(guān)愛著兒子的成長，兒子對此卻不大理會，更不能體諒家庭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