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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駝 子

      2020-05-06 09:02:03伍中正
      百花園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懷春駝子茴香

      伍中正

      劉愛國(guó)的背從小就駝,背上像背了一個(gè)南瓜,村里人喊他駝子。

      起初,誰這么喊他,他就很不高興,指著誰就罵。

      “隨別人喊,喊劉愛國(guó),你答應(yīng)。喊你駝子,你也答應(yīng)。”他叔劉金柱勸他。

      后來,只要誰喊駝子,劉愛國(guó)就答應(yīng),再不罵人。喊著喊著,村里人幾乎忘了他的真名。

      駝子會(huì)剃頭。他的手藝是劉金柱教的。 靠著剃頭,駝子除了養(yǎng)活自己之外,手頭還比較活泛。

      那個(gè)春天,村里做媒有點(diǎn)兒名氣的張婆婆給駝子介紹了腦子有點(diǎn)兒不好使的趙茴香。一身喜氣的趙茴香踏進(jìn)駝子低矮的屋時(shí),駝子就有了自己的女人。

      兩年后,駝子得了一個(gè)女兒。女兒很漂亮。

      村里很多人說駝子怪話。很多人認(rèn)為女兒不是他的種?!按榔拍锷詢?!”駝子理直氣壯地說。漸漸地,村里人再不這樣認(rèn)為。

      在村里,小孩第一次剃頭,稱為剃胎頭。剃胎頭講究剃法,不然,小孩不讓剃,哭哭鬧鬧,剃頭師傅往往運(yùn)刀不穩(wěn),極易傷到小孩頭皮,弄出血來。

      駝子剃胎頭。駝子剃胎頭前,準(zhǔn)備糖果、玩具,讓小孩吃讓小孩玩。就在小孩吃、玩的當(dāng)口,駝子的剃刀很快地在孩子的頭上走動(dòng)。一個(gè)胎頭剃下來,小孩不哭不鬧。

      剃完,小孩父母還給駝子紅包。

      駝子給老人剃過世頭。老人過世前,講究剃一個(gè)頭。駝子膽子大,只要老人的兒女請(qǐng)到他,他就趕過去,一刻也不怠慢。

      駝子剃頭,還兼掏耳。最看重駝子掏耳的是胡文丙。胡文丙認(rèn)為駝子掏耳,手法輕巧,還能把耳屎給掏出來。每隔一段時(shí)間,胡文丙總要跑到駝子家,很悠閑地坐在椅子上,讓駝子掏耳。

      胡文丙躺在病床上是那年晚秋,他覺得自己時(shí)日不多,便把女兒懷春叫到身邊,走之前,還想讓駝子剃頭掏耳。懷春急急忙忙就找了駝子。駝子一聽,拿了工具就去。

      胡文丙從床上起來,在懷春的攙扶下好不容易坐在睡椅上,坐在晚秋的陽光里。他的嘴里早已說不出話,當(dāng)著駝子的面,指指自己的頭。駝子會(huì)意,趕緊給他剃頭。

      剃完頭后,胡文丙又用手指指兩只耳朵。駝子會(huì)意,還像往常一樣給他掏耳。掏完左耳,再掏右耳。胡文丙兩眼合上,很安靜地在睡椅上睡了。

      掏完耳后,駝子對(duì)懷春說,修來的福氣,你爹走了,走得很安靜,給他安排后事吧!

      辦完爹的后事,懷春封了一個(gè)大紅包謝駝子。駝子沒要。駝子說:“你爹每次剃頭挖耳,總是多給工錢。這回,就算我送他一次剃頭錢和挖耳?!?/p>

      貧困戶經(jīng)常受到慰問。在村里,駝子屬于貧困戶。

      有一年,市委書記慰問駝子,給了他1000塊錢。三年后,市委書記犯錯(cuò)被抓。駝子很糾結(jié),決定要把那1000塊錢退掉。他坐車到城里,逢人就問市委辦怎么走,到了市委辦,市委辦的人說:“錢是犯錯(cuò)的書記給的,你退給他,他也收不到了。”駝子只好揣著錢回來。

      駝子更加糾結(jié)。

      2008年,汶川大地震,駝子想到了一個(gè)法子。他把錢捐出去了。那時(shí),鄉(xiāng)里設(shè)了一個(gè)募捐點(diǎn)。黨員可以交特殊黨費(fèi),普通人可以捐款捐物。

      駝子揣著1000塊錢到了募捐點(diǎn)。

      “是不是黨員?是不是交特殊黨費(fèi)?”工作人員問。

      駝子搖頭。

      “叫啥名?”工作人員又問。

      “駝子。駝子。”駝子說。

      “駝子是小名,要真實(shí)姓名?!惫ぷ魅藛T說。

      “劉愛國(guó)?!瘪勛诱f了一聲。

      駝子走出募捐點(diǎn)后,工作人員還沖著他的背影問:“是不是叫劉愛國(guó)?”

      駝子沒有回應(yīng)。

      駝子沒有放棄手藝,堅(jiān)持剃頭挖耳。

      那些過世之前剃頭的人,委托自己的兒女,跑過來請(qǐng)駝子。駝子主動(dòng)去剃。不管誰家封多大的紅包,駝子堅(jiān)決只收剃頭錢。駝子心里清楚,趙茴香心里也清楚。

      駝子跟趙茴香坐在屋前禾場(chǎng)上聊天,聊一會(huì)兒,笑一會(huì)兒;笑一會(huì)兒,聊一會(huì)兒。

      “劉愛國(guó),懷春屋里的紅包你不要,紅麻爺屋里的紅包你不要,黑肚皮屋里的紅包你不要……幾十年的紅包加起來,怕得上百了。”

      “早就超過一百了?!瘪勛诱f。

      “劉愛國(guó),你是油鹽不進(jìn)?!壁w茴香笑著說。

      “怎么油鹽不進(jìn)?”駝子笑著問。

      “別人謝你,給個(gè)紅包,那是看得起你?!壁w茴香還是笑著說。

      “該要不該要,我心里曉得?!瘪勛诱f。

      “劉愛國(guó),你曉得個(gè)卵!一輩子,你只有駝背的八字!”趙茴香還是笑著說。

      那一刻,駝子覺得趙茴香不是村人眼中的那種傻。

      “你曉得個(gè)卵!村里有人記得我,有你趙茴香記得我,駝背一輩子也愿意?!瘪勛诱f。

      禾場(chǎng)上,時(shí)不時(shí)傳出駝子和趙茴香的笑聲。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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