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雙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清早,周先生推開屋門,看見天地一白。尺厚的大雪卻仍沒能擋住來接周先生的馬車,周先生又仔細叮囑了小翠一番,才背起早已準備好的說書家什坐上馬車。
周先生大名周懷瑾,大鼓書說得好,遠近聞名。人們敬他,都稱他一聲先生。周先生五十歲,先妻兩年前去世,一生不育,新娶的小翠姑娘年方二十。小翠在娘家時與人有染,壞了名聲,沒人敢娶。周先生見小翠膚白貌美、細腰豐臀,看著就心生歡喜,更奢盼著小翠將來能給自己生個一兒半女,所以反而出了比別的姑娘多幾倍的彩禮,將小翠風風光光迎娶進門。
畢竟差著三十歲的年紀,小翠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嫌周先生老,對周先生不冷不熱。在床事上,雖不拒絕,也不迎合。周先生豁達大度,也不以為意,從始至終都真心實意地對小翠好。
周先生出門說書,小翠表現(xiàn)冷淡,沒有留戀,也沒有不舍,甚至沒說一句知冷知熱的話,讓周先生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周先生當然想不到,他離家那天天剛擦黑,一道黑影就擠進了大門,一把抱住了小翠。小翠推了兩推,沒有推開男人,就任由男人吹熄燈火,擁抱她上了熱炕,她的身體就扭動出與周先生在一起時不曾有的妖嬈。
小翠的相好阿三,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哥。膩在一起三天,新鮮勁兒就過了。閑極無聊,阿三說:“都說周先生大鼓書說得好,咱明兒個去城里聽周先生說書吧!”
“你瘋了?”小翠被阿三的想法嚇了一跳,“讓他看見,不是玩兒的!”
“人多,天冷,捂嚴實點兒,他認不出咱們?!?/p>
小翠想了想,覺得也新鮮有趣,就點了頭。
周先生說書是在一個很大的茶館里,聽書的人多,足有八九十位。阿三和小翠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個地方坐下,阿三想到進門時四毛錢一張的票錢,可以稱半斤豬肉了,心里不禁疼了半天。
只見周先生上臺坐定,小鼓一響,滿堂頓時寂靜無聲,弦響開腔,唱的是《劍閣聞鈴》一段:
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猶存妃子陵。
題壁有詩皆抱恨,入祠無客不傷情。
萬里西巡君請去,何勞雨夜嘆聞鈴。
…………
纏綿悱惻的唱曲很快把人們帶入了故事的情境。小翠一時看呆了,也聽呆了。進入表演狀態(tài)的周先生神采飛揚,英俊倜儻,仿佛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哪里還有一點兒老態(tài)?隨著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那鼓聲或輕或重,或緊或緩,仿佛擊打在人的心弦上,讓心都跟著一下一下地顫動。那三弦更是高低錯落、纏綿繚繞,像一只溫和綿潤的手掌輕輕地揉過,讓整個人被抓了癢癢般舒暢熨帖。
這君王一聞此言長吁短嘆,說正是斷腸人聽斷腸聲!
不作美的鈴聲不作美的雨,割不斷的相思割不斷的情。
孤燈兒照我人單影,雨夜同誰話五更……
圓潤的唱腔,清脆的道白,小翠和滿堂聽眾一樣,聽得如癡如醉,高興時笑顏綻放,悲情處淚落滿臉。阿三也聽得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別人一樣大聲叫好。他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半斤肉不吃,卻花錢來聽一場書,這真是一種享受,讓人忘了肉味的享受啊!
返回的路上,任馬拉著爬犁在雪地上跑,兩個坐在爬犁上的人都不說話。耳邊仿佛還有說書聲余音裊裊,久久不絕。
不知為什么,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就開始看對方不順眼,好像心里有氣。躺進被窩,小翠給阿三一個后背。阿三像往常一樣撫摸小翠光滑如緞的身子,身體卻沒有了一點兒反應。小翠感覺到了,問:“你怎么了?”
阿三囁嚅了半天:“我……我那個不行了……”
“廢物!”小翠恨恨地罵了一句,好像她心里的氣才找到發(fā)泄口。
“賤貨!”阿三怒沖沖地扇了小翠一嘴巴。
小翠的嘴角流了血,她感到了疼,但她感到痛快,她甚至希望阿三能多打她幾下。小翠不說話,她靜靜地看著阿三怒沖沖快速地穿上衣服,一頭撞開門,撞進了清冷的月光里,撞進了白茫茫的雪地里。小翠的心里忽然放松了,現(xiàn)在她才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她是希望阿三走的,他走了,她才高興。
一個人在家,小翠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小翠奇怪,以前的自己是怎么了?周先生雖然年紀大些,但本事也大呀,多少人喜歡聽他說書呢!他有文化,儒雅,成熟,知冷知熱,這么好的一個男人不愛,自己怎么會去喜歡一個愣頭愣腦的愣頭青呢?
小翠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想念周先生,她就去翻周先生的書箱。想念周先生時,她就照書本輕輕地哼唱:
從古來巫山曾入襄王夢,我何以欲夢卿時夢不成?
莫不是弓鞋懶踏三更月,莫不是衫袖難禁午夜風。
莫不是芳卿心內(nèi)懷余恨,莫不是薄幸心中少至誠……
臨近年根時,小翠終于把周先生盼回來了。周先生剛進屋,沒等脫掉大衣,小翠就迫不及待地火團兒一樣撲進了周先生的懷里……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