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總能以銳利的感知切割日常生活,并從中發(fā)現異常,剝離出來,并以此為原點將自己的獨特思考帶入文學現場,引領讀者從文字外去重新理解生活。在寫作中,或許建構比文筆更重要,以什么樣的目光審視我們熟知的生活,怎樣詮釋和理解,更能夠體現一個作家的力量。
在花雨以往的作品中,短篇小說《摘牌記》塑造了一個不愿意當貧困戶的孫茂才,扶貧組入駐反而打亂了他充滿樂趣的田園生活,為摘掉“貧困戶”的牌子,踏上進城打工的異常之旅。花雨在精神富有和生活貧窮之間制造了一種激烈沖突,并將沖突放大、聚焦,由此探尋更和諧的生存方式。短篇小說《一個人的葬禮》中的羅朱生和老父獨守空山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對大山的守望,這守望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已然支離破碎,但我們依然能夠看到一片深邃的孤獨,作品的孤獨,靈魂的孤獨,宛如靈魂的開口,隱隱指向生命的自由境界。
花雨在《領魂雞》中剝離出了一個邏輯,從每個人的角度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杜兵娘也在不斷地為自己的錯誤辯解,誰有誰的理由。然而,每一個正常卻造成一個異常,這種潛在的力量在左右生活和命運。每個人都對,結局卻是悲劇。這里邊一定潛伏了什么不可知的東西,一種讓我們無法坦然,失魂落魄的東西。我們需要重新審視我們的生活,不管在農村,還是在城市,一定丟失了什么。我們需要一只“領魂雞”,去把我們的靈魂喊回來。整日忙忙碌碌,無法陪伴至親,這并不是孝道的缺失。一個被儒家文化浸淫兩千余年的民族,是不應該缺失孝道的。但是靈魂被時間拖拽,在現代生活中,我們最缺的是時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空間和時間的擠壓感,假如靈魂是一種汁液,我們或許能感受到靈魂四溢。生命逐漸變得干癟,對自己,對親人,都是如此?;蛟S一切問題最終都要回到“我們?yōu)槭裁炊睢边@個終點上,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也許都需要找一找答案。捫心而問,我們快樂嗎?有天倫之樂嗎?有真正放松的時間嗎?在哪個時間點我們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尊嚴”和“幸?!保繜o疑,那只站在寺廟頂上的蘆花大公雞是有尊嚴的,它金光四射,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ㄓ觌m然在創(chuàng)作上抱著現實主義姿態(tài),但她骨子里卻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當她以理想的姿態(tài)審視現實時,現實就成了一種荒誕,成為日常中的異常。她以日常的外衣包裹荒誕的內核,并不斷地向深處挖掘,以最大努力去尋找日常生活之外的東西。
青蛙消失、害蟲增加、用藥過多、土地板結都指向畸形發(fā)展造成的生態(tài)失衡?!肚嗤軜洹分校ㄓ隇橥茉O置了一個象征:青蛙樹,這棵樹也許就是生物鏈,也許是生命樹。在花雨的想象中,青蛙樹構成了地球,構成了無數的河流,有著更為龐大的意象,可以說是生命之源。在這個意象之下,生態(tài)問題是一個小問題,人與自然才是一個大問題。
表舅對青蛙的懺悔不如說是對自然的懺悔,在遠古神話中,蛙神也是生育之神。在“青蛙樹”這個象征里,蛙神孕育一切快樂和幸福。表舅對蛙的捕殺,也可以看成對自然之母的捕殺,人類在殺死自己的母親。
堂嫂得肺癌,手術前夢見蛙,是蛙神對人類的報復。人類與自然,相愛或者相殺,構成了現代文明的主題,這不亞于一場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結局是兩敗俱傷,自然傷痕累累,而人類也痛苦不堪。
人類自命不凡的愚蠢終究害了自己,我們最終明白,我們不過是大地上生命鏈條上小小的一環(huán)。我們需要以敬畏之心來保護自然,自然才能哺育我們。就像散文中的那個小女孩一樣,我們需要和一只青蛙對唱。
散文結尾的“聽取蛙聲一片”,是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發(fā)展理念的回應,也是人類的理想。也許未來有一天,更多的人會明白,對自然的物質攫取不應該過度,畢竟人類追求的最終幸福并非停留于物質極大豐富,而是心靈的充實和滿足。我們需要有一座山、一塘水、一片蛙聲。
花雨是一個典型的北方作家,她總是追求宏大的內涵,而不是細微的情感。擅長作品主體的建構,而不是文筆和情感的經營,在用傳統手法寫作時,又能夠呈現一定的現代性,能夠找到一個比較巧妙的角度來切入問題,讓人讀出一種尖銳感。
花雨還沒有形成固定的寫作風格,還在自我完成的途中,某些地方還不成熟,這是壞事也是好事,說明還有潛力可挖。在和世界對話時,她具有一種一般女性沒有的開闊視野,但個體體驗上,還沒有把自己的個性完全帶進去。如果把個體生命帶入,以更為細膩的面目出現,在不放棄宏大的同時,構筑一些精致的語言迷宮,會讓作品顯得更加飽滿,更具備內傾性。
對一個作家來說,對外部世界的探索和對內心世界的探索同樣重要,可以合二為一,就像對青蛙樹的呼應,那奇異的閃著水光的樹,既是我們的世界,也是我們的靈魂。
(鄧迪思,創(chuàng)作以散文、評論為主,作品見于《文藝報》《散文選刊》等。)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