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
今日寒雨凄凄,小說又寫得磕磕碰碰,越發(fā)毫無頭緒。粗茶淡飯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了我的三位芳鄰來。
一
我常去校園的湖畔散步,一低頭,總能看到三五個,或是十來個空空如也的螺螄殼,零零散散地躺在河灘上的草叢里。
是誰撈了螄,在岸邊煮了吃了嗎?一想不是。人哪有只吃這么幾個螺螄的道理?更何況人吃螺螄,是很有講究的,得剪去尖尖的頭,煮得或者是炒得火候恰到好處,才能吸溜出來。
是誰叫螺螄集體自殺了嗎?一想也不是。螺螄又不是鯨類,以它小小的身軀以及小到根本找不見的腦袋,怕是無法進化出回聲定位系統(tǒng),更不談系統(tǒng)失靈了。
直到望見湖中劃著水的兩只小鸊?,我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它們干的好事!別看鸊?的外形好似小了幾號的鴨子,嘴巴卻比雞的還長還尖,螺螄縱然有硬殼護體,卻哪里經(jīng)得起它的快準狠一啄?
四下寂靜無聲的時候,兩只鸊?總是悠閑地在水里游著。它們游得很慢,鏡子般的湖面被它們小小的身子撕開,形成了一個流動的“人”字形??梢坏┯腥魏涡⌒〉娘L吹草動,也許只是靜靜望著它們的我受了風打了個噴嚏,膽小的它們便會驚慌起來,水上飛似的踏水而行,在湖面上留下一個細浪翻卷的“一”字。更多的時候,它們會游著游著,忽然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到水下找吃的去了。可說是猛子,其實一點兒都不猛,一丁點兒浪花都瞧不見的。
湖心有座一邊是頗陡的岸,另一邊則長滿了蘆葦?shù)男u,有一座窄窄的石橋,將湖岸與小島相連。石橋的歲數(shù)相當大了,算是文物古跡,沒有欄桿,又隨時有傾塌的危險,便立了一道大大的鐵門,攔在橋頭,不讓人上去。于是乎,小島便成了鸊?島。它們有時受了驚,便一路踩著水花,疾奔到島上,方才收攏翅膀,站定了。
這兩只鸊?的叫聲也有所不同,一只叫起來是嘎嘎,好像鴨子;一只叫起來是咕咕,更像是鴿子??此鼈兿嗵幦绱撕湍?,大抵一位是英俊的先生,一位是美麗的女士吧。
我看過書,說鸊?是候鳥,可這兩只鸊?興許是愛上了這里吧,竟有好些年月不曾離開了。
二
出了校園,只消走上百十步,便是農(nóng)田。
我愛看農(nóng)田,總覺得烏黑的大地是極可愛的;若是這烏黑的大地上多了一抹綠,便更可愛了;倘使那水汪汪而碧油油的稻田里頭,又點綴著一片片雪花般純凈無瑕的白,便當真是可愛得連心都要融化了。每年的五六月間,便常能見到這幾乎要融化了人心的可愛風景。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我小時候讀唐詩,不知怎的,獨愛維摩詰的這句。如今想來,興許便是被白鷺鳥在水田上飛來飛去的優(yōu)雅身姿所打動了吧。
春末夏初,江南的天氣漸漸由溫轉熱,確是插秧的好時候。插秧之前,需要犁地,以前是耕牛,如今則換了機器。不管耕牛還是機器,當笨重的犁被拖著在烏黑的大地上前行的時候,總會有數(shù)不清的白鷺鳥爭先恐后地從空中飛落下來,圍著犁打著轉兒。很小的時候,我問過父親:
“大水牛那么大,長著尖尖的角,腿粗得像柱子,蹄子也那么大,白鷺鳥就不害怕嗎?"父親笑著摸著我的頭說:
“雜貨店門口養(yǎng)了條那么兇的大狼狗,你不照樣愛去?”我馬上就明白了,白鷺鳥是在找吃的。笨重的犁一邊在前行,一邊在翻動,一翻動,就把藏在泥里的蚯蚓啊地老虎啊都給翻出來了,可不就是白鷺鳥的美餐嗎?
有時我與同事同行,同事總說:"白鷺鳥可是野味呢!打一只嘗嘗一定很不錯!”我便趕緊搖搖頭說:“打它做啥?又不好吃的。飛起來的時候看著大,其實瘦得很,小得很,連鶴鶉都不如呢!”于是,吃的話題便戛然而止了。
我的微信簽名是“草木有心,鷗鷺忘機”,便總想著,有一天,我若張開手臂,白鷺鳥便會落到我的身上來。真會有那么一天嗎?興許有吧,我可心心念念盼著呢。
三
校園里還有一大片樹林,種類繁多,是夏日乘涼的好去處,也是認識植物的好地方。
但松鼠究竟是什么時候搬到這片樹林里來的,卻成了一段懸念了。最大的可能便是從隔壁的共青森林公園里來的,一開始也許只是旅游,漸漸地就變成定居了。
小時候?qū)懽魑?,我常寫“誰誰誰一溜煙似的跑了”,可究竟什么是“一溜煙似的跑了”,我的心里畢竟是模糊的,直到見到了松鼠,我的心里才漸漸地清晰了。松鼠一見到人,便跑得那么快,一下子就從地上爬到了最高的樹枝上,身后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可不就是“一溜煙似的”嘛,而且還是維摩詰詩里的“大漠孤煙直”的那種煙呢!
松鼠一多,也不盡是好事,鳥類就遭了大殃。江南罕有紅松,更罕結松子。松鼠住在樹林里,沒得松子吃,所能吃的便是各種果子。果子吃完了干啥?掏鳥蛋!鳥兒們也不傻,今年被掏了鳥蛋,明年便不在這里坐窩了。于是乎,樹林里的鳥鳴聲便漸漸地少了。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好好地照顧這些個植物,教它們多結些果子,也教松鼠們少掏些鳥蛋,好似也別無其他了。
有一次,一只松鼠不知怎的,跳進了我們教室樓下的一個滅火器箱子里,叫一個同事給逮著了。他執(zhí)意要養(yǎng)起來,便用快遞的盒子給它做了一些窩??伤墒竽睦飼矚g紙盒子?一下就從里面鉆出來了,在他的宿舍里邊亂跑,床底下,柜子底下,書桌底下,一切一切人的手臂難以企及的底下,還得意洋洋撒了好幾泡臭尿。我那位同事,卻是怎么逮也逮不著了。我叫他把門窗開著,然后離開一陣子。那只松鼠也很乖,趁著沒人的時候,跑了。跑哪去了?我并不想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