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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俯仰之間

      2020-05-12 02:12:32吳蘋
      西部 2020年2期
      關鍵詞:大兵塔吊方志

      吳蘋

      方志遠一走進租住的院子,炒青菜的香味就像殷勤的狗一樣撲進了他的鼻子。他加快了腳步,踩著咯吱作響的鐵架子樓梯,上了二樓,低頭穿過晾曬著的各色衣物,到了自己家門口。果然,媳婦淑蕓在門前的電磁爐上炒芹菜,自然是沒有摘去葉子的芹菜。一歲多的兒子在屋里的席子上玩皮球,時不時將皮球拿到嘴邊啃,啃得球上全是明晃晃的口水。

      這陣子家里不忙,淑蕓帶著兒子過來小住。早在半年前,方志遠就在劉家橋村租了這間民房。十來平方米的房子,廁所公用,樓道里做飯,月租三百。在劉家橋,這種鴿子籠般的廉租房遍地都是。之前的那些夜晚,方志遠拎著安全帽從工地上回來后,簡單地吃個飯,再打盆水沖去身上的汗水和灰塵,然后把自己四仰八叉地撂在床上,從手機里調(diào)出一些歡快的歌曲,旋律搖籃一樣搖晃著,他就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

      這幾年,方志遠特別不喜歡聽憂傷的歌,也不愛看悲苦的電影,他三十多歲了,三十多歲和二十多歲總是有區(qū)別的。剛進建筑工地那一年,他是個推砂漿的壯工,一個人給三個大工當幫手,只要一抓住小推車的把手就是小跑,常常跑一上午連口水都顧不得喝,工友們都說他能干。工友們不知道,他在用忙碌來驅(qū)趕一些東西??墒峭砩弦惶上聛?,白天被趕走的那些東西全部按原路返回。它們閃著雪亮的刀鋒,沒頭沒腦地往他心上亂撞,撞得他的心鮮血淋漓。四周的呼嚕聲響成一片,只有他還在和它們拼命廝殺著。第一個月的工錢發(fā)了下來,三千塊錢,他給爺爺寄了兩千五,自己留了三百元生活費,剩下兩百塊錢買了一個小錄音機。晚上再躺下時,他就插上耳機聽歌,歌聲海水一樣一次次沖刷過來,直到將他密如細沙的心思一點點淹沒……

      吃了晚飯,淑蕓哄兒子睡著后,躺在方志遠身邊,說,我想起來了,前幾天后村有個人到家里來,說你的一個叫大兵的同學托他來找你。方志遠騰地一下坐起,你給他我手機號啦?淑蕓說,哪能呢,我又不認識那個人。大兵是誰呀?方志遠重又躺下說,一個同學,很久以前的,關系很一般,都忘了他長什么樣了。媳婦兒,千萬別把我手機號隨便給人,知道嗎?淑蕓說,知道啦。早點睡吧,明天你還得爬塔吊呢。方志遠嗯了一聲,給淑蕓掖了掖被子。淑蕓往方志遠身邊貼了貼說,塔吊現(xiàn)在應該拔得很高了吧?要不就別爬了,坐升降機好了,可千萬別逞能。方志遠攬著淑蕓說,知道了。

      聽著淑蕓發(fā)出均勻的鼾聲后,方志遠又睜開了眼睛。大兵,大兵又在找他啦。這么多年大兵像影子一樣,很多時候看似甩掉了他,可走到日光下時,他又不聲不響地追了過來。

      第一年打工回家時,爺爺說大兵來家里好幾次了,一直在要你干活的地址。方志遠怔了一下說,沒有固定地址,工地常換。第二年爺爺又說,今年大兵又來家里了,問你的電話,我說沒你電話都是你往家打。方志遠就嗯了一聲。第三年、第四年,爺爺沒有再提大兵的事,方志遠長出了一口氣,很慶幸大兵終于將他忘了。

      說起來他和大兵的關系竟是建立在鹽上,鹽是他和大兵結(jié)義時的桃花。在他和大兵關系最好的那幾年,鹽一直站在那個最高的枝頭閃著白牙向他們微笑。方志遠記得,那是在讀初一的某一天,因為學習緊張他不再回家吃飯,每周從家里帶兩罐頭瓶咸菜,就饅頭吃。恰好那天咸菜吃完了,他將事先準備好的鹽面拿了出來,怕同學看到,就躲在宿舍一角用饅頭蘸著鹽往嘴里送。手里的饅頭快啃完時,一個聲音說,啊,你怎么吃這個?是徐大兵,一個人高馬大的家伙。大兵的父親在外地做生意,母親是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大兵的飯碗里常常是飄著肉香的。大兵成績并不好,每次考試總在班級的尾巴上徘徊。見大兵問他,方志遠就笑笑。大兵將自己盤里的蕓豆炒肉撥到方志遠碗里說,反正我也吃不完,不如你幫我消滅一些吧。

      后來每到吃飯時,大兵總是端著滿滿一盤菜,硬搶過方志遠的盤子,將多出的菜倒進去,嘴里還說著反正我也吃不完不如你幫我一起消滅吧。方志遠心存感激,說,別的我也幫不上你,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問題,咱們可以一塊來探討。大兵說,還真有道代數(shù)題不懂,正要問你呢。先吃飯先吃飯。飯后,方志遠給大兵講解那道數(shù)學題。方志遠講一遍,見大兵一臉茫然狀,就接著再講,看大兵還皺著眉頭,方志遠再講一遍,大兵就說,懂了懂了,這回懂了。方志遠舒了一口氣。

      那幾年,好成績是方志遠的資源,就像充裕的生活費是大兵的資源一樣,兩人對自己所擁有的都毫不吝惜,呈互補勢態(tài)的兩個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想到這里,方志遠干脆坐起來,回望了一眼淑蕓娘倆,他們睡得正香呢。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打開桌子底下的大帆布包,拿出一個紙盒。紙盒里是黑色的舊望遠鏡。鏡筒上沒有鏡片,黑洞洞的,像兩個失去了眼球的眼眶。方志遠拿起望遠鏡,將眼睛貼在鏡筒上,世界立即以黑色平面的方式呈現(xiàn)在他面前。

      那是黑夜中的一堵墻壁。

      方志遠走到小廣場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瞎眼的乞丐。他坐在小板凳上,微微低著頭,早晨五點鐘的路燈從他的后上方照過來,在他前面拓下一個長長的影子。因為背光,他的臉模糊不清,那副大墨鏡罩在他臉上,像個面具。這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臉具體長什么樣,那副大墨鏡從來就沒有摘下來過,仿佛生來就長在了臉上。有人說他眼睛不瞎,方志遠卻見過他拿著棍子試探著走路。

      走不多遠就到了玫瑰園小區(qū)的工地。那些未完工的樓群,每一幢都圍著綠色的防護網(wǎng),遠看像一根根破土而出的壯碩竹筍。樓與樓的間隙里塔吊林立,在空中伸著巨大的手臂,個個呈仙人指路狀。方志遠走到自己工作的那座塔吊下,彎腰鉆進塔身的中間,向上望去,爬梯在半圓形的護圈中筆直地向高處延伸,一格一格的看不到盡頭。他將水杯挎在后背上,開始手腳并用地攀爬。他記得那是他當建筑工人的第二年,當時他正往小車上裝沙子,突然身后撲通一聲響,他回過頭時,看到了那個開塔吊的妹子正臉朝下趴在一堆零亂的鋼筋上,血從鋼筋縫里汩汩地流出來。那個愛漂亮的塔吊妹子,每次上塔吊前臉上都要涂上防曬霜,這次卻摔成了一張肉餅,五官都找不到了。因為那次事故,工地上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塔吊司機,工頭給這個工種開出了誘人的工資,方志遠心里蠢蠢欲動。他是一個小工,工作場所在地面上,他每天都要仰視著那些不停長高的樓層,日復一日地活在陰影里。他常常感覺那些龐然大物從四周向他傾軋過來,讓他無法順暢地呼吸。兩年了,是該做出些改變和突破了。

      一百三十多米,差不多爬了一半,他有些氣喘了,轉(zhuǎn)向旁邊的休息平臺,在那里停了片刻。盡管樓梯和升降機更平穩(wěn)省力,他還是喜歡從塔身間徒手攀爬。這幾年他一直這樣。他喜歡那種感覺。每一個新工程開始時,塔吊從地面上搭起,隨著樓層的不斷增高,塔身間的標準節(jié)也隨之增加。有時候他感覺塔吊真有意思,像蛇或者竹子,每天都在成長。處在塔頂?shù)乃粗闹艿凝嬋淮笪镆稽c點矮下去,也有一種破土而出的感覺。等到工程竣工,完成使命后的塔吊再一節(jié)節(jié)被拆下。俯仰之間,真像是經(jīng)歷了一生。

      經(jīng)過最后一個休息平臺,前面就是駕駛室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尚早。他拉開駕駛室的門,坐好,將前面的擋風玻璃支起固定,按下啟動按鈕,聽到熟悉的發(fā)動機聲音,他又握住手柄試著運轉(zhuǎn)了片刻。都還不錯。他走出駕駛室,來到塔吊的平衡臂上。按照慣例檢查了一遍,給游動滑輪做了潤滑,拉開電氣柜的門看了看電器的線纜。一切正常啊。他笑了笑。

      在一百三十多米的高空往下看,西面的市區(qū)成了沙盤,片片綠色中點綴著或紅或灰的樓群。東面是莊稼地,綠得潑了墨一般。方志遠打開手機,咔嚓咔嚓,從多個角度迅速抓拍周圍的美景?,F(xiàn)在,他站在半空中早就沒了當初的惴惴不安。他剛爬塔吊那天,那個老信號工說,人站在半空中最好別往下低頭,一旦低下頭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無根的豆芽菜,也別抬頭,抬頭你會覺得天空一直在頭頂壓著你。不俯視也不仰視,只是往前看,果然他的心靜了許多。有時候,日子過成什么狀態(tài),由自己的視角來決定。

      天已經(jīng)大亮,空氣像被水洗過一樣清新。一群飛鳥排著整齊的隊列,正從頭頂上飛過。生活,偶爾還是會抒情一下的,像詩一樣。這句話似乎是自己寫的,什么時候?qū)懙??詩,這個東西已在記憶的軌道里滑得很遠了,早就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那是在他們升入高中以后,方志遠分到理科班,大兵則學文科。一到周末,大兵就晃著大個子來到方志遠的宿舍,攬著他的肩說,哥們兒,這周又消耗掉那么多腦細胞,快陪著我去補回來吧。他倆出去喝酒時怕被老師看到,總是找那些離學校較遠的小餐館。通常是點幾個小菜,再來幾瓶啤酒,兩人嫌用杯子不過癮,干脆直接對著瓶口灌。酒至半酣,大兵大著舌頭說,她喜歡的是、是詩,我喜歡的是她,可是,我不喜歡詩、詩。哥們兒,只有你能拯救我了。方志遠笑笑,晚上我?guī)湍愫煤孟胂?。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勾肩搭背,一路走一路吼: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飛翔在遼闊的天空,就像穿行在無邊的曠野……

      下面的工地上出現(xiàn)了一群群涌動的安全帽,工友們開始上班了。方志遠走回駕駛室時,對講機響了。是那個老信號工的聲音。老信號工問他到了上面沒有,又像往常一樣交代他注意安全之類。方志遠聽到信號工一邊說話一邊咳嗽,就問他怎么回事。老信號工說還不是為家里那個待業(yè)的大學畢業(yè)生愁的。

      老信號工的話像一瓢涼水,嘩一下澆在了方志遠正在升溫的心上。大學生,他曾經(jīng)也是。一個被大學勸退的學生,沒有半張紙能證明他和大學曾有過關系,當然連肄業(yè)都算不上。關于自己的這些事情,方志遠從沒有剖開示人的打算。他將那些東西埋了一層又一層,埋成了內(nèi)心深處的一座冢。

      他記得最后一次去大學是個秋天,他那時還穿著短袖,風一吹胳膊上直起雞皮疙瘩。他穿過校園直接進入自己的宿舍,宿舍里很靜,迎接他的是久違的汗水和運動鞋混雜的氣息。室友們都去上課了,他們都已經(jīng)升入大三了。他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來,床板硌了他一下,床上光光的,沒有被褥。后來,走廊里響起了同學們的歡笑聲,宿舍門被推開,進來的室友都愣在那里。他抬起頭,硬是向他們擠出一個笑。室友們走了過來,一起挽住了他的胳膊。室友們告訴他,他爺爺后來見事情無可挽回,抹著老淚將他的東西一點點整理好,裝進兩個化肥袋子提走了。他聽到這里時低下了頭,他怕室友看到他的眼睛。室友們一起拉著他去吃飯,他連連說下午還有趟回家的火車呢。看他很堅決的樣子,室友們就不再堅持了。

      臨近中午時,老信號工在對講機里問他是下去吃飯還是給他吊上去。他想了想說等會兒再看吧。老信號工又特別叮囑他今天別往下扔飲料瓶啊,聽說甲方的老板要來視察工程進度,他笑著說好的好的。塔吊司機的駕駛室里總是放著飲料瓶,司機內(nèi)急的時候就將尿液排進飲料瓶里,下爬梯時裝進方便袋帶下去。有時一時找不到方便袋,就趁下面無人時一把將瓶子扔下去。

      甲方?大兵也是干建筑工程的,只是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甲方還是乙方。他去大學里報到那年,落榜的大兵去沿海城市找他爸,他們兩個還在火車站緊緊擁抱,兩人都捶著對方的肩膀,互相鼓勵對方,哥們兒,好好干啊。這么多年沒見,大兵想必已經(jīng)干得很好了,他那么聰明。

      一想到大兵,方志遠就想到了大二那年暑假。如果沒有那個暑假,他也許會和中學時一樣,經(jīng)常和大兵出去喝酒、吼歌,然后再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家。

      那個黃昏,方志遠出了地鐵口,坐上了遠房表哥的摩托車。那時,他一直想利用假期打份工,遠房表哥適時地在QQ上出現(xiàn)了。表哥說他在保健品公司做銷售經(jīng)理,可以讓他兼職做銷售。這份即將到來的兼職讓方志遠很是憧憬。他記得表哥開著摩托車帶著他走了很久,出城后在一些窄窄的街巷間左拐右拐,終于停在一幢舊樓前。這座樓房看來有些年頭了,煙灰色的外墻上污漬斑斑,像極了一張張陰郁的寡婦的臉。方志遠跟著表哥上了樓。是步梯,一直爬到六樓。那扇破舊的防盜門打開了,剛一進門,身后的門咔嚓一聲上了鎖。房間里,那幫坐在泡沫墊上的男女競相爬起來,呼啦啦跑到他跟前,爭著搶著要和他握手……

      方志遠還是決定中午下去吃飯,順便將那兩個裝有黃色液體的飲料瓶帶下去。他一節(jié)節(jié)下了爬梯,周圍的樓房在他的視線下一點點變高。到了最下面一層時,世界就像退潮后的沙灘,一切又現(xiàn)出了本來面目,高聳的依然高聳,堅硬的依然堅硬。

      他彎腰鉆出塔身,工頭正陪著幾個人在旁邊說話,看著工頭彎著腰畢恭畢敬的樣子,他感覺很好笑。倏地,他的身子一震,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電擊般僵在那里,他想走,腿卻不聽使喚了。那個人往這邊走了過來,越來越近。那個人站在了他身邊。方志遠突然覺得小腹脹得厲害,他弓著腰,將自己縮得更緊,那股快要竄出來的尿液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方哥——

      方志遠一直以為大兵在那個沿海城市干工程。所以,盡管沿海的塔吊司機每月能比省城多掙近千元,他還是選擇了省城。他只是沒有想到,他最終還是跑到了大兵的工地上。在省城這個地方,方志遠以前覺得只有工地上的那幫人才知道他的名字??墒墙裉?,除了大兵以外,還有七八個高中同學也在這里,他們像草籽一樣散落在這個城市里,也就是一夜之間,草籽全都冒出了頭。

      皇后大酒樓在這個城市頗有名氣,以前方志遠進城買東西從它門口經(jīng)過時,透過旋轉(zhuǎn)的玻璃門,總能看到金碧輝煌的大廳一角。方志遠覺得這個奢華的地方離他很遙遠,遠得像在影片里。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能成為這個影片的某個群演。

      大兵他們一直在說話,方志遠心上拴了一根繩子,他們一說話,他心上的那根繩子就緊一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記不得大兵敬了他多少杯,也不記得其他幾個同學敬了幾輪,只是機械地將酒往肚里灌。方志遠覺得自己很像一個頭上長疤的人,他的腦袋正暴露在數(shù)把剃刀之下,他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些剃刀將他的傷疤剖開。即將接近尾聲時他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那些拿剃刀的手個個技藝高超,眼看著鋒利的刀刃就要撞上那個疤,他們猛地一個迂回,靈活又嫻熟地繞道而行。他聽到大兵在說,這幾年我一直在找方哥,身邊沒有方哥,我是寢、寢食難安……有個同學說,徐總恐怕是想起了當年志遠幫你追班花的事吧?大兵哈哈笑著說,見笑見笑,那幾年,方哥對我比親兄弟都親,說起來,我很感動,全是眼淚啊……

      大兵笑著笑著竟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大兵竟然哭了。大兵怎么就哭了?該哭的是他,他都沒有哭大兵竟然哭了。

      方志遠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恍惚,自己的腦子也是一片混沌,就像大二那年的暑假。

      那些日子,方志遠覺得自己成了一根骨頭,被那幫人煮了一輪又一輪,直到失去了最初的顏色。

      后來,方志遠開始給親朋好友打電話了。 在遭到無數(shù)次婉拒后,正在找工作的大四學生王小林來了。王小林是方志遠中學時的校友,他和大兵也認識。那時候,他們?nèi)齻€人常湊在宿舍里吃飯。后來,方志遠考入這所大學后,竟然在圖書館里意外地碰到了小林。于是,兩人真正有了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小林被那幫人接過來時,方志遠發(fā)現(xiàn)他還特地打了一條新領帶,方志遠笑了一下,可笑了半截就迅速地將臉轉(zhuǎn)向了一邊……

      幾個同學一起去拉趴在桌上的大兵,大兵抬起了頭,拿起桌上的紙巾擦著臉上的淚水。有個同學又說,聽說徐總公司缺個項目經(jīng)理?大兵搖頭說,項目經(jīng)理,不行。那個同學說,哦?這么說,我就不客氣啦,我把方哥挖我公司去了,我公司正在招聘市場經(jīng)理呢。旁邊坐的另一個同學說,老劉,你那市場經(jīng)理要駐外,人家志遠拖家?guī)Э诘?,恐怕不方便吧?我公司行政總監(jiān)因身體不好剛遞了辭呈,我正要跟方哥說呢。大兵一揮手,高聲說,都別和我爭,誰爭我和誰急,也不看看我和方哥是啥、啥關系,知道我公司為啥一直沒有副總嗎?給、方、方哥留的。方志遠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他身邊的大兵一直在晃,大兵那饅頭一樣的大圓臉變成一個、兩個、三個,其他幾個人也都在晃。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傾斜著,忽左忽右地晃悠。方志遠對攬著他的大兵說,燈、燈要掉下來啦。大兵還在說話。

      方志遠記得那個早晨天很悶。飯后,兩個男人陪著小林一同去拜訪某位成功人士。也就打了幾個電話的工夫,方志遠聽到有人從樓梯跑上來,急促的砸門聲夾雜著變了調(diào)的聲音,快開門!出事了。剛才出去的那兩個男人進了屋,直奔臥室,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一邊喘著粗氣說,出事了,快轉(zhuǎn)移!所有人都奔向他倆,驚恐地問怎么回事。那兩人將衣服、手機胡亂地塞進行李箱,說,那小子下樓后,一把推開我倆就跑,沒命地跑。我倆追著他出了小路到了大馬路上,那小子一邊跑一邊回頭,不提防一輛三輪車正駛過,那小子像樹葉一樣被撞飛了……

      離開大學后,他往學校宿舍里打過兩次電話問小林的情況。第一次,室友說小林正在找工作,第二次,室友說小林去一所中學教書了。后來,他專門去了那所中學,他藏在墻角處等著。放學時,他看著小林隨著人流走了出來,他盯著小林的兩條腿一眨不眨地看,只一眼就看出了小林那條腿的異樣。那一刻,他很想上前和小林說幾句話,可是他到底沒有走出來。直到小林走遠了,身影再也看不見,角落里的他才捂著臉蹲了下去……

      方志遠將大兵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挪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衛(wèi)生間走。大兵跟了過來,方志遠向他擺擺手說,沒、事。方志遠彎著腰,一手摁著翻江倒海的胃,一手捂著嘴,才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胃里的東西就竄了出來噴在地上。大兵一邊拍著方志遠的背,一邊對趕過來的兩個服務員說,美女,來點蜂蜜水。方志遠吐完了,強撐著抬起頭說,沒、沒事,就是菜有點咸……

      大兵的司機開著車到了劉家橋村頭的小廣場上。方志遠說,就在這兒停車吧。坐在他身邊的大兵說,哥,說啥也得把你送到家。方志遠說,就在這里,就在這里,我想在小廣場上坐一會兒。大兵打開車門,攬著他的肩說,哥,剛才說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方志遠說,我再考慮考慮吧,怎么也得跟你嫂子商量商量。大兵忙說,是的是的,不過,哥,我真的很需要你來幫我啊。

      方志遠下了車,大兵也跟著下了車。大兵說,我陪哥坐一會兒。大兵跟在身后,搞得方志遠內(nèi)心非常糾結(jié)。也許今天大兵會一直跟著他,把他送到家。然后他就會經(jīng)常光顧那個出租屋了??磥恚堑秒x開這里了,明天就走,最晚后天。他和大兵就像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將大兵比作貓確實不妥,但方志遠感覺自己就是那只老鼠。

      這么晚了,那個盲人乞丐仍然坐在那里。在大葉女貞的樹影里,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探路的棍子躺在腳邊,花白的頭顱垂在胸前,沒有任何動靜,像是睡著了。方志遠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沒有停留,也沒有刻意去看他。大兵停住了,從兜里掏出一張鈔票放在乞丐的破碗里,乞丐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謝謝。

      涼風一吹,方志遠感覺腦子清醒了不少。抬起頭,農(nóng)歷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地掛在天上,像一塊瑩白溫潤的玉。

      方志遠輕嘆了一口氣。

      大兵說,月亮到底是月亮,什么樣子都是美的。

      兩人在小花壇邊的長凳上坐下。大兵說,這樣的月光,真適合一邊喝茶一邊敘舊。方志遠點點頭。大兵說,我記得那時我們用化學老師的小白鼠做實驗,給它吃鹽,期待它像故事里那樣長出翅膀變成蝙蝠,結(jié)果呢,把那個小白鼠齁死了。

      大兵說完哈哈大笑,方志遠也跟著笑了。

      那時我們常爬上學校南面那座磚砌的水塔,總愛從高塔上俯視鎮(zhèn)子。有一次我們又爬上了水塔,我拿了我爸新買的望遠鏡,咱倆一起從鏡子里看鎮(zhèn)子,可是一不小心望遠鏡掉了下去,鏡片全摔碎了。我要把它扔掉,你說畢竟這個望遠鏡才用了一次,還是別扔了。我隨手就把它放在了桌洞里。后來,收拾桌洞時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它丟哪里去了。

      你不說我都忘記這事了……

      那次我們用望遠鏡看到了鎮(zhèn)上的第一座樓房,看到了新蓋的醫(yī)院,可是怎么也看不到鎮(zhèn)后面的那條小河和那片桃園。無論以哪種角度,我們都不能完全看到鎮(zhèn)子的全貌。

      大兵看了方志遠一眼,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大兵的襯衫下擺束進了腰里。襯衫是灰色的,高級灰,帶著深色的豎條,衣領挺括,做工精良。方志遠說不出那是什么面料,但他的眼睛卻觸摸到了襯衫的質(zhì)感。這襯衫和大兵的身份氣質(zhì)相得益彰,這樣的襯衫是大兵的標簽,就像這處處裸露著線頭的工作服是他的標簽一樣。大兵抬手將束在腰帶里的襯衫一點點往外扯,襯衫的下擺被撩了起來,那個肥碩的肚子袒露在方志遠的面前。刀疤!一條刀疤赫然嵌在那里,從肚臍斜著向右上方插入,有八九寸長,幾乎到了心臟的位置。肉紅色的刀疤閃著亮光,深陷在原本光滑完整的腹部,將大兵的胸與腹斜著一分為二。它將大兵的皮膚拉得緊繃繃的,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撕裂開來。它像是剛剛愈合,又像是存在了很久,它活生生地擺在那里,像一張變形的嘴巴,欲言又止,又像一束跳動著的火焰,灼得方志遠的眼睛都痛了……

      方志遠看著大兵的眼睛,抬起了手,手到了刀疤的位置,停了一下,最后按在了大兵的肩膀上。大兵也盯著方志遠的眼睛,抬起了手,朝方志遠胸口搗了一拳。旋即,兩個人的臂膀便攬在了一起。

      小廣場上漸漸安靜下來,一只夜鳥從一棵樹上撲棱棱地飛到另一棵樹上,在夜空劃了一條弧線。那個盲人乞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方志遠和大兵同時站起來,勾肩搭背地一起往回走。方志遠感覺胸腔里脹得厲害,仿佛千軍萬馬在奔騰,仿佛洪水在洶涌,它們憋足了勁,左沖右突,翻滾嘶鳴,急于宣泄和突破。今夜,歌聲和酒才是它們的出口。

      當然,不只是今夜,還有明天、后天??傊?,以后有的是機會。生活,時光,還有他和大兵,都在行進著,活著的一切都沒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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