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
前兩期討論的文學是否已死的問題,文學是否病了的問題,在某種意義上其實都涉及到文學的尊嚴。
如何理解文學的尊嚴顯然首先與如何理解“文學”有關。在2019年第12期的《美文》雜志上,我曾撰文簡略考證過“文學”一詞的來源,這里不再贅述。過去我們學習文學理論,往往是要與藝術并提的,所以有“文藝理論”之說,在學科上也有“文藝學”之說。而實際上,這里的“文藝理論”和“文藝學”涉及的其他藝術門類并不多,同時也不可能囊括所有藝術門類,并被其他各藝術門類的藝術家和藝術理論工作者所接受和認同,因為每個藝術門類也有其各自的獨特性。比如,音樂藝術有“音樂理論”,繪畫藝術有“繪畫理論”,舞蹈藝術有“舞蹈理論”,雕塑藝術有“雕塑理論”,等等。
既然如此,為什么叫“文藝理論”和“文藝學”呢?我個人的理解是:“文藝理論”指的是“文學作為一門藝術的理論”,而“文藝學”則是“文學作為藝術的研究”或“文學作為藝術的學術和學問”,即把文學視為語言藝術或文字藝術。當然,后來就有學者直接稱“文學理論”取代“文藝理論”,而因為“文學學”不符合中文表達習慣則很少有人使用。
那么,文學作為一個藝術門類,它與其他藝術門類,如音樂、繪畫、舞蹈、雕塑等的共同性在哪里呢?也就是,文學何以能被稱為“藝術”呢?我個人認為,其根本共性就是都涉及審美,即,審美特性是所有這些藝術門類的共性。因此,胡經之教授提出“文藝美學”的概念。而文藝美學與哲學美學的主要區(qū)分,也在于文藝美學不以探討美的本質為旨歸,而是著眼于審美和美感的研究。當然,由于胡經之教授主要從事的也是文學美學研究,所以,他提出的“文藝美學”概念,我仍理解為“文學作為藝術的美學研究”。
其實,文學也好、哲學也好、美學也好,統(tǒng)統(tǒng)都是西方的話語系統(tǒng)。這里,我想再次引用司馬光所言“言之美者為文,文之美者為詩”,來用中國的話語系統(tǒng)說明“文學美學”:中國的詩,即文學,我在《何以美文?》中曾說明;中國的詩學,即指中國的古典文論,其實就是“文學美學”或“文藝美學”。
文學的尊嚴,就在于保持文學的審美和美感特征。而我之所以想到這個話題,是與紀念今年1月12日英國保守主義思想家羅杰·斯克魯頓(Roger Scruton)的去世有關的。
在當今,成為一個激進的自由主義左翼分子,常常會受到大量社會群體或公眾的歡迎,這一點東方和西方幾乎毫無二致,而全面堅持自己的保守主義右翼觀念,卻常常難上加難,甚至陷入困境,而羅杰·斯克魯頓就是后者。羅杰·斯克魯頓政治上的保守主義觀念在英國和歐洲受關注較多,受批評和攻擊也較多,而實際上他之所以能堅守陣地并從容不迫地進行反擊,則來自于其哲學、美學上的深厚功力。羅杰·斯克魯頓雖沒有專門的類似《文藝美學》的著作,但從其《建筑美學》和一些關于文學的論述中,可以看出他對古典主義和文學藝術尊嚴的極力維護。比如,他在評價曾被很多人追崇的薩特時曾說:“我非常欽佩他的才華,羨慕他有一種既嚴謹論證又充滿想象的文筆,將哲學、小說、隨筆融合起來的能力。但我感到納悶,他驚人的文學才能對像我這樣的人是否也能掌握,我的信念與薩特正好相反,我相信生活不是關于自己而是關于他人的。”而在批評薩特的激進自由和波伏娃的激進女權主義時,他還說,“從根本上看,他們的哲學是一種拒絕……拒絕受到社會秩序賴以存在的犧牲的束縛。他們生活在自尊的世界里,卻沒有做任何事來贏得這種自尊,于是假定了所謂‘真實性理由……這樣他們就能輕快地在花叢中飛翔,享受那怡人的自由,這是他們蔑視的人所無緣享受的自由,雖然正是這些人才讓他們的自由成為現(xiàn)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