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影
開 頭
我舉著一只放大鏡在地圖上尋找。
我有一個寫作習慣,在動筆設計人物和故事之前,先要在地圖上標出人物的行動路線圖,再在紙上列出人物故事線。這保證了我在文本中的敘述能夠流暢和合理地完成,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多年。
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要在地圖上尋找兩個點。故事與人物的開始點。
作為一名軍人寫作者,我對江西是不陌生的。江西的名字,從某種程度上說,在我們共產黨黨史和人民解放軍軍史上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章。我要找的這個地方在江西省內,這個地名我還真是不熟悉,當然,用了放大鏡后,在地圖上找到它并不困難。
這個地名叫作宜豐。江西宜豐。
還有一個地方,就是吉林四平。
我在地圖上將這兩個城市的點位上各畫了一個小圈,然后再各標上一個表示行進方向的箭頭。我相信所有的中國人都知道,在2020年的1月下旬至2月,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版圖上,那些代表著快速行動方向的箭頭,幾乎都指向同一個目的地:
湖北武漢。
我的故事,講的就是兩位姑娘,一個來自江西宜豐,一個來自吉林四平。
1月21日
小年過后,江西姑娘舒純回到了她位于宜豐的家。宜豐在南昌的西北邊,下了高鐵還有180多公里的路程。回家的心總是急切的,舒純到了家,迎面是熱烘烘的熟悉的氣息。做女兒的回到家都是受寵的,舒純放下行李,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母親端上來早就準備好了的一大堆好吃的。一家人其樂融融。
與以往回家不同,這一回在與家人的聊天中,舒純多了幾分小心。因為職業(yè)的關系,離開武漢時,她多少聽到了一些風聲。但團聚與即將到來的新年產生的興奮沖淡了她內心的那一小片擔憂。晚上十點多,母親催她休息,說白天坐了一天車怪累的。舒純給單位和同事發(fā)了微信報告平安到家,就在自己閨房的床上舒服地睡了。
舒純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軍人診區(qū)的一名護士。
這個晚上的同一時間,同在吉林四平休假的護士王歡,也跟舒純的情況差不多。王歡和舒純同是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的護士,兩人既是同事又是好朋友,年齡相仿,經歷相似,性情相投,平時很聊得來。
吉林的一月盡管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卻因為有暖氣,居家變得非常舒服。也因此,北國長大的王歡初到武漢時十分不適應。武漢沒有暖氣,冬天屋里屋外一個溫度,房間里陰冷的室溫一度令她手腳冰冷叫苦不迭,白天上班也在白大褂外面穿著小羽絨背心,一到晚上她就想念四平老家熱乎乎的大暖氣片。
小年的這個晚上,回到故鄉(xiāng)的王歡在久違的格外溫暖的家里,只穿件單T恤,光著白凈的腳丫子在屋里進進出出。母親數(shù)次提醒她說不要著涼啊——王歡聲音清脆地說:哎喲媽呀,咱家這屋里多暖和啊,武漢的冬天才真叫冷呢!
這個晚上,王歡又一次對舒純感慨了她家里幸福的暖氣。舒純說,我家里不冷的,我媽把我的床弄得很暖和的。但王歡很氣壯地總結說:總之吧,你們沒有暖氣的人,根本不會懂得有暖氣的幸福!
夜深后,一南一北兩個姑娘,各自在溫馨的家中幸福安詳?shù)厮ァ蓚€可愛的姑娘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的幾天,一場突發(fā)的瘟疫將把她們美好的假期攔腰折斷。
1月22日
舒純在床上睜開眼時,第一反應是怎么沒有起床號?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離開了軍營,現(xiàn)在是回家休假呢!在軍隊醫(yī)院上了兩年班,自己的細胞里都有軍人品質了。
刷微信。
在家鄉(xiāng)的政府網(wǎng)站里,舒純看到了一則宜豐縣面向縣內外公開選調縣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的公告。
公告上說,為深入實施人才強縣戰(zhàn)略,拓寬選人用人渠道,充實縣政府辦公室工作力量,有關部門面向縣內外公開選調工作人員6名。涉及的職位有縣政府辦公室、縣僑聯(lián)、縣所屬事業(yè)單位。公告上還公布了報名方式和時間地點。沒過多久,一個同學給她發(fā)微信說,縣里正在招選公務員,你條件不錯,可以去試試,考上了就在家鄉(xiāng)工作,就不用“離鄉(xiāng)背井”了。
舒純想也不想就回復說,我不回來,我喜歡部隊醫(yī)院,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
部隊醫(yī)院有什么好?聽說軍隊醫(yī)院要求很嚴格的。
舒純沒法回答她,這是一個內涵太豐富的問題,軍隊醫(yī)院有什么好,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的。她想起了醫(yī)院的號聲:起床,上下班,晚熄燈,排列整齊的隊伍,整齊的營院,井井有條的工作間,挺拔的制服、尊嚴的徽章……是這些,又不僅僅是這些。
你沒當過兵你不知道,說了你也不懂。舒純說。
過年家里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做護士的舒純當然對清潔的標準很高,她在家里做衛(wèi)生,敞開著門,進進出出地忙碌。訓練有素的她將頭發(fā)高高扎起,露出修長的天鵝頸,系著小圍裙,小腰一掐,十分利落。有鄰居經過她家門口,就對她家里人打招呼說:你家純兒回來啦!部隊醫(yī)院就是會培養(yǎng)人,看這姑娘長得又漂亮氣質又好!
忙碌中的舒純心里還是有事,她過一兩個小時就會看一下微信,特別是關注醫(yī)院和科室的群。
這一天王歡與舒純的情況差不多。兩個姑娘人在家鄉(xiāng)心在單位,群里頻繁出現(xiàn)的消息令她們開始警覺,不安的情緒漸深漸濃。
回家休假中的兩個護士此時當然還不知道,在1月22日這一天,解放軍聯(lián)保部隊從上到下,都進入了準戰(zhàn)時狀態(tài)。
2016年9月13日,中央軍委聯(lián)勤保障部隊應運而生,這是為了適應現(xiàn)代戰(zhàn)爭要求而建立的。這支部隊不同于以往傳統(tǒng)意義的“糧草官”式后勤隊伍,是一支脫胎換骨的新型后勤保障力量,以全新的組織構架,通過全新的運行模式,擔負全新的職能使命,突出的特點是打破以往地域供應的界限、指揮體系的壁壘,建立等距等同、就近就便的公共服務平臺,實現(xiàn)我軍后勤從保障型向聯(lián)戰(zhàn)、聯(lián)訓、聯(lián)保的重要轉型。
1月22日上午,聯(lián)勤保障部隊組織召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學習貫徹黨中央、中央軍委和習主席的重要指示精神,全面部署防控工作。
會后,全國東南西北中各聯(lián)勤保障部隊開始行動。
1月22日上午,北京的解放軍總醫(yī)院第五醫(yī)學中心的禮堂內,座無虛席。這里正在舉行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全院誓師大會。作為北京市新冠肺炎病例救治定點三級醫(yī)院,第五醫(yī)學中心有著光輝和令人驕傲的歷史:曾執(zhí)行過抗擊非典、援非抗埃等任務,處置突發(fā)疫情經驗十分豐富。
誓師大會時間不長,一身軍裝的院領導登臺講話,號召中心全體人員堅決打贏防控“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這場硬仗!動員詞簡潔明了:
疫情就是戰(zhàn)場,現(xiàn)在就是戰(zhàn)時。危難之時顯身手是我們軍隊醫(yī)務工作者的本色。是黨員,是軍人的,大家說,怎么辦?
臺下,全體醫(yī)護人員全部端正站立,高舉右手,禮堂內回響陣陣鏗鏘有力的聲音:
英勇無畏、義無反顧、攜手并肩、共抗病毒。
會后,醫(yī)護人員自發(fā)組織向中心領導請戰(zhàn),媒體在說起類似的事件時會這樣形容“雪片似的”。第五醫(yī)學中心領導一夜之間收到的請戰(zhàn)書和報名表真的是雪片似的多。
我在厚厚的一堆請戰(zhàn)書里,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辛紹杰。
辛紹杰是全軍傳染病專業(yè)委員會委員、第五醫(yī)學中心肝衰竭診療與研究中心主任,從事傳染病臨床醫(yī)教研工作30余年,承擔國家、軍隊多項重大課題。他在請戰(zhàn)書中提出自己作為一名普通醫(yī)生隨同肝衰竭中心承擔一線救治任務。
專家級學者的請戰(zhàn)書也是與眾不同的,辛紹杰主任不急不躁,他一板一眼地擺事實,講道理,他是這樣寫的:
“一、(我)具有豐富的非典一線的工作經驗?!?/p>
2003年抗擊非典期間,在當時還叫作302醫(yī)院的醫(yī)療隊中,辛紹杰擔任一線總負責,帶領全隊人員奮戰(zhàn)56天,取得了豐富的一線工作經驗,他們后來完成的論文,獲得軍隊醫(yī)療成果二等獎。所以,老辛同志在請戰(zhàn)書中,心平氣和又科學嚴謹?shù)卣f:
“此次隨隊參加一線救治,能夠為提高救治成功率提供及時的建議?!?/p>
從專業(yè)角度說明能力強悍,這一條理由很扎實。
然后是第二條:
“二、對于經歷過非典時期生與死的考驗 的老黨支部書記,隨隊參加一線救治,對于鼓舞長期在一起工作的年輕同志,一定能夠起到不能替代的積極作用?!?/p>
不能替代、身體力行的黨員模范作用!這一條理由同樣具有強大的競爭優(yōu)勢。
非典已經過去17年了,當年的老辛,現(xiàn)在是“老老辛”了。老老辛同志充分考慮到了領導可能會產生的顧慮,在請戰(zhàn)書中,他又這樣說:
“三、身體狀況良好?!?/p>
辛紹杰很注意鍛煉,他的身體狀態(tài)一直保持良好。“三千米的測試結果達到三四十歲年輕人要求的標準,證明心肺功能良好,能夠勝任一線工作,不會拖累、影響團隊工作?!?/p>
專業(yè),黨性,體能,三個方面,三條理由,板上釘釘一樣,精準,客觀,不容置疑。請戰(zhàn)書的最后,辛紹杰寫了這樣一句深情的話:
“從軍四十余年,黨組織給予我的一切,我無以報答,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懇請組織批準?!?/p>
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院領導和醫(yī)務部的來電、微信訊息接連不斷。全院醫(yī)護人員,從高級別的專家,到普通職工,大家用微信、短信、打電話等各種形式主動請戰(zhàn)。
17年前在抗擊非典的戰(zhàn)役中,成功救治的全球第一例非典患者的“抗非英雄”、呼吸科主任黃文杰,用堅定的態(tài)度表示,自己要再度披掛上陣。
有什么樣的將軍就有什么樣的兵,呼吸科有“黃老英雄”掛帥,呼吸科全體同仁當仁不讓,紛紛請戰(zhàn)。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今天,戰(zhàn)士請戰(zhàn)出征的效率很高,他們的微信請戰(zhàn)書,短到不能再短,簡潔卻豪邁。那種自信與血性,讓我深深動容:
“我們是呼吸科鄭林鑫,麥玉梅,陳燦,袁偉峰,自愿報名發(fā)熱門診,不計酬勞,無論生死?!?/p>
“呼吸科李理,陳虹,也報名發(fā)熱門診。謝謝!”
當看到“謝謝”這兩個字,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些醫(yī)務戰(zhàn)士,當他們決定高昂頭顱用生命出征之時,還依然保持知識分子高貴的謙和與周到的禮貌。
這一天的同一時間,東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已經進入抗疫戰(zhàn)斗的實施,醫(yī)院組織急救醫(yī)學科、發(fā)熱門診、醫(yī)療區(qū)傳染科模擬應對處置突發(fā)疫情演練,細化收治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留觀和疑似病人的收治流程及診治規(guī)范。所有上崗人員,不需要上級批準,在志愿書上,按下了鮮紅的手印后,就站上了各自的崗位。
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全院超過千余名醫(yī)務人員,爭先恐后地向黨組織遞交請戰(zhàn)書,主動申請加入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防控一線隊伍。
一千多人的專業(yè)隊伍,請戰(zhàn)也需要智慧和技術,于是,各人的請戰(zhàn)書,各展其才。
“我參加過馬里維和任務,我有豐富的傳染病防控護理經驗,請組織派我去?!?/p>
“我執(zhí)行過赴利比里亞抗擊埃博拉出血熱疫情任務,我有很強的組織協(xié)調能力,請組織讓我先上。”
“我從事呼吸內科專業(yè)21年,對呼吸道病毒感染疾病治療工作可以勝任?!?/p>
“我是重癥救治專家組成員,多次參與搶救疑難危重病人,只要組織需要,我時刻準備參戰(zhàn)?!?/p>
還有人走起了“后門”,一位退休老同志給科主任發(fā)的微信:
“主任,聽說現(xiàn)在疫情很嚴重,作為一名參加過抗擊埃博拉病毒的老同志,我雖然軍裝已脫,但軍人的本色不能脫,共產黨員的黨性不能脫。要有戰(zhàn),召必回!”
解放軍總醫(yī)院,是位于北京的軍隊系統(tǒng)最大的綜合性醫(yī)院。22日的這一天,解放軍總醫(yī)院啟動了三級響應機制,10個發(fā)熱門診和60個篩查點全部開通。同時,解放軍總醫(yī)院根據(jù)需求預儲相關藥品、檢測試劑耗材、消殺藥械、防護用具和急救車輛,做好隨時接收批量患者的準備。
西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啟動了二級防護,救治準備工作全線展開。
解放軍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緊急啟動防控應急預案,進行疫情會商。經過數(shù)日晝夜奮戰(zhàn),解放軍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率先檢出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測定基因組全序列,同時開展研發(fā)快速檢測試劑盒。這個測試試劑,幾天后全國人民就了解到,在此次的病情診斷檢測中起到了無法估量的巨大作用。
1月22日這一天,居家的舒純不知道,這個晚上,她的家鄉(xiāng)宜豐縣,召開了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防控工作緊急部署會議。參加會議的除了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還有各鄉(xiāng)鎮(zhèn)(場)長、縣直相關單位負責人。
同樣的,王歡也不知道,這一天晚上,她的家鄉(xiāng)四平市也召開了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工作部署會。
當然不光是宜豐,也不光是四平,全國都動員起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密切地關注著湖北武漢。
天下母親應該都是一樣的,處于兩地的兩個姑娘的母親彼此素不相識,在這個晚上她們的心里卻說了同樣一句話:女兒,幸虧你回來了。
1月23日
1月23日,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fā)布2020年第1號通告,決定當日10時關閉離漢通道,實施封城管理。
縣里鄉(xiāng)里開始排查從武漢回來的人員,要求監(jiān)控有無發(fā)熱癥狀。各鄉(xiāng)、區(qū)的主干道口,設置了疫情防控值班員,過往行人和車輛,必須接受體溫檢測。路上街上有很大變化,行人明顯少了,到處冷清清的。
當天晚些時候,有消息說,宜川的茅坪鄉(xiāng)有了一例疑似病例。有醫(yī)學常識的舒純明白,疫情開始擴散了,而且比想象的嚴重。
舒純和王歡,兩個居于兩地的姑娘,這幾天幾乎總是在刷手機,也幾乎刷相似的內容。電視新聞上,關于新冠肺炎的報道越發(fā)頻繁。武漢疫情加劇的準確消息不停傳來,職業(yè)的敏感性讓她們知道,要行動了,在醫(yī)院的同事們肯定都以軍人的方式沖鋒在抗疫一線。她們坐不住了。
舒純跟父母商量說:“疫情挺嚴重的,我想提前回醫(yī)院了。”
母親說:“單位不是批準你休假的嗎?”
舒純說:“醫(yī)院里大家都忙著?!?/p>
母親看著女兒,眼睛濕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一年到頭,就是盼你三十回家團圓的。再說,武漢封城了,你怎么回去嘛?!?/p>
舒純不忍心看母親的淚眼,但母親說的話是對的,武漢封城了,怎么辦?
王歡是東北姑娘的性格,做事有主見。她用通知的口氣對家里人說:我要回去了。
啥?父親說,炕還沒坐熱就要走?
姥爺是最疼王歡的,繞著彎說:歡,姥爺年紀大了,又不讓出門,沒地方去,你在家陪陪姥爺唄!
母親說,武漢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怎么還能往那兒去!
王歡干脆地說:就是因為武漢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才要回去!
1月24日
這天是除夕。白天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引起了舒純的注意,這一天,宜豐縣人民政府發(fā)出通告,全縣活禽交易市場休市。之前在武漢聽到了種種傳聞,病毒或與華南海鮮市場的活物有關。眼下,這則通告似乎印證了這個傳聞。
病毒,越來越表現(xiàn)出了它的可怕。
除夕到來,晚上全家人聚集在一起,桌上的飯菜明明很豐盛,吃都吃不完,母親卻還是不斷向女兒碗里添菜。母親仿佛預感到這個女兒很快就會離開家。舒純心里明白,但席間她沒有點破,反而有意無意的,從專業(yè)的角度給家里人普及防護和消毒的常識。
她才說了一半,就覺得父親用腳在桌子下面踢了一下自己,她看到母親用一種提心吊膽的眼光看著自己。舒純懂事地不吱聲了。
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舒純和王歡一直在看微信,一條條解放軍醫(yī)療隊馳援武漢的消息刷屏。
這個夜晚武漢的天河國際機場,由中國人民解放軍多支軍醫(yī)大學所屬醫(yī)院組成的醫(yī)療隊人員和物資陸續(xù)抵達。燈光映照著一排排陣列的軍人,他們身穿迷彩服、戴著口罩、腳蹬作戰(zhàn)靴,整齊的步伐和響亮的口令,將成為我們這一代人的經典回憶。
夜已經很深了,舒純在床上輾轉,她睡不著,微信朋友圈里有一則消息,舒純看了很久:
一只簡易的大鐵盤,裝著一堆餃子,沒有菜,沒有肉,沒有酒,甚至沒有醋,只有這么一大鐵盤餃子,十幾名穿著醫(yī)用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人手一雙一次性筷子,大家圍著、站著吃。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細品餃子的味道,他們顧不上說話,因為吃餃子的時間是以分鐘計算的,這一撥人吃完,要趕快去換班,下一撥人再來吃。
餃子已經不怎么冒熱氣了,還有一些都粘在一起。這是庚子年的大年三十晚上,解放軍總醫(yī)院第一醫(yī)學中心急診科發(fā)熱門診新冠肺炎隔離區(qū),值班的醫(yī)護人員們的年夜飯。十米外的隔離區(qū),那里有不斷前來就診的發(fā)熱病人,等待著他們排查治療。墻上的時鐘顯示是十點半。
這個夜晚,舒純哭了。
她不知道母親在另一個房間也哭了。
這個晚上,王歡的父親戴著眼鏡查看了高德地圖,他對女兒說,我開車送你。我計算了,從我們這里開車到武漢,按照我的技術和車速,如果不出意外,一天一夜可以到。
王歡說,爸爸,你一個人開車,怎么可以開一天一夜呢?再說,你就算是一天一夜到了,武漢不能住,你能又再開一天一夜回來嗎?
1月25日
大年初一,一大早,舒純坐在床上打電話給王歡,她連寒暄都省了,直截了當?shù)卣f,我覺得這種時候,我應該回去。
王歡那邊立刻反應了,說:我正要跟你說呢,我也是覺得我們應該回去。
兩個姑娘一拍即合,停止休假,訂票回醫(yī)院。
就在這時,醫(yī)院的通知到了,這是一條緊急動員令。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形勢嚴峻,醫(yī)院號召全院人員全力以赴投入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醫(yī)護人員沒有特殊情況,停止休假,返回各自的崗位。
她們立即預定了回武漢的高鐵票。她們想得很簡單,武漢的離漢通道已經關閉,但進入應該是可行的。因為這種時候,一般的商旅休假人員都不會再進入武漢了,但救援醫(yī)護及相關的人還在源源不斷地進去。舒純計劃乘坐高鐵,王歡決定乘坐飛機,像她們回來時一樣。
但是,訂票信息剛發(fā)出不久,舒純和王歡的手機就響起了連續(xù)的信息聲,舒純手機上顯示,她訂的高鐵車次已取消,王歡手機上顯示:“抱歉通知您,2020-1-27沈陽至武漢的HU7790航班取消?!笔婕儾桓市模指暮灹巳掌?,換了車次,再次訂票,但得到的結果一樣。
折騰了大半天,兩個人還是一張票也沒買到。這可怎么辦?舒純給王歡打著電話就哭了。
東北姑娘王歡豪氣地說,那就坐長途客車吧,雖然時間長點,不就辛苦點嘛,扛一扛就行了。
兩個姑娘又分頭給武漢的同事朋友打電話,得到的結果是湖北方向高速已封,去往武漢的長途客車停運。私家車也不準進出。
舒純又哭了。
王歡急了說,你老哭老哭有什么用?。∠朕k法?。?/p>
舒歡抹著眼淚說:還能想什么辦法呢?
1月25日這天,兩個姑娘焦頭爛額地上網(wǎng)打電話四處尋找返程車的時候,一次緊張的聯(lián)勤保障任務正在沈陽聯(lián)勤保障中心進行。
上午10時,沈陽聯(lián)勤保障中心某儲供基地接到上級緊急調撥一萬套C級防護服任務。一聲令下,官兵多路行動:一部分人員立即進入庫房發(fā)排物資,一部分人員安排裝載轉運的車輛就位,還有一部分人員緊急協(xié)調駐地鐵路運輸部門,開啟緊急通道。幾路人員在時間軸上瘋狂賽跑。
一個小時后,清點完的物資按序出庫。隨即,負責運送的車列一輛一輛啟動上路。帶隊干部掐著表將車隊準時帶入沈陽火車站。負責搬運的官兵整齊地陣列站臺一側,人人都做好了沖鋒的姿勢。
13時26分,列車徐徐駛入站臺,早已等候在這里的運送官兵一擁而上,肩扛手提,僅用10分鐘就將所有物資裝上了車。
13時43分,列車駛離站臺,載著這批C級防護服奔向抗疫一線。
同一天,聯(lián)勤保障中心另一路人馬專人專車分別緊急從桂林、鄭州聯(lián)勤保障中心抽調的醫(yī)用防護口罩20萬個、防護眼鏡5000副、男女醫(yī)生工作服各5000套、醫(yī)用防護服和醫(yī)用隔離衣各2000套,共計6個品種21.9萬套防疫急需的衛(wèi)生防護被裝,也星夜兼程緊急馳援武漢。
26日11時20分,首批聯(lián)勤保障部隊的防疫物資順利抵達武漢。
可惜,這些信息兩個姑娘都沒有,以當時的條件,她們也沒有辦法搭上這樣的“順風車”。
幾乎就在裝滿救援物資的列車呼嘯著駛向武漢的同時,在宜豐和四平這兩個地點的兩個姑娘在電話里商量了行動方式:王歡先到宜豐來,二人會合后,再一起向武漢前進。她們已經預料到了路上的困難,兩個女孩子一起,總比一個人要強。
不管怎么樣,我們倆一定要回到前線去。她們在電話里約定。
你明天一早就動身過來,越快越好,越早越好。晚了,我怕我們這里也管控了。
舒純的分析是對的,就在她們離開的第二天,1月27日,宜豐縣疫情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指揮部辦公室發(fā)出通告:
自2020年1月28日零時起,全縣城市公交、城鄉(xiāng)公交、縣際以上班線及出租車暫停運營,恢復時間另行通告。如有市民發(fā)現(xiàn)出租車未按要求停運的,請積極舉報。舉報電話:××××-××××××××
這個晚上,王歡的母親一直不怎么說話,她用憂傷的眼神看著女兒。放下電話的王歡開始收拾行李。
你一定要回去嗎?
要回去,媽媽,你沒看從全國抽調了那么多醫(yī)護人員去支援嗎,現(xiàn)在我們醫(yī)院肯定忙死了,人手肯定不夠用。我必須要回去。
可是……做母親的想說,那里多危險?。∷€想說,你能不能跟單位說,去武漢沒有車,走不了。但是,她看著一臉堅毅的女兒,最終說的是:早點睡吧,明天要趕路。
做母親的知道,明天開始,孩子就要忙起來了,這一忙,就很難保證睡覺時間了。
1月26日
東北冬日的清晨,滴水成冰。王歡5點多就起床了,洗漱完,穿上厚厚的外套,不到6點她就出了門。天還黑乎乎的,四平姑娘就是強悍,王歡拉著行李就出了家門,直奔火車站,再奔向長春機場。
地圖上,從四平到長春的直線距離,大約是150公里。
上午8點40分,王歡坐上了長春飛往南昌的飛機。飛機上人很少,王歡留心數(shù)了數(shù):10個人!
盡管起了個大早,王歡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一直趴在舷窗邊向下看,天氣不太好,云層很厚。她多么希望飛機,把自己直接空投到武漢去。
經過三個半小時的飛行,中午十二點,王歡到達南昌。
長春到南昌的距離,大約是1680公里。南昌機場到宜豐,還有130多公里。
出了站,出租車司機卻沒有按約定時間到達,王歡打電話過去問,司機在電話里一連聲的埋怨說:你的手機顯示是湖北的號!王歡急了,反復解釋說明,好說歹說,司機總算是同意來了,但要求加價。王歡沒辦法,只能同意。
路上,王歡不停地與舒純通微信,兩人約定了會合的地點。舒純說了一個地方,卻不是自己的家。舒純說,我已經離開家了,行李都帶著呢。舒純沒有說的是,今天是初二,按當時的風俗,家中有女兒的,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她狠狠心帶著行李早早出來了,她怕母親把自己留住。
之前,考慮到路上的困難,兩個人在電話里商量好,都少帶東西,只帶一個方便拖行的小箱子,路上的車證錢包鑰匙這些小件用品放在隨肩包里。兩個年輕姑娘約定,多帶些錢,但不要多帶東西,不化妝,也不穿鮮艷衣服。
從機場趕往宜豐縣的路上,司機虎著臉一言不發(fā),好像后座上坐著的是一顆定時炸彈。
中午2點30分。王歡到達宜豐,與舒純會合。一見面,王歡哭了。她們想到出門會很困難,但沒想到是這么難。
今天是初二,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兩個姑娘微信同事。同事說,所有人都在崗位上忙碌著,城已經封了,不可能出去。
她們又打電話找護士長楊宇,楊宇一定是忙死了,電話里聽得出她身后嘈雜的人聲,她的大嗓門已經啞了:“沒車自己想辦法!”電話咔地掛了。
想辦法?天上地上都不通,300多公里的路,想什么辦法能到呢?
片刻之后,護士長的微信又來了:“不要哭了,你們想辦法自己找車往前靠,到了武漢城邊上,我們再去接。其他回來的同志,也是這樣解決問題的。”
對,想辦法往前靠。她們決定在網(wǎng)上約車,包一臺車去武漢。
多給錢,她們單純地想:“我們出高價,重賞之下,必有勇夫?!?/p>
消息發(fā)出,等了很久,網(wǎng)上才有一個人答話。姑娘提出可以多加錢,但對方開出的價格還是嚇了她們一跳:
天,包一臺車,要3000元!
怎么辦?兩人商量了一下,不管怎么樣,今天一定要回去。
兩個人立刻回復:行,就3000元。馬上就走。
但對方不說話了,顯然在猶豫。王歡亮明身份說:我們是武漢軍隊醫(yī)院的護士,我們是回去執(zhí)行任務的。我們可以給你看證明,我們有單位發(fā)來的通行證。
舒純也說,你把我們放到武漢的高速路口就行,你不用進武漢。
但對方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之后,再沒有應答了。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人應答。兩個人饑腸轆轆,但誰也沒有心情去吃東西。她們坐在一個僻靜的馬路邊,看著空空的街道,一籌莫展。是啊,眼下武漢的疫情如此嚴重,誰肯出車送她們去呢?就算是有人肯接單,路上也肯定會被管制人員攔下來。
管制人員?對?。蓚€人一起跳起來:道路管控肯定是找管理部門才能解決?。∮欣щy找警察!對,我們去找警察!
說走說走,她們馬上提起行李走。她們沒有打車,也不乘坐其他公共交通,自律自覺地步行。
下午三點半。兩人拖著行李箱,開始徒步。宜豐說是不大,但走路找人真是不好找,她們幾乎走了一個小時,終于找到了一個派出所。
值班室只有一個年長的民警老李。她們謹慎地說明了情況,兩個姑娘都知道,她們來自武漢的身份,弄不好會讓本地人產生排斥的抗拒。
值班民警老李上下打量了她們半天,沒吱聲,心里來來回回想著一個問題:怎么辦呢?
于公,按規(guī)定上說,這是兩個來自武漢的人,是應該被隔離起來的。于私,這兩個女孩子,為了工作,甘愿冒著這么大的風險 “自投羅網(wǎng)”到派出所來,肯定不能把人家關起來隔離??!雖然她們都戴著口罩,但是身份證上的信息,還有那一雙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都準確無誤地說明了,這是兩個桃李年華的姑娘。她們跟自己的女兒差不多大。
他半暗示地說:按規(guī)定要對湖北方向人員管控隔離的,沒有癥狀的可以居家隔離。懂嗎?
好心的民警老李心想:姑娘們,我的提示已經很明白了。我也只能說到這樣了。
但是,兩個姑娘堅決地說:我們必須要回去。而且要盡快!醫(yī)院需要我們。
民警老李覺得自己再不能說啥了。最后,民警老李給出了一個答復:人員管控是縣指揮部的決定,我一個鄉(xiāng)派出所無權決定,這樣吧,我向上級報告,你們去縣公安局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民警老李心里還在想,如果她們知難而退,各自返回家中去,也不失是個好辦法,自己已經記錄下她們的信息,叮囑鄉(xiāng)里有關部門監(jiān)督她們隔離就是了,起碼她們是安全的,不用涉足險境。
舒純和王歡追問了縣公安局的地址后,毫不遲疑地帶著行李離去了??粗鴥扇俗哌h的背影,民警老李還在感慨:這么纖弱的兩個姑娘,將要去往那么危險的地方,她們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勇氣?他當然不知道,兩個姑娘心里想的是:要是在平時,我們就是護士??墒乾F(xiàn)在這個時候,我們就是戰(zhàn)士。
走在路上的時候,單位的群里又傳來一個新的消息:她們所在的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再次抽調醫(yī)護人員組成一支醫(yī)療隊,支援武漢第七醫(yī)院。這已經是醫(yī)院派出的第二批醫(yī)療隊。派出去的同志越來越多,留在醫(yī)院的人手少了,同事們該有多么緊張勞累!兩個人更加心急如焚。
下午四點半。舒純和王歡繼續(xù)步行,但是兩個人都太疲勞了??墒谴蠼稚侠淅淝迩宓?,偶爾過去一臺車,她們也不敢招呼,更不能在網(wǎng)上叫滴滴——在機場有過被拒的經歷了。
終于,拐過一個彎,她們在一個街口看到共享電動車,這可真是喜出望外。好在行李箱不大,她們騎著電動自行車,一路導航,來到了縣公安局。
縣公安局的同志顯然已經得到了報告,他們把兩個姑娘安排在一間空曠的房間里休息,然后他們迅速離開了。
兩個姑娘坐在屋里,忐忑不安地等,總共幾十分鐘的時間,對她們來說無比漫長,她們想了好幾種可能發(fā)生的后果。她們不知道,這個時候,“兩個來自武漢的軍隊總醫(yī)院的姑娘急切希望歸隊”的情況已經一級級上報,一直報到宜豐縣防疫指揮部。在下班前的半個小時,這條信息已通報給了縣政府、縣防疫中心和縣醫(yī)院。為了核實身份信息,負責辦理手續(xù)的民警將電話一直打到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
下午六點左右,一男一女兩個全副武裝防護服的人來了,他們自我介紹,是縣防疫中心和縣醫(yī)院的。兩個疲憊的女孩子這時候才明白,她們的舉動引起了多大的反應。
因為檢查的需要,兩個姑娘脫了一下口罩,那一刻,兩張美麗的臉龐照亮了整個房間。
縣防疫中心和縣醫(yī)院的同志給她們兩人仔細做了身體檢測。測血壓和心率的時候,王歡心里想,如果這時候血壓高心率快,那一定是自己太緊張了。
還好,兩個姑娘,體溫,呼吸,血壓,心率,一切正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兩份盒飯送來了,兩個姑娘已經餓壞了,她們吃得很香。這期間,她們才知道,今天上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了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新聞發(fā)布會,電視臺做了現(xiàn)場直播。
兩個姑娘吃飯的時候,宜豐縣政府及縣公安局的有關領導緊急開了一個簡單的碰頭會,會議決定,護送這倆軍隊醫(yī)院的護士去前線戰(zhàn)場。
然后,宜豐縣公安局出具了一份特殊的證明信:
茲有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工作人員舒純(女,身份證號碼)與王歡(女,身份證號碼)到宜豐縣公安局求助,部隊要求她倆返回部隊參與醫(yī)療工作,經宜豐縣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指揮部批準,安排宜豐縣公安局工作人員李旭(男,身份證號碼)、晏海燕(男,身份證號碼)開贛(車牌號)警車護送其二人到湖北境內。
特此證明。
宜豐縣公安局
2020年1月26日
證明信末,鄭重地蓋著宜豐縣公安局的紅色印章。
拿到證明信,舒純又哭了,這一回是激動的。她們沒想到,在短短的半個多小時內,宜豐縣公安局的同志們不僅辦好了所有手續(xù),還專門聯(lián)系了護送的同志。
她們二人馬上向醫(yī)院自己的科室領導報告了進展??剖翌I導說,太好了太好了,馬上向醫(yī)院領導報告,我們想辦法去高速路口接應你們。路上注意安全!護士長楊宇還大聲地在電話里叫著:做好防護!
兩個穿防護服的人中的一個,是縣醫(yī)院的還是防疫的,她們沒弄清,離開之前,對她們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們真行!
18點30分,縣公安局選派的兩名公安干警帶著車來了,是兩個帥氣的年輕人,雖然都著便裝,但是一看就是精干型的。
看見車,兩個姑娘破涕為笑了,再看見這兩個警官,她們擦了擦眼睛,弄了弄頭發(fā),女孩子們還是很注意形象的。
縣公安局的領導們反復交代了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她們上車出發(fā)。
考慮到時間問題和交通安全,公安局領導還用電話與沿路交警進行了協(xié)調溝通。
警車上了高速,一路順暢通行。
天很黑很黑,四野空寂,車燈照亮一條筆直的光芒之路。兩個民警中的一位(不知道是李旭還是晏海燕)頭也不回地說,你們抓緊休息吧,等到了武漢,該有你們忙的。
兩個姑娘哪里睡得著,她們并排坐在后座上,緊緊地拉著彼此的手,依偎著,不說話。窗外的燈光飛快地閃退,不久之后,另一些燈光又在前面出現(xiàn)。宜春、九江、黃石……一個個熟悉的路標飛快掠過了,武漢就在前方了。
22點30分,車子到達武漢市郊武東高速口,再往里就是武漢地界了。封城后的高速路口靜悄悄的,明亮的燈光下,只有幾名地面值勤人員的身影。因為縣公安局和縣防疫指揮部事先已經聯(lián)系好了湖北方面的交警,所以交接工作沒有費多大的事。當然,路口的管制人員再一次對兩個姑娘進行了體溫檢測。李旭和晏海燕與武漢交警進行了交接后,就返回了。
上車前,兩位民警向兩個姑娘敬了個禮:“你們保重自己!”兩個姑娘站在車門邊,使勁揮了半天小手,很有些激動地表達了對人民警察的感謝之意。
23點,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派出的車輛到達武東高速口,見到掛著軍牌的車,看到車里穿著軍裝的人,舒純和王歡蹦跳著大聲喊:
我們在這里!在這里!
上車了,落了座,舒純的眼淚又掉下來了,給父母親發(fā)了語音電話報平安。王歡用顫抖的手發(fā)了一條朋友圈:“這一路有家人的支持,朋友的鼓勵,人民警察的幫助,也有陌生人坐地起價,過程雖然曲折,好在平安抵達?!?/p>
武漢的街頭,空蕩而寂寥,才離開幾天,這個城市居然變成了這樣。整個城市陷入了沉睡,只有救護車不時閃著車燈呼嘯而過,提示著她們將要面臨的險惡處境。
深夜十一點半,護士舒純和王歡回到了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
我測量了一下兩個姑娘返回戰(zhàn)斗崗位的路線,從四平到宜豐再到武漢,地圖上的直線距離是2800多公里,她們用時近18個小時。
到目前為止,軍隊已先后派出三批醫(yī)療隊支援湖北疫情,有4000多名軍隊醫(yī)護人員,以軍人的姿勢沖鋒在抗擊疫情的最前線。
在我寫完這篇紀實報道的那天,我又得到一則消息。
勇敢的姑娘王歡千里輾轉回到抗疫前線的事跡傳開后,情人節(jié)的那天,她收到一條微信:我不能為你做什么,給你免3個月房租,聊表寸心,你要保護好自己。這是房東發(fā)來的。
武漢,中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的門診樓里燈火通明。雖然是深夜,這里還擁擠著大量病人,所有的醫(yī)護人員來去匆匆。
23點55分。換好了工作服的兩位護士齊刷刷地站在門診處,向焦急等待著她們的科室領導報到:
報告,護士舒純、王歡歸隊。
結 尾
我在地圖上武漢的位置,畫上了一面小紅旗,我知道,即使我用上一千萬倍的放大鏡,在地圖上我也無法看到舒純和王歡這兩位姑娘美麗的面容。因為,此刻的她們,和所有在武漢的醫(yī)務人樣一樣,穿著一層又一層的防護服,戴著嚴嚴實實的口罩,這些防護裝備,把所有的醫(yī)護人員,都變成了一個樣子。
人們把你們叫作天使。還有人說了一個新詞:逆行者。
但我還是要再次說出你們的名字,舒純,王歡,我要讓你們?yōu)槿怂?/p>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責任編輯 陳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