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惠
摘 要:遼朝享國二百余年,《遼史·百官志》載其屬國達七十八個,在如此龐大的帝國勢力范圍內(nèi)能夠穩(wěn)固其統(tǒng)治,不僅是因為契丹擁有強悍的軍事力量,更重要的是遼朝建構了有效控御四方的節(jié)日朝賀體系。遼代境內(nèi)、境外、絕域之國等朝賀體系的架構,體現(xiàn)了遼代朝賀制度的蕃漢結合、重威輔恩、禮儀不完備等特點。為了更好地運行朝賀制度,遼代還設立了敵烈麻都司、宣徽院、驛館、四方館、地方府州等專門負責機構。節(jié)日朝賀制度作為朝貢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漸趨凸顯其在遼朝處理內(nèi)外關系的作用,并逐漸形成了以遼為中心的東亞朝貢體系。
關鍵詞:遼代;節(jié)日朝賀;朝貢體系
契丹作為10-12世紀中原王朝定義下的夷狄,其建立的政權在一段時間內(nèi)是不被作為正統(tǒng)王朝來看待的。近年來,在張博全先生的“中華一體”和費孝通先生“中華民族多元一體”觀念的影響下,學界對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認同加速了民族史的研究,特別是對遼代交聘和朝貢制度的研究涉獵較多,其中包括武玉環(huán)的《論遼與高麗的關系及遼的東部邊疆政策》[9];程妮娜的《古代東北民族朝貢制度史》[11];高福順的《遼朝在中國古史譜系中的歷史定位》[14];張國慶的《遼朝“使臣”“驛館”史事雜考》[16]等著述,都從不同角度論述了遼與當時各政權的交往關系。本文在先賢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遼代朝賀制度的構建及其節(jié)日朝賀制度的特點。
一、以遼為中心的貢賜體系
朝貢制度本質(zhì)上是以“大一統(tǒng)”思想為核心的臣下及藩屬國的貢奉與宗主國皇帝的賞賜相結合的貢賜制度,節(jié)日朝賀是朝貢制度的組成部分,因此節(jié)日朝賀制度也是一種貢賜制度。據(jù)《康熙字典》所記:“朝,《說文》旦也?!稜栄拧め屟浴放愠病W?,臣見君曰朝?!抖Y·曲禮》天子當寧而立,諸公東面,諸侯西面,曰朝?!盵1]p.1213賀,“《說文》以禮物相奉,慶也?!对姟ご笱拧匪姆絹碣R?!吨芏Y·春官·大宗伯》以賀慶之禮,親異姓之國?!逗鬂h·禮儀志》每月朔、歲首為大朝受賀?!盵1]所以,節(jié)日朝賀制度可以定義為皇族、后族、百官、附屬國等在重大節(jié)日時向天子貢奉禮物,以示歸順和臣服,使皇帝得以控內(nèi)兼及馭外的政治制度。另外,作為禮儀制度,又是我國古代“嘉禮”中的賀慶禮的重要組成部分。
契丹建立遼政權以前,朝賀體系通常是中原政權用以維持“華夷有別”“華夷有序”觀念的手段,來“柔遠”和“招徠”邊疆少數(shù)民族政權。而遼建國后,以所向披靡的軍事實力迅速實現(xiàn)了版圖擴張,建立了穩(wěn)定統(tǒng)治,以致四方來朝,包括一直以來以正統(tǒng)自居的北宋。最終,構建了以遼朝自身為中心的東亞封貢體系。從傳統(tǒng)史學角度看,契丹本身曾為中原王朝定義下的“夷狄”中的一員,以契丹為中心的封貢體系似乎違背了儒家思想中的正統(tǒng)觀念,但“夷狄用‘中國之禮則中國之”,契丹人自稱炎黃子孫,自稱“北朝”,認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始終擁有“中華(中國)多元一體”的中國認同意識[2]。遼朝是開始打破隋唐以前以華夏為君主、四夷為臣下的華夏中心地位和“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的華夷格局的重要朝代[3]。因此,在對朝賀制度的研究中不應帶著“尊夏賤夷”的眼光看待遼政權,而應該堅持“華夷一體”的理念,公正平等地對待少數(shù)民族政權與漢族政權。
二、遼代節(jié)日朝賀的運行
唐開元十七年(729),玄宗以降誕日為千秋節(jié)[5],首開將皇帝誕辰列為節(jié)日的先例,此后,唐代皇帝基本都會在生辰這一天接受群臣朝賀。遼繼承唐代這一制度,并且在此基礎上將太后誕辰和皇后誕辰也列為節(jié)日,接受皇帝、群臣和使節(jié)等的朝賀。除誕辰列為節(jié)日接受朝賀外,遼代還繼承了漢代確立的“八節(jié)”,{1}西夏和新羅均有對遼朝“不論年歲,惟以八節(jié)貢獻”[6]的記載??梢姡|代對漢族傳統(tǒng)的“八節(jié)”的繼承,即體現(xiàn)了契丹統(tǒng)治者蕃漢一體的意識,也體現(xiàn)了其對節(jié)日朝賀的重視。
(一)遼代節(jié)日朝賀類別及親疏關系
遼朝依據(jù)控制力的強弱將與其有聯(lián)系的區(qū)域劃分為境內(nèi)、境外和絕域[7]。按照這樣的劃分可以將遼代的朝賀主體劃分為境內(nèi)朝賀;境外朝賀和絕域朝賀。由此,更利于達到控內(nèi)兼及御外的政治目的。
境內(nèi)為行政區(qū)劃之地,是遼朝施政的核心地區(qū)[7]。境內(nèi)朝賀包括皇族、后族、百官和命婦。皇帝既是受賀主體,也是朝賀主體,皇帝不僅在太后生辰時向太后朝賀,皇帝生辰時,也要先賀太后,《乘軺錄》載:“虜主先起,具玉臺酌瓘盞以進其母,拜訖,復位。此以余官進虜主酒,降殺如前儀?!盵8]皇太子也同樣既是朝賀主體又是受賀主體,太子作為子孫需向皇帝和太后朝賀,作為地位特殊的皇族又會接受其他主體的朝賀。興宗咸雍元年(1065),“詔諸遇正旦、重午、冬至,別表賀東宮”[4],此詔的下達突出了太子作為皇儲在重要節(jié)日朝賀節(jié)點的特殊地位。
遼代宗室與后族互為唇齒,“耶律、蕭氏,十居八九,宗室、外戚,勢分力敵,相為唇齒,以翰邦家?!盵4]統(tǒng)和元年(983),“五月丙辰朔,國舅、政事門下平章事蕭道寧以皇太后慶壽”[4]。與歷朝歷代對外戚的壓制不同,遼代后族地位之高空前絕后,因此將其納入朝賀制度也能夠起到一定的穩(wěn)定皇權、鞏固統(tǒng)治的作用。遼代官分南北,北面官為契丹人,南面官為漢人,因此朝賀時也會有所區(qū)別。在朝賀過程中要遵循先“奏契丹臣僚進奉。次漢人臣僚并諸道進奉”[4]的原則。遼代命婦制度承襲唐代,亦有內(nèi)外命婦之分。統(tǒng)和元年(983),“齊國公主率內(nèi)外命婦進物如之”[4],并且還享有“群臣在南,命婦在北”[4]的與群臣并列朝賀的地位??梢?,遼代女性也享有很高的政治權利。
境外為遼朝屬國屬部地區(qū),遼朝實行羈縻統(tǒng)治[7]。所謂屬國即依附于契丹的國家,處于羈靡狀態(tài)[9]。節(jié)日朝賀是屬國和屬部表示臣服的重要途徑。遼朝在征服過程中即于其地建立起屬國、屬部,并專門制定各級官號,包括大王、王、于越、太師、太保、惕隱、詳穩(wěn)、宰相、夷離堇、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等[4]。自圣宗時期開始,調(diào)整了屬國、屬部的統(tǒng)治形式,將因俗而治的羈縻統(tǒng)治形式,調(diào)整為由地方府州管理屬國、屬部的朝貢事務。以女真為例,《亡遼錄》記載:“長春路則黃龍府兵馬都部署司、咸州兵馬詳穩(wěn)司、東北路都統(tǒng)軍司。鎮(zhèn)撫女真、室韋。”[10]說明咸州詳穩(wěn)司主管女真事務。女真在圣宗朝之前朝貢頻繁且多為詣捺缽朝賀,圣宗朝之后屬國、屬部事務移交地方府州,其朝貢活動記載漸少,說明在地方政府管轄下的女真不必再時常至捺缽朝賀,對女真的統(tǒng)轄形式也由羈縻轉(zhuǎn)為一般行政建置[11]。自圣宗朝起,隨著朝賀體系和朝賀制度的日益完善,對多數(shù)屬國、屬部的統(tǒng)治都實現(xiàn)了羈縻統(tǒng)治向一般行政建置的轉(zhuǎn)變。另外,高麗和西夏亦是屬于屬國、屬部朝賀中的一員[7],是遼朝的境外藩屬國,二者也被納入《遼史》的屬國表中。
絕域是與遼朝存有朝貢關系的諸國諸部,與遼朝關系最為疏遠[7]。據(jù)此,那些與遼朝存在朝貢關系,但是并未建立實質(zhì)統(tǒng)治、對其幾無控制力的國家即屬絕域。遼代刑罰中“罰使絕域”是最重的流刑,“國家舊使遠國,多用犯徙罪而有才略者,使還,即除其罪?!盵4]世宗大同二年(948),以謀反罪“罰盆都使轄戛斯國”[4],開泰九年(1020),“郎君老使沙州還,詔釋宿累”[4],轄戛斯國位于今葉尼塞河流域,沙洲在今敦煌以西,罰使此二者即說明其屬于遼朝所認定的“絕域”。轄戛斯國和沙洲回鶻(或稱敦煌、沙洲敦煌)均有多次對遼朝貢的記載,遼朝還“回賜衣幣”等,圣宗時還遣韓橁“封沙州節(jié)度使曹順為燉煌郡王”[4]。此外,屬于“絕域”并對遼有朝貢關系的國家和部族還包括吐蕃、大食、小食、于闐、波斯、喜失牽、高昌、龜茲、日本、斡朗改等,遼朝規(guī)定對這些小國規(guī)定“三年一次遣使”,并且回賜“亦不下四十萬貫”[6]。
在遼朝的節(jié)日朝賀體系中,宋朝無疑是個特殊的存在。宋朝不能稱之為遼的屬國,澶淵之盟簽訂后,遼宋雖約為“兄弟之國”,但宋的地位低于遼的事實無可改變,遼宋關系實際上是“倒過來的朝貢(逆向朝貢)”[12],這就打破了北方民族政權臣屬于中原王朝的傳統(tǒng)。宋每年除要向遼繳納三十萬歲幣外,在對遼的誓書中還需稱“納”[13],并且《遼史·劉六符傳》稱宋人同意使用“貢”字”[4],這些史料的記述表明宋朝也是遼朝朝賀制度中的一員,因此,在此姑且將宋列為境外朝賀成員當中。
可見,在遼代的朝賀體系中各個區(qū)域與遼的親疏關系為:境內(nèi)最親,境外次之,絕域最疏。這種親疏之間的劃分使遼朝在對內(nèi)和對外關系中占據(jù)絕對主導地位,并且對這些區(qū)域進行更為有效地管控。最終,中國北疆民族區(qū)域均在遼朝“中央集權”統(tǒng)轄模式的有效控制之下,徹底顛覆了唐及以前對中國北疆民族區(qū)域控制的統(tǒng)轄模式,實現(xiàn)了“中央集權”統(tǒng)轄模式之變革[14]。
(二)遼朝節(jié)日朝賀的機構及其功能
契丹建國前,并沒有建立完整的統(tǒng)治秩序及官制,建國后,根據(jù)其統(tǒng)治下各民族經(jīng)濟、文化的差異確立了南北面官制,并且“兼用燕人,治國建官,一同中夏?!盵15]遼朝掌禮儀的最高機構是敵烈麻都司,屬北面官,另外還有一些輔助機構從屬于南面官,契丹南面官制基本沿襲唐制并借鑒五代和北宋,只是相較而言更為簡單,但官員的職稱及其職掌沒有太大變化。南北面官中的朝賀負責機構各司其職、互相協(xié)調(diào),共同維護遼朝的朝賀秩序。
1.主管機構—敵烈麻都司
遼朝設敵烈麻都視禮部,《遼史》中對敵烈麻都的記載并不多。敵烈麻都司屬北面朝官,根據(jù)其“總知朝廷禮儀和總禮儀事”[4],可以推測其在遼代朝賀禮儀中占主導地位。《遼史·吉儀》中的祭山儀載:“禮官曰敵烈麻都,奏儀辦?!盵5]另外還有孟冬朔拜陵儀和瑟瑟儀,均由敵烈麻都主儀辦。
2.使節(jié)接待—驛館
歷朝歷代為保證交聘之路的通暢和方便,都會在沿途設置驛館,遼亦不例外,但遼朝驛館的名稱和驛館管理人員等問題《遼史》中鮮有記載,所幸北宋使遼官員將其沿途見聞記載下來,遼朝的驛館情況才得以保存。如路振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使遼,在其《乘軺路》中記載了其一路北上至遼中京途中所經(jīng)驛館,包括““永寧館”“永和館”“孫侯館”(王曾記該館曾改稱“望京館”)“虎北館”“新館”“臥如館”“柳河館”“部落館”(沈括記為“打造館”)“牛山館”“鹿兒館”(沈括記為“鹿峽館”)“鐵匠館”“富谷館”“通天館”、中京“大同驛”等[8]。從中可以看出遼代驛館之密集,且沈括在《熙寧使虜圖抄》中還記載遼于使途兩個驛館之間均設“中頓”,即供信使臨時飲食休息之處[16],可見遼代驛館之嚴謹。驛館中還設有驛館管理人員,遼景宗保寧元年(969)的《重移陀羅尼幢記》中即見“都亭驛使王公恕榮”[17],遼道宗清寧四年(1058)的《顯州北趙太保寨白山院舍利塔石函記》中見“來賓館都監(jiān)趙珪”“紫蒙館都監(jiān)馬季昌”“白馬館都監(jiān)”[17]等,可見,驛使和都監(jiān)均為驛館管理官員之職稱。
3.朝見辭謝—四方館
四方館其下置四方館使及四方館副使,道宗咸雍五年(1069),詔四方館副使止以契丹人充[4],說明四方館當非虛職,否則不會限定以契丹人充任?!哆|史》中未表明其職掌,但太平十一年(1031)九月,宋使來吊圣宗喪事,遼“遣御史中丞耶律翥、司農(nóng)卿張確、詳穩(wěn)耶律勵、四方館使高維翰謝宋吊慰?!盵4]可見四方館使有朝見辭謝之作用?!端问贰份d其“掌進章表,凡文武百官見辭謝、國忌賜香,及諸道元日、冬至、朔日慶賀起居章表,皆受而進之;郊祀大朝會,則定外國使命及致仕、未升朝官父老陪位之版,進士、道釋亦如之。”[18]遼朝四方館使之職掌或許亦大致如此。
4.地方朝賀—地方府州
遼代的地方統(tǒng)治機構實行州縣制和部族制,其中部族制中又分為大部族和小部族。大部族包括五院部、六院部、乙室部和奚六部,其下在地方上設某部詳穩(wěn)司,某部節(jié)度使司。遼代屬國、屬部的統(tǒng)轄機制經(jīng)歷了從中央管理屬國、屬部朝賀事務到由地方府州管理的轉(zhuǎn)變,也就是由羈縻統(tǒng)治到直接統(tǒng)轄的轉(zhuǎn)變。
以烏古為例,烏古即于厥[19],太宗朝開始在烏古地區(qū)設立屬國、屬部,應歷十四年(964)烏古叛亂,遼平定叛亂后,將烏古部的屬部制改為由契丹人任長官的烏古部詳穩(wěn)司,其后便不見烏古部朝賀活動的記載,烏古部也不可能脫離遼的朝賀體系。程妮娜先生推測,烏古部改制后,其下統(tǒng)領的烏古氏族部落長們將每年貢納的物品交到詳穩(wěn)司,不再由大酋率領詣捺缽朝貢了,這使烏古部開始進入由羈縻制向行政建置統(tǒng)轄的過渡狀態(tài)[11]。圣宗時,更加加強了對烏古的統(tǒng)治,升烏古部詳穩(wěn)司為烏古部節(jié)度使司,依舊任命契丹人擔任,如統(tǒng)和二年(984),“五國烏隈于厥節(jié)度使耶律隈洼以所轄諸部難治,乞賜詔給劍,便宜行事”[4]。如此便基本完成了對烏古由羈縻統(tǒng)治到行政建置的轉(zhuǎn)變,對烏古的統(tǒng)治也越來越緊密,其它屬國、屬部如敵烈、女真等也經(jīng)歷了此種變化,這種變化的過程也是遼代朝賀制度逐漸完善的過程。
5.御前祗應—宣徽院
宣徽院分宣徽北院和宣徽南院,同為太宗會同元年置,“分掌北南院御前祗應之事”[4],《遼史·百官志》載其下轄有:內(nèi)省、內(nèi)侍省,并且“皇帝四時巡守,契丹大小內(nèi)外臣僚并應役次人,及漢人宣徽院所管百司皆從?!盵4]說明宣徽院四時跟隨侍奉皇帝,負責皇帝的起居和日常生活,是皇帝身邊必不可少的角色。但這里特指漢人宣徽院即宣徽南院。需要注意的是,遼代的北南宣徽院雖同有宣徽院之名,但職掌卻大不相同。如前所述,宣徽南院負責皇帝的日常起居,而宣徽北院則負責兵事。太宗會同四年(941),“命宣徽使褭古只赴朔州,以兵圍其城?!盵4]圣宗統(tǒng)和元年(983),“命宣徽使加侍中蒲領林牙肯德等將兵東討。”[4]遼制“南衙不主兵”,所以上述宣徽使皆為宣徽北院使。
宣徽南院使侍奉于御前,必不可少的會參加遼朝的許多朝賀活動并發(fā)揮重要作用。其在皇太后生辰朝賀儀、皇帝生辰朝賀儀及正旦朝賀儀等朝賀禮儀中宣讀圣諭,所宣“履新之慶,與公等同之”與唐朝之《開元禮》[20]相同。在賀生辰正旦宋使朝辭皇帝儀中,還有“宣徽使贊‘各賜卿對衣、金帶、疋段、弓箭、鞍馬等,想宜知悉”[4]的記載,說明宣徽使還負責宣讀對使節(jié)的賜物。另外,在朝賀之禮中,宣徽使還負責“請陽面木契下殿,至于殿門,以契授西上閣門使云:‘授契行勘”[4],只有內(nèi)外勘契同,才能允許朝賀者例行朝賀。
6.授契行勘—閣門司
閣門,即宮殿之側(cè)門。宋吳自牧《夢粱錄·閣職》載:“閣門,在和寧門外,掌朝參、朝賀、上殿、到班、上官等儀范?!盵21]遼代閣門司職責亦大概相同。遼代設東上閣門司和西上閣門司[4],太宗會同元年,“置宣徽、閣門使,控鶴、客省”[4],《遼史·儀衛(wèi)志》載:“木契,正面為陽,背面為陰,閣門喚仗則用之。朝賀之禮,宣徽使請陽面木契下殿,至于殿門,以契授西上閣門使云:‘授契行勘”[4],閣門使負責對來使者“授契行勘”,然后閣門使云:“準敕勘契,行勘”[4],此時使者則需出示木契約進行查驗,“內(nèi)外勘契同”,方可進入。在高麗使入見儀中,“閣門傳宣‘王詢安否,使副皆跪,大使奏‘臣等來時詢安”[4],表明閣門使有時還會替皇帝傳達對來使者國主的問候。在賀生辰正旦宋使朝辭皇帝儀中,“閣門使授別錄賜物”[4],表明閣門使還負責授予對使節(jié)的賜物。另外,閣門使有時亦會行出使之責,圣宗統(tǒng)和二十一年(1003),西平王李繼遷薨,“贈繼遷尚書令,遣西上閣門使丁振吊慰?!盵4]統(tǒng)和二十二年(1004),“遣閣門使丁振持書報聘”[4],此次出使目的地為宋朝。在遼代的其它儀式中,如祭山儀、孟冬朔拜陵儀、歲除儀、忌辰儀、宋使祭奠吊慰儀、宋使告哀儀、宋使進遺留禮物儀等,均有閣門使參加并履行職責的記載。
7.見辭宴飲—客省
“太宗會同元年(938)置”[4]。據(jù)《宋史》,客省“掌國信使見辭宴賜,及四方進奉、四夷朝覲貢獻之儀,受其幣而賓禮之,掌其饔餼飲食,還則頒詔書,授以賜予?!盵18]從《宋史》對客省一職的記載來看,客省所掌頗多,且完全是為朝覲之禮而設。按遼宋交聘制度,凡出使使者皆稱“國信使”[8],為北宋專為遼設,“國信”即使者所持信符,以遼對與宋交聘之重視程度,遼朝的客省當非虛職,且與宋之客省所掌大體相同。宋陳襄持國信使遼后進《神宗皇帝使遼語錄》載:“館伴使副與臣等自頓城館二十里詣帳前,引至客省,與大將軍客省使耶律儀、趙平相見,置酒三盞”[8],可見遼代客省確掌見辭宴飲之職,且客省使由契丹人擔任。
三、遼代節(jié)日朝賀制度的特點
(一)蕃漢結合,特色鮮明
遼朝統(tǒng)治者承認各族社會發(fā)展水平不同,吸收儒家“同服不同制”的思想,以在中央實行“南北面官制”,地方上“蕃漢分治”作為王朝的基本國策。因此,在節(jié)日朝賀中亦有著鮮明的民族特色。眾所周知,遼朝的統(tǒng)治延續(xù)游牧民族的古老傳統(tǒng),進行四時捺缽,并且在遼中期以后,捺缽作為全國的政治中心成為遼代中央集權政治體制形成的重要標志。捺缽不僅是皇帝日?;顒拥膱鏊?,作為遼的朝廷,它還保持著游牧部族聯(lián)盟機構經(jīng)常在遷徙中議事的傳統(tǒng),同時又接受了中原封建王朝的基本觀念和禮儀、制度等。在冬夏捺缽中,遼朝皇帝要召集北南臣僚會議,處理全境之內(nèi)的軍國大事,他是以皇帝身份而不是以契丹可汗身份主持冬夏捺缽活動的,所以他要住宮殿。而春水、秋山期間,他則是以可汗、部族首領身份主持各項活動的,因此會住在氈帳[22]。遼代這種蕃漢結合的統(tǒng)治特色亦表現(xiàn)在遼朝的朝賀制度中。
另外,朝賀制度中的蕃漢并行之特色還體現(xiàn)在遼朝的衣服制度上,“國母與蕃官皆胡服,國主與漢官即漢服”[6],“宋真宗景德中,太常博士王曙、戶部員外郎李維往賀國主生辰,還,言國主見漢使強服衣冠,事已,即幅巾雜蕃騎出射獵矣?!盵6]該制度于遼太宗會同中制定,遼帝著漢服也體現(xiàn)遼帝是以皇帝而非部族首領的身份接見宋使,此制度同樣意義重大。
(二)重威輔恩,討逆撫順
遼朝在經(jīng)營朝賀制度時,不同于漢族王朝恩威并施,厚往薄來的基本原則,而是采用“重威輔恩”[23]的思想,實行“叛則討之,服則撫之”[4]的原則。
遼太祖“東征西討,如折枯拉朽。東自海,西至于流沙,北絕大漠,信威萬里”[4],從此打下了遼朝推行強力統(tǒng)治的基礎,以致在太宗的繼續(xù)開創(chuàng)下“甫定多方,遠近向化”[4],在遼朝的強硬征服下,四方來朝。并且對其藩屬實行“討逆撫順”政策,不從者討之,如“契丹以王詢不進貢,興兵北討,十年方罷兵,新羅依舊進貢”[6],遼朝不惜用兵十年,損耗巨大也要讓新羅重新進貢,可見其對朝賀制度的重視,同時也是對其他有異心的藩屬國的警示。
遼朝在對邊疆的治理中也推行強力統(tǒng)治,將屬國、屬部納入軍隊之中,“有事則遣使征兵,或下詔專征,不從者討之”[4],另外,“一部或叛,鄰部討之,使同力相制”[4],通過屬部互相制約來達到穩(wěn)定邊疆的目的。
但是除強力統(tǒng)治下的“討逆”外,遼朝還對來朝者示以恩信。開泰九年(1020),黨項部宋犀族輸貢不時,詔曰:“邊鄙小族,歲有常貢。邊臣驕縱,微斂無度,彼懷懼不能自達耳。第遣清慎官將,示以恩信,無或侵漁,自然孝順”[4],表明遼朝意識到示以恩信在朝貢制度中的作用。除此之外,遼朝還會采取主動拉攏政策,如圣宗統(tǒng)和四年(986),“詔速撒賜術不姑貨幣,諭以朝廷來遠之意”[4],遼朝還對主動來朝者大加賞賜,封官加爵,興宗重熙十五年(1046),“以女直部長遮母率眾來附,加太師”[4],重熙十六年(1047),“鐵驪仙門來朝,以始入貢,加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4],如此便在極大程度上鼓勵了來朝者,并會吸引其他部族來加入遼朝的朝貢體系,使遼代的朝貢體系不斷擴大。
遼朝作為宗主國,還會履行庇護來朝者的義務,對朝貢者進行賑濟,如圣宗統(tǒng)和九年(991),“振室韋、烏古諸部”[4],這也是遼朝對朝貢者示以恩信的手段之一。當朝貢者受到侵犯,遼朝亦出兵幫助征討,如圣宗統(tǒng)和十三年(995),“兀惹烏昭度、渤海燕頗等侵鐵驪,遣奚王和朔奴等討之”[4]。
遼代朝貢制度中的“重威輔恩,討逆撫順”的政策在維護朝貢體系以及邊疆統(tǒng)治的穩(wěn)定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三)效唐取晉,禮儀猶闕
“遼起松漠,太祖以兵經(jīng)略方內(nèi),禮文之事固所未遑。及太宗入汴,取晉圖書、禮器而北,然后制度漸以修舉。至景、圣間,則科目聿興,士有由下僚擢升侍從,骎骎崇儒之美?!湔挛奈镆暪弄q闕”[4]。遼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權,作為中原王朝定義下的蠻夷中的一員始終以性無檢束著稱。建國后,尤其是太宗入汴后,出于建立封建王朝的需要,開始制定禮儀制度,其“朝廷之儀,百官之號,文武選舉之法,都邑郡縣之制,以至于衣服、飲食皆取中國之象”[24]。但游牧民族本身的民族特性使遼始終無法真正地成為中原王朝定義下的禮儀之邦。
遼繼唐而立,對唐仿效之處頗多,其中就包括朝賀制度。太宗入晉,獲取大量儀物,使“唐、晉文物,遼則用之?!盵4]并且此后,“盛唐輦輅,盡在遼廷矣。”[4]擁有大量唐晉之儀物甚至使遼朝在遼宋正統(tǒng)之爭中有了更大的籌碼。遼代負責朝賀禮儀的機構也多直接借鑒于唐,其宣徽使在皇太后生辰朝賀儀,皇帝生辰朝賀儀,正旦朝賀儀等朝賀禮儀中宣讀圣諭,所宣“履新之慶,與公等同之”與唐朝之《開元禮》[20]相同。
但游牧民族自身的性無拘束使遼代的朝賀之禮始終有所缺漏。陳襄在神宗即位使遼歸來后進《神宗皇帝即位使遼語錄》載其入見國母及國主前,“閣門舍人更不閱儀,便引臣等兩番使、副入見”[8],表明遼朝朝賀禮儀的不健全?!端尾仁惯|行程錄》載:“大率頗慕華儀,然性無檢束,每宴集,有不拜、不拱手者”[8]。宋搏是作為契丹國母正旦使出使遼朝的,在如此重大的節(jié)日宴會上依然不重禮儀,況且還有他國使節(jié)在場,足見其禮儀之闕。
總之,以遼為中心的封貢體系是十至十二世紀東亞秩序的主流,遼代節(jié)日朝賀制度的確立更是東亞封貢體系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周邊民族和政權加入遼代的朝賀體系,不僅使遼的封貢體系不斷擴大,還是遼朝標榜其正統(tǒng)地位的重要標志。遼代對北疆民族區(qū)域控制的不斷加強的過程也是其中央集權不斷強化的過程,最終不僅穩(wěn)定了邊疆統(tǒng)治,還使各個民族和政權“守在四夷”,成為遼朝的屏障。各民族和屬國在朝賀時使節(jié)的流動更會增強文化交流,促進文化交往,使契丹原本幾近單一的游牧文化亦呈現(xiàn)逐漸繁榮之勢。
注 釋:
{1}八節(jié)包括:正旦,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重午(端午),中秋節(jié),重陽節(jié),冬至,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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