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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大海的熟螃蟹(短篇小說)

      2020-05-14 13:44:19邱文英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20年1期
      關鍵詞:郭倩涵涵

      邱文英

      1

      管鵬扶著樓梯扶手,不知為什么,手中的包比往日沉了不少。樓道內靜悄悄的,橘色的燈光恍惚地照著他,也照著他腳下似乎比以往長了不少的樓梯。

      301的門口堆著幾個盛著垃圾的塑料袋,一束蔫了的鮮花被裹在一只白色的塑料袋里,幾朵還未完全萎蔫的勿忘我不甘心地探出袋口。那深情的紫色讓管鵬心里一動,他伸手想把那紫色從袋子里抽出來,一股魚腥和濃烈的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突然撲向管鵬。一陣惡心襲來,他趕緊直起身,繼續(xù)挪動滯重的腳步往四樓爬。

      401,到家了。管鵬哆嗦著手掏出鑰匙,閉著眼打開門,順手摁開門旁的客廳燈。刺眼的光線像給了他當頭一棒,管鵬瞇眼適應了一會兒,今天這是咋了,燈咋這么亮?咋感覺一切都那么不正常呢?等管鵬睜開眼,發(fā)現(xiàn)還有更不正常的事——家里的家具、電器,甚至床上的物品都沒了!

      管鵬扶著臥室的門框愣怔了一會兒,趕緊掏出手機按出一個號碼:“倩兒,咱家的東西呢,咋啥都沒有了?”

      “啥?啥東西沒有了?”

      “家具……電器……什么什么的……都……都沒了?!?/p>

      電話那頭的女人聲音變了調:“啊!我接著往家趕!”

      打完電話,管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想撥110報警,可是手指不聽他的話。他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越想腦袋越沉,越想越迷糊……

      一陣手機鈴聲把管鵬從迷糊中驚醒。

      “喂……老婆,你報警了沒……”

      “報什么警,管鵬你這是抽哪門子風,你今天喝了多少???一驚一乍的,我現(xiàn)在在家呢,你趕緊回來!”

      一股難聞的味道令管鵬皺了皺眉頭,他看了看腳邊,一堆穢物黏在地上,自己的鞋子上也沾著花花綠綠的嘔吐物。管鵬拍拍昏沉的腦袋,看來自己這是喝多了,這老房子已經十幾年沒住了,自己竟然迷迷糊糊來到這里,真邪門兒。

      管鵬在房間里轉了一大圈,沒找到笤帚、拖把之類的東西。突然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的墻角堆著一個破床單,他趕緊把床單扯成幾塊兒,捂著鼻子擦著地上的污穢。

      下樓時,三樓那股混合的味道又讓他一陣惡心,那致命的紫色也沒讓這難受的感覺減輕分毫。

      管鵬賴在被窩不想起床,妻子郭倩從另一個臥室過來,迅速把淡紫色的窗簾拉開,把窗戶推開,又一把把管鵬身上淡紫色的被子揭了下來抱在懷里。

      “你干嗎,把被子給我,還把窗簾都拉開了,你讓我走光啊?!?/p>

      “你還怕走光?先起來再說?!?/p>

      郭倩甩了一下遮住眼睛的栗棕色頭發(fā),她眼睛里布滿血絲,眼瞼下一片青烏,失眠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管鵬還想伸手拽郭倩抱著的被子,郭倩扭頭把被子抱到客廳沙發(fā)上,背影里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

      管鵬蜷在床上凍得抱著膀子,盡管宿醉讓他渾身倦怠,他還是慢悠悠起身穿上了衣服。郭倩雙手握著一個玻璃杯子,臉色凝重地坐在沙發(fā)上。

      “干嗎呀老婆,怎么這么嚴肅?”

      “說說吧,那個房子十年沒住了,怎么突然就跑回去了?”

      “哎……喝多了,喝多了……我也沒想到喝那么多……”

      “僅僅是喝多了嗎?我看是舊情難忘吧……”

      管鵬湊過來把下巴靠在郭倩肩膀上,說:“誰的情也沒咱倆真,也沒咱倆難忘……”

      “別跟我來這套,你必須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郭倩一甩臥室門,把自己關在了臥室里。

      “爸爸,媽媽是不是生氣了?”女兒涵涵披著一件粉色的斗篷、光著腳丫從另一個臥室出來湊到管鵬面前,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很是驚惶。

      這是管鵬和郭倩第一次在女兒面前鬧別扭,這是管鵬最忌諱的事。他趕緊掩飾:“我跟媽媽鬧著玩呢,沒事。涵涵,你今天不用上學,趕緊回床上再瞇一會兒去?!?/p>

      涵涵的長睫毛抖動了幾下,果凍色的小嘴唇嘟成小喇叭狀,朝管鵬調皮地努了努,一陣風一樣跑回了臥室。

      管鵬趕緊把女兒的臥室門閉嚴,他不希望女兒有一個被父母戰(zhàn)爭硝煙籠罩的童年。

      2

      管鵬和郭倩是蘭州某理工科大學同班同學,學的是工民建專業(yè)。兩人同學四年,大三開始談戀愛,后來又一起考了研究生。畢業(yè)后兩人卻沒能去同一個地方,郭倩去了深圳一家設計公司,管鵬回了高密老家的水利設計院,兩人又異地纏綿悱惻地戀了三年,這樣的愛情長跑,一度成為同學們津津樂道的佳話。

      異地的戀愛開花可以,要想結果,卻比想象中困難十倍百倍。

      就在兩人誰也不能說服誰屈就誰之后,迫于雙方家長的恩威并施和異地生活的各種不便,兩人在相戀八年之后無奈分手。

      人總要相信點什么,靈魂才能安穩(wěn)。比如管鵬,他曾經相信愛情,他曾經相信,他和郭倩的愛情??菔癄€似乎有點夸張, 但白頭到老,他還是有信心的。那抹勿忘我的紫,已經頑固地融進他生命的底色里,不可或缺。

      失戀像一場纏身的重病,分手之后的日子如現(xiàn)在的霧霾天,陰沉、晦暗。

      管鵬感覺自己像一袋真空包裝的糧食,被人冷不丁把袋子剪了一個缺口,原來的緊致沒有了,變得疏離、渙散,沒著沒落。

      每當看到勿忘我的紫,管鵬的心就會猛然間抽一下。當他避之不及地趕緊離開時,心還會更猛烈地再抽一下。

      看到讓人心疼,離開讓人心更疼。管鵬就在這時不時的疼痛里把自己煎熬到憔悴。

      管鵬媽媽急于把兒子從失戀的陰影中拉出來,托同事給管鵬介紹對象。

      這同事是管鵬媽關系親密的好姐妹,雖然兩人都退休了,但是一直走動。同事沒讓管鵬媽失望,很快就介紹了一位姑娘,而且姑娘是這同事的親外甥女。姑娘在高密一機關單位工作,蘋果型的娃娃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好幾歲,而且見人咧嘴就笑,含糖度極高的那種笑。

      在管鵬媽心里,這姑娘喜相,一看就是一個性格溫柔的好妻子。不像那個郭倩,錐子臉,高顴骨,刮腮無肉,一臉刻薄。

      姑娘對管鵬一見傾心。

      管鵬媽回家問:“那姑娘怎么樣?”

      管鵬表情淡淡地:“你看著行就行,我無所謂?!?/p>

      兒子的態(tài)度讓管鵬媽哭笑不得,又有很深的隱憂從心底泛起——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兒子要是一直這么消沉下去,那可怎么辦?轉念又一想,雖說兒子是個長情的人,但男人總歸是男人嘛,總是比女人忘得快。結了婚,小兩口培養(yǎng)起感情,也許就慢慢把那個外地丫頭放下了。

      這么想之后,管鵬媽立馬行動,一面開導管鵬,一面準備結婚的房子。那時候管鵬父母的關系還算融洽,至少在管鵬看來,這已經是父母相處史上最和諧的一段時光。

      管鵬爸媽搬到了高密神仙巷自己家原來空置的三間老宅里,把他們住的120平方米的樓房騰出來,重新裝修,就給管鵬布置起了新房。

      母親里外忙活,準備這準備那,仿佛結婚的不是管鵬,而是她這個當媽的。管鵬經??匆娔赣H在忙亂的空隙坐在那兒出神,眼睛看向遠處。

      一次,母親把一幅海邊日出的油畫掛在新房餐廳的墻上,掛完后她坐在餐椅上,一動不動地瞅著那幅畫。管鵬心里的愧疚就會突然間涌上來,他在心里自責,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讓母親這樣為自己操心費力。他把雙手搭在母親肩膀上,輕輕揉一下:“媽……別太累了。”

      母親拍拍管鵬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說:“我不累。”

      “那您想啥呢?我看你坐了好一會兒了。”

      “我……小鵬,等給你忙完了,我也就沒啥掛念了,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p>

      “媽,你不用這么勞累,你早就該有自己的生活了。退休了,沒事去跳跳廣場舞,或者去畫畫,你以前那么喜歡畫畫,都好多年沒動筆了?!?/p>

      “我說的不是這個……”

      管鵬總覺得母親把畫畫丟下是一件非??上У氖?,她的油畫曾經在省級大賽中拿過獎的。

      在一次和父親激烈的爭吵之后,母親把所有的畫具都扔進了垃圾箱。管鵬從此再沒見她碰過畫。

      管鵬還要說什么,母親拿起笤帚,起身去了別的房間。

      還有十幾天就該擺喜宴了,管鵬爸媽細細思考著該叫誰不該叫誰,準備發(fā)通知下請?zhí)?/p>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就在請?zhí)l(fā)了一半的時候,郭倩來了!

      她的突然出現(xiàn)像扔進池塘一顆重磅魚雷,不光炸起了一池春水,連池底的魚鱉蝦蟹也一齊飛上了天。

      第一個著急的就是管鵬媽,一方面嚴防死守——嚴防消息讓準兒媳知道,死守管鵬不讓他跟郭倩見面;另一方面威逼利誘,逼郭倩回深圳,放出狠話,郭倩就是賴在這兒她也不會認這個兒媳。最后一招,她把自己的老底全部拿出來利誘郭倩離開高密。

      可郭倩偏偏軟硬都不吃。

      她說了,分手這一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過來的,這次來了,她就沒打算回去。她還說,別人說啥她都不信,她只聽管鵬一句話,只要管鵬當面說不愛她了,那她立馬消失,不是從高密消失,而是從地球上消失。

      切!這不是耍無賴嗎?

      下了班的管鵬從公交車上下來,突然看見母親跟一個年輕女人在馬路對面推搡著,他心里的火一下子躥了起來,媽的,敢欺負我媽!

      管鵬不顧來往的車輛,直接橫穿馬路,跨過護欄,一下子攔在母親面前。

      狠話還沒說出口,管鵬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郭倩!管鵬定了定神,真是你啊。

      郭倩穿著那件帶著勿忘我圖案的連衣裙,神情疲憊又倔強。

      那勿忘我要命的紫??!

      后來,管鵬母親用來擺平郭倩的那些家底沒給郭倩,因為愧疚給了蘋果臉姑娘。當然,管鵬對父母的違拗也是付出了代價的,那套準備給兒子結婚的房子被父母收回,要結婚,你們兩個自己找地兒去吧。

      管鵬媽其實是想以房子為籌碼把郭倩逼走,這是她手中最后一顆棋子了。管鵬不跟蘋果臉姑娘結婚,她以后還怎么有臉見自己的同事,自己還怎么做人?再說了,不管是相貌還是工作,這個郭倩也并不比蘋果臉好呀,這管鵬咋就這么拗呢。

      房子沒難住郭倩,她把這幾年在深圳上班攢的工資拿出來,管鵬又問同事借了一點,兩個人湊夠了首付,另買了一個小套樓房。

      管鵬媽知道了情況,打電話把兒子叫過去,先把管鵬噼里啪啦一頓訓,管鵬不吱聲。說到最后,管鵬媽嘆了一口氣,說:“你倆咋不吱聲就買了房子,房子那么小,再說還得還房貸,趕緊退了吧,搬到大房子里。房子不給你住給誰住,不心疼別人我還心疼我兒子呢。”

      管鵬悶葫蘆一樣低頭不語,臨走時丟下一句:“我回去問問吧。”

      回家后管鵬吞吞吐吐把母親的意思告訴了郭倩,不出管鵬預料,郭倩不領婆婆的情,說:“早干嗎去了?咱就住自己買的房子,住得踏實?!?/p>

      結婚那天,管鵬給新娘定制的手捧鮮花不是紅玫瑰,全是清一色紫色的勿忘我。郭倩捧著那束花,哭得跟淚人一樣。

      喜宴開始了,管鵬媽巡視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女同事的影子,請柬肯定是收到了,看樣子人家這是真生氣了。看到郭倩在臺上哭,管鵬媽也在座位上流起了眼淚,哭兒子的任性,把她好幾十年的好姐妹都得罪了;哭自己家底給了蘋果臉姑娘還落得人家跟自己為仇為惡;也哭自己的命——丈夫多半輩子的猜忌,兒子在結婚這樣大事上的任性胡為……她越想越傷心,擦眼淚把一盒餐紙都快用完了。

      新婚之夜,管鵬擁著郭倩。

      “你把深圳的工作辭了,來這邊薪水會減一大半,高密的現(xiàn)代化程度也比那邊差不少,你將來后悔怎么辦?”

      “同事也勸我要三思而行,可是,有些事道理上說得通,感情上卻過不去。只要你好好對我,我就不后悔。這一年來,我過得一點也不開心,因為心情不好,我始終不能更好地融入那邊的生活。你看,我哭得都有眼袋了?!闭f著說著,郭倩就有了鼻音。

      管鵬趕緊摟緊郭倩,把臉埋進她的頭發(fā)……

      3

      管鵬沒想到一次醉酒會給自己惹下這么大的麻煩,都兩個月了,郭倩一直跟他冷戰(zhàn)。冷戰(zhàn)是最消耗人的,管鵬從小目睹過父母無數(shù)次這樣的戰(zhàn)爭。冷戰(zhàn)期間,媽媽只做兩個人的飯,她的和管鵬的。爸爸要么在外面吃,要么自己再另外做。父母出門各自鎖好自己的房間,仿佛他們不是家人,而是不共戴天的敵人。這樣的時期,家中的空氣是窒息的,凝固的,管鵬在這樣的冰冷里無處藏身。

      無論管鵬怎么解釋,郭倩一口咬定管鵬是舊情難忘。

      管鵬沒法證明郭倩說的不成立,因為他拿不出什么證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房子都十年沒住了,自己為什么鬼使神差去了那里。他也知道郭倩對那套房子是有芥蒂的,一是因為那是給自己和別人準備的新房,更因為母親曾以房子為籌碼要挾他跟郭倩的婚姻。

      管鵬父母在管鵬成家半年后就選擇了離婚,為吵吵鬧鬧的半世相處畫了個句號。那套房子因為父母的離婚一直閑置著,房產證上寫的是父母共同的名字,管鵬父親不配合過戶,房子沒法轉讓,就一直賭氣一樣閑在那里。

      管鵬這時候才明白母親說的開始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意思。為了成全兒子的婚事,這對三十多年的夫妻在人前以從未有過的和諧演著戲,郭倩殺過來,才把這場戲終止。

      我管鵬是拿不出什么證據,但這些年我如何自律你郭倩難道無知無覺?就在分手的這一年里,我管鵬雖然名義上跟那個蘋果臉談戀愛,可我連一個像樣的吻都沒給人家,為什么?因為除了你郭倩,我跟任何人都沒有從前的感覺,我中了勿忘我的蠱,這蠱,是你郭倩給我種下的!

      街道冷冷清清,只有遠處拐角一個燒烤攤還燈火通明。管鵬坐在一個馬扎上,要了十個肉串,又要了一大桶扎啤,他沒在人多的攤位上繼續(xù)坐下去,而是提著啤酒和肉串逛蕩到一張路邊的木椅邊。都半夜了,管鵬卻不想回家。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他是一個宅男,下了班除了買菜,除了萬不得已,他幾乎不在外面應酬吃飯,即使有酒局他也是找各種理由早早地離席回家。

      不為別的,就為郭倩大老遠義無反顧地跑來了嫁了他,他不能把郭倩一人扔在家。上次的酒局,是一個常年在內蒙古的同學回來了。同學帶來了一瓶“醉倒驢”酒,非要大家都嘗嘗。同學以前從沒喝過這酒,沒想到酒勁如此大,當時就喝趴了好幾個。管鵬也破天荒成了“醉倒驢”。

      木椅旁有棵兩臂環(huán)抱粗的大銀杏樹,枝干肆意,扇形的樹葉間篩下點點細碎的月影,夢境一般搖曳在清涼的夏夜晚風里。

      管鵬喝完第一桶啤酒,又拿著空桶回到燒烤攤買了第二桶。

      賣燒烤的小伙子瞅瞅他說:“哥,我看你也喝得差不多了,別要了吧?”

      “啥意思?看著你哥喝不起咋的?再給我來一桶!”

      小伙子趕緊閉了嘴,給他裝了一大桶散啤。

      管鵬又回到木椅這兒,抱起酒桶,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身旁的灌木叢中傳出窸窸窣窣的蟲鳴,好久沒聽過這么安靜的聲音了。安靜的聲音?管鵬被自己逗笑了。

      管鵬你怎么這么可笑?。抗荠i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可笑了?人他媽活著就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什么感情,什么愛情都他媽見鬼去吧。

      管鵬哈哈哈地大笑著,灌木叢里的聲音突然靜止了。管鵬莫名其妙地看看左右,看樣子自己不該笑,看樣子自己的笑打擾了它們。

      自己該干什么?該怎么做?管鵬“咕嘟咕嘟”又把大半桶啤酒灌了下去。

      母親來了,她滿臉怨氣,埋怨管鵬在結婚這樣的大事上自行其是,母親說她最會看人,從來沒走眼,管鵬啊,你為什么不聽我的,你為什么不聽我的……

      父親也來了,管鵬很奇怪,父親一直在自己的生活中,可是管鵬卻很少想起他。是自己本能的拒絕嗎?還是因為一想到父親,管鵬就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那是父親摔壞了家中新買的石英鐘。砰砰砰,那是父親砸爛了客廳里的體重計。呼啦啦啦,那是父親把掛衣櫥的玻璃全部搗爛了……為什么父親的形象總是跟這些尖銳、刺耳的聲音混在一起,管鵬抱著腦袋……

      郭倩也來了,為什么郭倩的表情越來越像父親?郭倩,你并沒跟爸爸生活在一起,你們?yōu)槭裁丛絹碓较瘢抗粡纳钲谂芑貋淼哪翘?,看見郭倩的剎那,管鵬感覺自己的心跳猛然間停止了一樣,自己的身體像突然間從高空落下卻被一只大手猛然間接住,自己卻在慣性的作用下急劇往下沖。當時管鵬記得自己的手心都麻木了,雙腿抖著,要不是有欄桿靠著,他覺得自己幾乎要頹然倒地……

      涵涵來了,涵涵嘟著果凍色的粉色小嘴唇,眼里蒙了一層霧。涵涵你眼里那么多的擔憂,涵涵你這么小,你不要把本不該你承受的事放在心上,童年就該是快樂的,就該是透明的,就該是沒有任何煩惱和憂愁的……

      管鵬感覺那么多的味道一下子涌到他的胸口,又打著旋兒涌到他的喉嚨,他仰著臉,大張著嘴巴,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趴在木椅上的管鵬抬起了頭。路燈微弱的光線照出一個扇形的區(qū)域包圍著木椅,木椅上放著一張坐皺的廣告紙,是宣傳床品的,左上角是一床印著勿忘我圖案的床單。

      那個初次見面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郭倩,那個白色連衣裙下擺上搖曳著紫色勿忘我圖案的郭倩,在酒精的作用下突然從記憶的暗影深處亮了起來。

      管鵬趕緊把剩下的啤酒和肉串扔進垃圾桶?;丶遥?/p>

      遠遠望去,自己家的窗口沒拉窗簾,燈光透出來,照著外面靜謐的夜空。

      深夜未歸,還有一盞燈為你亮著。這就夠了。管鵬內心的委屈頃刻間被這燈光驅散了。

      走了沒有幾步,管鵬突然感覺腳底下一陷,腦袋一陣麻疼,恍惚之間感覺自己融進了無邊的黑暗里。

      第二天黎明時分,女清潔工發(fā)現(xiàn)一個下水道井蓋不知怎么讓汽車壓碎了,她正要找一個東西立在窟窿邊提醒過路人,突然覺得井底下有動靜,伸頭一看,井底果然有個人,她趕緊招呼過路的人,好不容易把管鵬拽了上來。

      管鵬的腦門上蹭出了血,額頭上結著紫黑色的一層血漬。他模糊記得自己醒了之后想從井里爬上來,結果手腳怎么也不聽使喚,后來折騰累了,酒勁也上來了,就在底下睡了過去。

      管鵬開了門,天亮了,客廳的燈卻亮著,歪在沙發(fā)上的郭倩一下子彈跳起來,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口。

      管鵬內心涌上一陣歉疚,看樣子郭倩等了自己一夜。他趕緊低頭從鞋柜拿拖鞋,突覺后背一陣溫熱,郭倩從后面抱住了他。

      管鵬趕緊回身把郭倩擁在懷里,兩人什么也不說,就那么抱著,地老天荒一樣地抱著。直到女兒涵涵揉搓著眼睛從臥室出來,他倆才趕緊分開。

      管鵬媽來了,幾個月不見,媽媽的氣色比原來好了很多。她提著一條鯉魚,魚在方便袋里不斷地掙扎,魚鰓一張一合。

      “想涵涵了,我來給她做魚吃?!闭f著話,管鵬媽眼角瞟了一下郭倩。如果是平時,郭倩肯定會跟管鵬背后嘀咕幾句的。

      “你媽來干嗎?不是不認我這個兒媳婦嗎?”往常她肯定要這么說。

      今天沒有。

      她和管鵬的冷戰(zhàn)剛剛結束,微妙的時期,兩人都刻意收斂著,忍著平時忍不住的話。

      魚做得色香味俱全,涵涵一個勁地嚷著:“好吃,真好吃?!?/p>

      郭倩不動筷子,抓著一個饅頭,就著一根咸菜條不聲不響地啃著。

      管鵬偶爾夾一筷子魚肉,有滋有味地咂摸幾下。管鵬在母親熱切的目光里扭頭看一眼郭倩,張開的嘴趕緊閉上,咬一口饅頭大口嚼著。

      吃完飯,涵涵不想睡午覺,膩在奶奶懷里撒嬌耍賴。

      郭倩也沒睡午覺,匆匆用涼水洗了把臉,就換好衣服要出門。白色手包的帶子掛在了門把手上,出門一轉身,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關上了。郭倩捂著心口,心想怎么這么寸?不過她很快挺了挺腰桿,噔噔噔下樓去了。

      管鵬媽聽著那砰的一聲,翻了翻白眼。

      管鵬趕緊問母親:“媽,最近過得還行?”

      “嗯,挺好的,不用生那些無謂的閑氣了。你看,我都胖了。你小姨給我辦了張瑜伽卡,讓我去練瑜伽呢?!?/p>

      “哎……你說你和我爸半輩子都過來了,怎么老了老了就過不到一塊兒了呢?一個人多孤單啊?!?/p>

      “管鵬啊,我和你爸吵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一直將就著,你上學的時候怕影響你上學,你沒成家的時候怕影響你成家,現(xiàn)在你畢業(yè)了,也成家了,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一輩子活在被別人猜忌的陰影里,會把人逼瘋的……人,總得讓自己見點陽光,要不然心都長毛了。”

      “嗯……只要你們過得開心就行?!?/p>

      4

      涵涵這幾天發(fā)燒沒去上學,郭倩單位有緊急的設計任務不能請假,管鵬只好打亂原來的計劃提前休年假。

      涵涵因為感冒沒胃口,管鵬給涵涵蒸雞蛋羮、做水果沙拉,變著花樣伺候閨女。

      砰砰砰。有人敲門。

      開了門,是三樓的女人。

      這女人身材玲瓏,面容姣好,雖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但看起來卻只有二十幾歲的樣子。當然這些話管鵬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說,郭倩面前,他從不對別的女人評頭論足。

      “管哥,麻煩你個事。您給看看我家衛(wèi)生間的吸頂燈,我買回來,自己換不上,你看,我的海拔不夠。

      女人一邊自嘲一邊用雙手比劃著自己的身高。管鵬看看身材嬌小的女人,說:“沒問題,我換件衣服,一會兒就下去?!?/p>

      換個吸頂燈對管鵬來說不是什么難事,理工男嘛,這些都是小菜一碟。女人卻像被施了大恩一樣,嘴里一個勁地感謝感謝再感謝。

      也難怪,雖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但是單元內的左鄰右舍除了見面打聲招呼卻從沒什么來往,碰上懶得說話的,招呼都不打。

      “謝謝你啊管哥,有空來玩啊?!?/p>

      “千萬別客氣,有啥事招呼一聲就行。”

      郭倩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電視音量小到幾乎聽不見??蛷d燈沒有開,屏幕散射出來的光把郭倩的剪影映在墻上。

      “去樓下玩了?涵涵不是發(fā)燒嗎?”

      “不是玩,吸頂燈壞了,讓我去給換一個?!?/p>

      “怎么就這么巧啊,我不在,人家就來找你干活?!?/p>

      “不信你去看看,換下來的吸頂燈還在門口放著呢。”

      “要是想做戲給人看,肯定把道具都預備好了,我看也是白看。”

      “郭倩,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啊,這都啥跟啥?。 ?/p>

      郭倩眼睛圓圓地瞪著管鵬,嘴唇哆嗦著。管鵬從沒對她說過如此惡毒的話。

      “人家是咱的鄰居,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是不是哪個小區(qū)撿垃圾的女人跟我說句話你也懷疑?”

      “嗯,那也說不準,男人憋急了,有個母豬都可以上?!?/p>

      “郭倩……你!”管鵬哆嗦著手,再也沒法說什么,他一下子拽開房門,本來想大力度地摔門而去,看看涵涵閉著的臥室門,他又輕輕把門關上了。

      郭倩抱著自己的枕頭去了另一個臥室。兩人的冷戰(zhàn)又開始了。

      歷史總是這樣一遍一遍地重演,這次冷戰(zhàn),比上次持續(xù)的時間更長。

      郭倩下班了,她跟前幾天一樣,回到家一句話不說,扭頭就往自己臥室里鉆。管鵬在她鎖上房門之前把門頂開。

      “郭倩,你別鎖門,我們聊聊?!?/p>

      “沒啥好聊的?!惫慌ν浦T,想把抵住門的管鵬給推出去??赡芰Φ来罅它c,管鵬的指頭被門夾了一下,他趕緊抽回胳膊,大叫了一聲。

      郭倩沒有片刻的猶豫,接著把門關上,啪嗒一聲反鎖了。

      管鵬怕驚動女兒,他趕緊悄悄進了涵涵房間,女兒呼吸均勻,似乎睡著了。他這才捂著指頭,表情痛苦地坐到了客廳沙發(fā)上。

      被擠的指頭起了一塊黑紫色的印子,很疼。管鵬茫然地盯著客廳的落地燈。

      管鵬想不起來郭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以前確實有過女同事或者女同學打電話給管鵬后郭倩借故不理他的事發(fā)生。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管鵬有時候忽略了,有時候發(fā)現(xiàn)了也不去在意。他總覺得這就是女人的小性子,女人嘛,不對自己的男人使小性子對誰使去?

      郭倩使完性子,往往還跟上一句話:“我放棄了那么多來投奔你,你怎么能這么對我?”管鵬就趕緊好言好語地哄郭倩,有時候哄不好了,他把郭倩扳過臉來吧唧一下,兩人也就破涕為笑了。

      現(xiàn)在,管鵬也想跟以前一樣不去放在心上,覺得哄一哄親一親事情就過去了??墒沁B續(xù)數(shù)次的冷戰(zhàn)讓管鵬猛然間發(fā)現(xiàn),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某種變化。家中的氣氛已經降到了冰點,管鵬在涵涵面前盡量不動聲色,他不想讓女兒有個跟自己一樣的童年。別人家的家長都盼著自己的孩子早點懂事,他卻愿意女兒保有天真越長越好,童年的快樂越長越好。

      為了這個,他愿意忍受郭倩所有的壞脾氣。

      他突然想起了媽媽,他現(xiàn)在有點明白,母親為什么走得那么決絕了。有些時候,窒息得太久,有些看似不可能舍棄的東西其實是可以舍棄的。

      人生就是這樣,總是有那么多不知其何所來、更不知其何所往的莫名其妙的煩惱存在著。

      5

      暑假到了,涵涵要報學校組織的夏令營。管鵬有點意外,涵涵以前從不愿意參加這樣的活動,這次竟然主動要求去報名。

      郭倩也有點不放心,問:“涵涵,你自己出門能行?”

      “這有啥不行的,還有比我還小的呢。”

      “好,你想去,咱就報名。媽媽也跟你去?!?/p>

      “不用,媽媽你千萬別去,同學們會笑話我的。媽媽,你在家陪爸爸?!焙詈筮@句話壓低了聲音。

      郭倩沒吱聲。

      大巴車就要出發(fā)了,管鵬氣喘吁吁地騎著一輛山地車趕了過來。他從背包里拿出一方便袋零食和水果朝大巴車跑了過來。涵涵趕緊跑到車門口處,揮著小手招呼爸爸。

      東西拿進去,管鵬看女兒似乎還有話要說,趕緊湊到涵涵面前。

      “爸爸,你別怪媽媽,別怪媽媽好不好?”

      管鵬愣了一下,原來女兒啥都知道!

      “涵涵,爸爸永遠愛你和媽媽?!惫荠i摸了摸涵涵的頭頂,向她揮手再見。

      涵涵的目光越過爸爸看向了別處,管鵬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郭倩站在人群之外,可能因為管鵬在涵涵身邊,她便站在遠處不過來。

      車開動了,涵涵扭頭的剎那,管鵬看到她的眼里多了一層霧,還有同齡孩子沒有的彷徨和憂心。

      車開遠了,管鵬猶豫了一下,朝在路邊的幾位騎著自行車戴著頭盔的男人揮了揮手。

      “管鵬,走啊,該出發(fā)了,到青島還有100多公里呢,不能再耽擱了?!?/p>

      “你們走吧,我不去了?!?/p>

      “說好的事,咋不去了?干嗎呢?”

      “不干嗎,你們去吧,回來我給你們接風?!?/p>

      管鵬因為這段時間心里煩躁,和驢友們約好了騎行去青島玩兩天。他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管鵬把頭盔和手上的騎行手套都摘下來,把自行車調轉方向,跨上車子走了。

      郭倩在他前面不遠處低頭走著,管鵬騎車趕上郭倩。他把車剎住,伸出胳膊一下子攬住郭倩。郭倩扭頭看看管鵬,掙扎了幾下,想擺脫。

      “倩兒,別這樣了。涵涵走的時候都快哭了,她原來啥都知道。我不希望我們這樣子下去,對你,對我,對涵涵,對這個家都不好……”

      “放開我!”

      “倩兒,我知道,你為了我放棄了那么多,我不該這樣對你?!惫荠i替郭倩說出了她這種時候肯定要說的話,管鵬自己也愣了一下,怎么這么自然就脫口而出?

      郭倩掙扎的力度小了許多,就這么被管鵬半抱半推著往家里走去。

      晚上,管鵬試探著把郭倩拉到兩個人的臥室。郭倩推搡著管鵬,從力道上判斷,管鵬感覺郭倩有種和解的優(yōu)柔。

      第二天,管鵬哼著張學友的《一生跟你一起走》,忙里忙外地鼓搗著什么。

      “你忙活什么?”郭倩終于開口了,只要郭倩開口,就代表著兩個人之間的堅冰徹底融化。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管鵬故意賣關子。

      周末到了,管鵬給郭倩收拾出門旅行的裝備和服裝。

      “干嗎?”

      “去青島,我已經打聽好了路線,包你滿意?!?/p>

      “到底去干嗎?你說明白點。”

      “涵涵不在家,重溫一下我們的二人世界。還記得我們在學校時去興隆山嗎?那是一次多美妙的旅行?!?/p>

      郭倩臉紅了。

      那次和同學們一起去爬山,天黑下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倆落單了。他倆大喊著同學的名字卻沒有回聲,既然趕不上,他倆干脆停了下來。管鵬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郭倩鋪在地上,他們坐在半山腰,聽溪水從身邊潺潺流過,聽小鳥在頭頂嘰嘰喳喳。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他倆幾乎同時背出了這句詩。也就是那一夜,郭倩就在這清風明月之下,把自己交給了管鵬。

      那是一個靈魂出竅的夜晚。

      兩人肚子餓了,管鵬轉了半天,發(fā)現(xiàn)了一戶農家。這戶人家專門做山頂生意,來的旅客可以自助做吃的,一個雙耳鋁鍋,一個煤油爐。半山坡的地里現(xiàn)摘的黃瓜和各種蔬菜,還有雞蛋和現(xiàn)宰的小公雞。

      那是他倆吃過的最好的人間美味。

      6

      管鵬讓郭倩坐副駕駛,他又檢查了一遍車況,朝郭倩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出發(fā)?!?/p>

      到了青島,管鵬不去棧橋也不去人多的漁家樂或是別的什么海邊盛景。

      他拉著郭倩來到一個碼頭,一只滿載著海鮮的漁船剛剛靠岸。管鵬讓郭倩在車上等,他朝漁船走了過去。

      “這家伙要去干嗎?”郭倩看著管鵬和船上下來的一個中年男人聊著什么,不時用手比劃著。

      等了半個多小時,管鵬抱著一個泡沫箱子回來,打開車后備廂蓋把箱子放進去,哼著小曲美滋滋地來到車上。

      管鵬在一條小路上繞來繞去,繞到了一個沒人踏足的小島。一波一波的海浪推著白色的泡沫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島邊的礁石,落霞染紅了半個天空。一兩點帆影和幾只海鷗在海天交接處,像夢境,又像一幅動態(tài)的油畫。

      郭倩莫名其妙地看著管鵬把車上的東西往下搬。燒烤爐、雙耳小鋁鍋、礦泉水、木炭……管鵬像變魔術一樣,一樣一樣地往外掏。

      這個鋁鍋,郭倩怔了一下,感覺這個鍋在哪里見過。

      管鵬瞅一眼郭倩,說:“是不是看著眼熟啊?”

      “是有點眼熟……肯定是在哪里見過?!?/p>

      “眼熟就對了,你忘了上學時咱們那次去興隆山,我們在山上的農家里用過這個鍋。后來因為你不小心把鍋蓋給人家磕癟了,我們下山的時候就把那個鍋買了下來。后來咱們在學生宿舍用煤油爐做飯,就用的這個鍋。畢業(yè)后我也沒舍得扔,一直在樓下儲藏室放著呢。”

      “想起來了,其實那戶人家挺厚道的,人家說磕一下不妨礙繼續(xù)用,他們沒讓你賠,你根本不用把鍋買下來。”

      “其實我買下來不光是因為這個,我是想留個紀念,因為那個特殊的夜晚。”

      郭倩的臉猛地一下紅了。鍋蓋上磕進去的那塊坑凹里有一塊擦不掉的污漬,里面沉淀著二十年的光陰和味道。

      郭倩把自己的臉貼在管鵬的肩膀上,就像他們那次坐在興隆山的山坡上,往昔的一切一下子回來了。

      晚霞褪盡,星星不知不覺中冒了出來。管鵬竟然還帶著點篝火的木柴,火苗不時發(fā)出嗶啵一聲響,把一切的美好映照得有種不太真實的虛幻。

      管鵬把郭倩摟進懷里。

      滿天的星星閃爍著幽微的光芒,海風把遙遠的薩克斯音樂吹到這片沙灘。這片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沙灘。

      氣喘吁吁的管鵬突然間感覺哪里不對,感覺自己的血液突然間降溫,身體的愉悅如果背負了太多功利和目的,那點歡愉便會大打折扣的。

      管鵬趕緊暗暗給自己鼓勵,今晚,一切都要回到過去,要回到從前。要讓涵涵不再擔憂,涵涵一定要有一個沒有紛擾的快樂童年。在郭倩察覺之前,管鵬又重新振作起來。

      郭倩喃喃著:“這片沙灘真美好……”

      不知過了多久,管鵬的肚子叫了起來。他拍拍還在閉著眼睛的趙倩,說:“倩兒,你躺會兒,我給你埋鍋造飯去,剛才從漁船上買了幾樣海鮮,有你最愛吃的大螃蟹?!?/p>

      趙倩閉著眼笑笑,不吱聲。

      管鵬先把燒烤爐支好,把布袋子里的木炭均勻地放進爐底,把木炭引燃,又把酒精爐點著,然后取出那個雙耳鋁鍋。袋子里的螃蟹正在徒勞地掙扎,方便袋發(fā)出唰啦唰啦的聲音。

      管鵬把螃蟹用帶來的淡水沖了沖,放進酒精爐上的鋁鍋里,螃蟹掙扎得更加驚心動魄。

      有那么一刻,管鵬覺得人類真的很殘忍,有些東西,你必須目睹它們活生生走向死亡,才算吃得新鮮。

      鍋里的螃蟹停止了掙扎,燒烤爐上的羊肉串也飄出了極具誘惑力的香氣。

      郭倩散著頭發(fā)坐到管鵬身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海風溫柔地吹著她的長發(fā),飄曳起來,不時拂到管鵬的臉上脖頸上。

      空氣濕潤、清爽。星星隨心所欲地散滿夜空。遠處的萬家燈火和面前的篝火遙相呼應,映照著島內島外的煙火人間。

      “螃蟹熟了,你最愛吃的螃蟹來了?!惫荠i把鋁鍋從火上端下來,揭開鍋蓋,鍋里的螃蟹顏色鮮亮,蟹油冒出來,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管鵬把蟹殼剝開,先放一邊涼一下。拿了一個肉串,把羊肉上面烤煳發(fā)黑的地方用牙簽剔下來,然后遞給郭倩。

      郭倩吃得滿嘴冒油,自己咬一口,遞給管鵬咬一口。

      味道、心情、涼爽的風和從前的人,一切似乎真的又回來了。

      管鵬放下手中的肉串,對著大海大聲呼喊著。郭倩笑罵著管鵬,說他像個瘋子。

      “別涼了,趕緊吃?!惫荠i拿起一個最大的螃蟹遞給郭倩,蟹肉白嫩肥美,挑逗著人的食欲。

      “太好吃了,管鵬,你也快吃,別發(fā)瘋了?!?/p>

      郭倩把蟹腿上的一塊肉遞到管鵬嘴里。

      “鮮,真他媽的鮮?!?/p>

      “粗俗!真討厭。”郭倩拿一塊餐紙擦著管鵬腮上的一道蟹油。

      “今天美中不足?!?/p>

      “什么?什么不足?”

      “你要是穿那件帶勿忘我圖案的裙子就好了?!惫荠i的目光里滿是回憶和神往。

      “嗨,你看我都胖了快十斤了,那件裙子哪還穿得上啊?!惫黄财沧欤职岩粔K蟹肉塞到管鵬嘴里。

      “都是螃蟹,高密市場買的螃蟹看著也是活的,怎么吃起來就不是一個味呢?”管鵬咂摸著嘴唇,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當然了,這是從漁船上現(xiàn)卸的貨,咱平時買的都是海水精泡過的,看著新鮮,內里卻已經開始壞了?!?/p>

      “家里的就是不如外面的,怪不得好多人開車好幾百里去海邊買海鮮呢?!?/p>

      “家里的就是不如外面的……”

      管鵬還在那里嘻嘻哈哈,一回頭,郭倩卻不在身邊了。她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水邊的一塊礁石上,在那里低著頭,悶聲不響。

      管鵬拿著一只蟹腿湊過來,說:“干嗎呢,涼了就不好吃了?!?/p>

      “不好吃就不吃!”

      “怎……怎么了這是?剛才還好好的?!?/p>

      “好什么呀好,家里的不如外面的好!”

      “不是……這都哪兒跟哪兒呀?”管鵬拍拍腦袋,“嗨,就為剛才那句話呀,咱這說的不是蟹子嗎?咋還鬧上情緒了?”

      “人不經意間說出的話,往往是自己最真實的想法?!?/p>

      郭倩眼圈紅了。

      管鵬徹底無言了。

      “我為了你放棄了那么多……”管鵬和郭倩異口同聲地說。

      “這句話,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郭倩,以后我就替你說了?!?/p>

      管鵬沒有住嘴的意思:“郭倩,當時來找我你是自愿的,沒人逼你。如果你不回來,我也不一定比現(xiàn)在差?!?/p>

      一句話戳到了郭倩的最痛處,她徹底瘋了,她把地上的燒烤爐一腳踢翻,哭喊著沿來時的原路跑著。

      郭倩跑遠了,回家還有二百多里地,難道她要跑回去?這樣的鬧劇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終止?

      管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著臉,幾乎要把頭插進沙子里。

      身體的疲憊一下子涌上來,管鵬感覺到自己除了疲憊,似乎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釋然。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謀劃這次出行,沙灘上的歡愛,別樣的野餐,都有一種討好性質的處心積慮在里面。他的心力在這樣的處心積慮里像手機滿格的電量正在一格一格地耗盡,那抹往生一樣的勿忘我的紫,又能抵擋幾時呢?

      管鵬曾經以為,自己的耐心和用心會讓昨日重來。他以為,只要有愛在,一切都會好起來。他現(xiàn)在才明白這些只是表象,在內心深處,郭倩一直以為管鵬是欠自己的,他們從郭倩辭掉深圳的工作把管鵬硬生生拉回來起,兩人就形成了債權債務關系。

      而且這個債務永遠無法清償。物質上的相欠是可以清償?shù)?,心靈上的賬卻永遠無法厘得清。郭倩以為她無論如何對管鵬都不過分,他管鵬就是郭倩的私人物品,她可以把控管鵬的一切言語行動,管鵬沒有理由違拗甚至背叛她的意志。因為她放棄了本該屬于她的更好的生活,這個缺口,注定要在她心里駐扎一輩子。

      多少年來,自己似乎一直被什么挾持著走路,現(xiàn)在他明白了,挾持自己的不是別的,正是這樣的負債。

      海風大了起來,遠處的海浪一層層涌上沙灘拍打著礁石,嘩啦嘩啦,像從昏暗無邊的未來深處發(fā)出的無聲吶喊。

      他明白了,為什么花甲之年的母親選擇離開了家,選擇了孤獨終老。

      去他娘的星光下的浪漫,去他娘的兩個人的小島,這只不過是我一時神經錯亂罷了。

      管鵬抓起那個鋁鍋狠狠拋向了不遠處的礁石,金屬與石頭磕碰的聲音持續(xù)了幾秒,一切復歸沉寂。

      一只向日葵一樣顏色鮮艷的熟螃蟹臥在管鵬腳邊,管鵬彎腰把它抓起來,奮力扔向波浪卷起的泡沫。

      那些泡沫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霓虹般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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