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港,這座為紀念維多利亞女王命名的海港,在它還沒有名字的時候,一直被稱為“香港的港”。港邊上,就是香港國際會展中心。1997年6月30日晚,在全世界的矚目下,飄揚了150年的米字旗在這里降下,五星紅旗冉冉升起。
瑪格麗特·希爾達·撤切爾,也就是我們熟知的撒切爾夫人,正是這位被世人稱作“鐵娘子”的英國麗人,親自簽署了《中英聯(lián)合聲明》,代表英國把香港歸還給了中國。她神情凝重,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儀式結(jié)束后,撒切爾夫人沒有接受任何媒體采訪,匆匆離去。
那晚過后,她回避了一切與香港有關的問題。長久以來,香港回歸一直被外媒視作英國外交史上的失敗,也是撤切爾夫人從政生涯的一次失敗。當晚,英儲查爾斯王子在自己的日記中這樣寫道:
“這是帝國的末日……”
如果把英國比作一顆珍珠,那么1997年6月30日晚,這顆珠寶的光澤便已不復從前,將逐漸走向黯淡。
“老祖母”和日不落帝國
1837年,威斯敏斯特教堂,維多利亞女王在此加冕,開啟了英國史上最為光輝絢爛的“維多利亞時代”。同一年,道光皇帝發(fā)出了一道人事任命,升任林則徐為湖廣總督。不久,林則徐又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奔赴廣東,查禁鴉片,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虎門銷煙”。這件發(fā)生在遙遠東方的事似乎沒被女王放在心上。
兩年后,維多利亞跟自己的德國表弟阿爾伯特親王結(jié)婚。這對夫婦一共生了九個孩子,長大成人的女兒們都嫁給了歐洲的王公,兒子們則迎娶了各國的公主。他們的后代遍及歐洲各王室,維多利亞因此被稱為“歐洲老祖母”。
實際上,這位老祖母并不像世人普遍認為的那樣慈祥。上位初期,年輕氣盛的女王常常獨斷專行,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君主架勢,勢要凌駕于議會之上。
自加冕之日起,女王同議會的矛盾就未停止過。但英國卻在這個內(nèi)部矛盾不斷的時期一躍成為世界領路人。這有兩個原因。首先就是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終其一生,他都竭力斡旋于女王與議會之間的激烈沖突,這保證了英國內(nèi)部政局的穩(wěn)定。而第二個原因,則是維多利亞女王雖然總是同議會在對內(nèi)政策上出現(xiàn)嚴重分歧,但在對外政策上,二者卻出奇—致。這個對外方針,就是殖民擴張。
1839年7月,香港九龍尖沙咀村,幾個喝醉酒的英國水兵發(fā)酒瘋,打死了一名中國村民。林則徐要求英國方面交出兇手,遭到拒絕后,林則徐派兵進入澳門,驅(qū)逐居住在這里的英國人。隨后,道光皇帝下達旨意,下令正式封閉港口,永遠斷絕和英國的貿(mào)易。
長期以來,英國對中國的貿(mào)易一直處于逆差狀態(tài)。英國需要從中國進口絲綢、茶葉等商品,英國卻沒有辦法將工業(yè)革命的產(chǎn)品傾銷于中國——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體制,決定了中國不需要這些舶來品。
斷絕貿(mào)易往來,這從根本上損傷了英國的利益。消息傳到英國,引起了英國人的強烈不滿。戰(zhàn)爭的陰云,開始密集。
按照英國法律規(guī)定,啟動戰(zhàn)爭的決定權在英國下議院。1840年1月16日,維多利亞女王發(fā)表了一次著名的演說。在這次演說中,維多利亞女王宣稱她已注意到在中國發(fā)生的事件,并將繼續(xù)關注這一影響英國臣民利益的事件。
隨后,維多利亞女王將是否向中國派遣遠征軍交給英國下議院討論。4月7日,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影響下,英國下議院以271票贊成、262票反對通過了向中國派遣遠征軍、采取“軍事報復”的提案。
獲得議會支持后,女王毫不猶豫地簽署了一份政府文件,任命懿律和義律為正副全權代表,懿律為英軍總司令。當年6月,懿律率領40余艘艦艇、4000余士兵從印度出發(fā)到達中國海面,打響了中國和英國之間的第一次全面戰(zhàn)爭——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
此戰(zhàn)過后,位于珠江人海口東部的香港被英國看中。但殖民擴張的步伐還在繼續(xù)。1856年,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女王為了達到開戰(zhàn)目的,解散議會重新投票。新選出的議會批準了宣戰(zhàn)決定,火燒圓明園一幕遂此出現(xiàn);此后,女王還積極支持在南非對布爾人的戰(zhàn)爭,令布爾人血流成河;在愛爾蘭問題上,她也立場強硬,竭力主張毫不留情地鎮(zhèn)壓愛爾蘭獨立運動人士……
不過,好戰(zhàn)的女王似乎并不清楚,在對外政策上,議會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營的根本原因。
1815年,威靈頓公爵在滑鐵盧打敗了拿破侖。有人曾說,這次戰(zhàn)爭的勝利不只是軍隊勝利,也是市場經(jīng)濟的勝利。拿破侖曾嘲笑英國是小店主們的國家,但無論他怎樣封鎖貿(mào)易,也無法阻止這個小店主國家的商品涌入法國。即便是自己的法國軍隊,身上穿的軍服,也來自英國的紡織品。
英國社會運行的規(guī)則正在發(fā)生變化。自由競爭代替了貴族掌握財富的中世紀傳統(tǒng),并逐漸形成了自由經(jīng)濟模式。商人成為英國新興階級,他們在議會中占有的席位越來越多,開始掌握議會和國家的走向。
滑鐵盧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英國成為世界工廠。為了讓自己的產(chǎn)品在更大的海外市場長驅(qū)直入,英國將自由貿(mào)易政策定為國策。為了實施自由貿(mào)易政策,英國用武力迫使其他國家打開國門。率先進入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的英國,殖民擴張追求的是經(jīng)濟利益,而非土地。在英國堅船利炮轟鳴下,一個又一個國家的國門被打開,一個以英國為核心的商業(yè)貿(mào)易圈逐漸形成。
伴隨著貿(mào)易擴大,獲利頗豐的新興資產(chǎn)階級勢力進一步加強,議會的新面孔越來越多,貴族的席位越來越少。雖然議會維護的仍是英國的利益,但代表英國的不再是王室,而是資產(chǎn)階級。爭國家的利益,其實是爭資本的利益。因此維多利亞女王所代表的封建王權,也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1900年,世界迎來新世紀的第一抹曙光。東方的最大帝國此時正在八國聯(lián)軍的槍炮下,淪為人間煉獄。而在遙遠倫敦的白金漢宮,西方最大帝國的統(tǒng)治者一維多利亞女王,在衰病之中度過一生中最后的日子。一年后,陪著英國走完19世紀的維多利亞女王逝世,享年81歲。
命運讓女王享有和見證了英國最完整的榮光。在她死后,世界各地的民族解放運動愈發(fā)高漲,維系海外領土的成本也愈發(fā)高昂。到了20世紀40年代,是繼續(xù)投入龐大精力維持日不落版圖,還是把力量集中在本土發(fā)展上?在兩難中,英國選擇了后者。
曾經(jīng)的日不落帝國,土崩瓦解。只剩那些僅存的海外領土,在新世紀訴說著往日榮耀。
“鐵娘子”和帝國回光返照
整個1982年,向來以沉著形象示人的“鐵娘子”——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都一反常態(tài),顯得格外暴躁。因為這年,發(fā)生了兩件令她精神幾近崩潰的事。
1982年4月2日,英阿馬島戰(zhàn)爭爆發(fā)。5天后,阿根廷以傷亡7人和兩架直升機的微小代價,從英國手中占領了整個馬爾維納斯群島。當時,英國外交大臣不斷向撒切爾夫人施壓,要求同阿根廷議和。畢竟馬島離英國本土8000英里,如果調(diào)動軍隊,軍費消耗龐大。
撒切爾夫人卻持相反意見。她認為,阿根廷的舉動是在挑戰(zhàn)英國的權威。馬島是英國為數(shù)不多還保留著的殖民地之一。二戰(zhàn)后,英國元氣大傷,不僅丟掉了金融、貿(mào)易、航運等壟斷地位,還欠了美國一屁股債。曾經(jīng)的霸權地位向美國轉(zhuǎn)移,它已無力維持對龐大殖民地的統(tǒng)治。
急于休養(yǎng)生息的英國放棄了幾乎全部的海外殖民地,卻固執(zhí)地保留了馬島在內(nèi)的14片海外領地。從這14個領土的位置來看,它們基本位于全球關鍵戰(zhàn)略渠道,控制這14個區(qū)域可以布局整個世界。
英國還幻想著能重回維多利亞時代的霸主地位。阿根廷占領馬島,無疑是在世人面前,扯掉那塊象征帝國驕傲的最后一塊布。這塊布的下面,珍珠的榮光已逝。縈繞在每個英國人心中的,是帝國支離破碎后不得不面對的失落感。
80年代的撒切爾夫人必須替英國捍衛(wèi)住這份幻想,而捍衛(wèi)的方式只有戰(zhàn)爭。發(fā)動戰(zhàn)爭,要先通過議會。博弈的時候到了,撒切爾夫人事先寫好了辭職信,跟自己的丈夫丹尼斯說:“如果國會決定議和,那么我立刻辭職?!?/p>
出乎撒切爾的意料,國會通過了對阿根廷宣戰(zhàn)的決議。1982年6月,英國重新占領了馬爾維納斯群島,可她的好日子并沒有到來。因為很快,另一件看似同馬島并無區(qū)別的事卻讓她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失敗。
3個月后,剛剛打完勝仗的撒切爾夫人帶著得意和自信來到了中國。此次中國行,她是來解決海外租借地_一香港問題(1972年,聯(lián)合國否定了香港和澳門的“殖民地”性質(zhì))。但這次,她沒能替英國留住這塊上世紀驕傲的象征。
1982年9月24日上午9點,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接見了撒切爾。短暫的寒暄后,東西方兩種意識形態(tài)的交鋒正式上演?!啊棗l約是有法律依據(jù)的。如果中國政府宣布收回香港,將會帶來災難性影響”。撒切爾夫人最喜歡的一句話是“法律與秩序”,在她看來,香港問題是一個法法問題?!爸鳈鄦栴}是不能夠談判的?!编囆∑綗o法接受撒切爾的觀點,他認為,香港問題是主權問題,是事關國家的民族尊嚴問題。
分歧出現(xiàn)。雙方就香港問題久久談不攏,會議時間比原定計劃延長了50分鐘。據(jù)說,當時鄧小平說了這樣一句話,才讓針鋒相對的局勢起了變化:“中國人是窮了一點,但是打起仗來是不怕死的。”
鄧小平的強硬讓“鐵娘子”失算了,她的自信頓時消失。談判不太順利,離開時,撒切爾夫人摔倒在人民大會堂的臺階上,手包扔了出去,高跟鞋的跟也掉了……當外交部就這件事請示鄧小平“是否在媒體上報道撒切爾夫人摔倒的事”時,鄧小平指示:這些事情不要報道。
但在英國,撒切爾夫人摔倒這件事卻被媒體反復拿出來渲染,他們甚至還直譯了一個新詞:“kowtow”——磕頭。
中英第一次談判結(jié)束后,撒切爾夫人迅速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和內(nèi)閣商討著同中國的第二次談判應對策略。主權還給中國,實際管制權還是繼續(xù)由英國保留。這是撒切爾夫人為自己定的最后底線。為此,她想出了一個“三腳凳”策略:拉一個站在自己這邊的第三方進入談判桌,用2:1的策略贏得談判的勝利。
這個第三方人選十分重要,既要有資格加入談判,還要愿意站在英國這一邊。1983年7月6日,時隔一年后,距離中英再一次談判啟動還剩一周時間。撒切爾夫人連續(xù)幾通電話,把時任香港總督尤德召回倫敦,進行了一次秘密談話。她希望尤德能代表香港“民意”,作為談判桌上的第三只腳,加入談判,為英國爭取更大利益。
消息還沒傳到北京,就被香港民意給否決了。第二天,尤德乘坐飛機返回香港。剛落地的他被媒體圍得水泄不通。在記者的再三追問下,他沒能替撒切爾夫人守住底牌,向媒體袒露自己將代表香港加入中英談判。
“一個英國人,怎么能代表香港人呢?”香港記者的質(zhì)疑很快傳到了英國。撒切爾夫人迅速啟用了備選方案。“英國人不能代表香港,那香港人總可以了吧?!彼业搅藭r任香港首席非官守議員鐘士元。作為回歸前活躍在香港政壇的一號人物,在撒切爾夫人的授意下,鐘土元帶著香港的“民意”北上拜訪鄧小平。
鄧小平說,中英兩個主權國家的談判,香港是不可以參與意見的。這是兩個主權國家之間的談判。香港沒有主權,如果允許鐘士元代表香港參與談判,不就承認了香港是有主權的嗎?這是撒切爾設的一個局,卻被鄧小平一眼識破,并直接了當?shù)亟o打了回去。
于是,首戰(zhàn)失利的撒切爾夫人又先后在香港實行了打經(jīng)濟戰(zhàn)、拉美國結(jié)盟這兩種策略,試圖影響談判桌的走勢。經(jīng)濟戰(zhàn)又被早有準備的鄧小平輕易粉碎,美國總統(tǒng)里根則給撒切爾夫人寫了一封信,婉拒了結(jié)盟:
“美國對香港持續(xù)繁榮的信心,體現(xiàn)在我們對時勢的評估?!?/p>
時勢不可違。贏了馬島戰(zhàn)爭,只是一次回光返照。曾經(jīng)象征著西方文明的大英帝國在新崛起的力量面前,不得不接受逐漸黯淡的現(xiàn)實。于是,英國終于明白,那個象征著整個西方世界輝煌頂點的維多利亞時代,徹底失去了再現(xiàn)于世的可能。
日落
“封建”一詞在歐洲與中國的含義是不一樣的。在中國,它意味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代表著集權和專制;在歐洲,封建制就是莊園制,而莊園不僅是一塊地產(chǎn),更是一個政權單位。貴族領主在莊園上不僅有司法權,還有經(jīng)營權、行政管轄權,儼然是一個“獨立王國”。所以,歐洲的封建制度意味著分權。
正是分權的歷史基因,孕育了英國的自由傳統(tǒng)。在英國,—開始,“自由”指的是貴族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反抗王權;隨著自由經(jīng)濟體系的成型,“自由”又擴大到了新興資產(chǎn)階級乃至全體國民為了自己的利益,跟王權對抗。
當我們在談論英國的時候,其實是在談論這上千萬個個體:不是英國這個整體的訴求是什么,而是這些個體的利益訴求是什么。
爭個人的自由就是爭國家的自由,這是英國人政治觀最好的寫照。秉著這一理念,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做出影響國家命運的選擇。無論這個選擇是對是錯。
維多利亞時代,為了替自己爭取更多利益,英國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將王權徹底遺棄;上世紀80年代,因摒棄大鍋飯似的高福利政策損害了個體利益,帶著英國稅貧和提升國際地位的撒切爾夫人逝世后,英國街頭舉行了慶祝游行。
2017年,曾被視為“鐵娘子”接班人的特雷莎·梅成為新任首相。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脫歐。2020年1月31日,英國正式脫歐。太久脫離世界中心舞臺的英國,為世人上演了一出長達7年的脫歐鬧劇。有人支持脫歐就有人反對脫歐。脫歐大戲還沒演完,特雷莎·梅就成為英國歷史上任期最短的首相。
2020年3月27日,現(xiàn)任英國首相鮑里斯確診感染了新冠肺炎,半小時后,提出“群體免疫”方案的首相顧問從唐寧街10號匆匆溜走。而在不久前,盡管英國輿論嘩然,但BBC進行的民意調(diào)查顯示,55%的人支持“群體免疫”。
曾讓英國崛起的內(nèi)部力量,是英國人所崇尚的“自由”,卻也正是這種只追求個體利益的自由,讓英國這個整體變得舉步維艱。
與此同時,那個歷經(jīng)百年辛酸的東方國度,卻喊著“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口號,走出了一條截然不同的崛起路,也警醒著世人:只有爭國家的自由,才有個人的自由。
2020年4月1日,曾在香港回歸交接儀式上致辭的查爾斯王子首次現(xiàn)身。他告訴世人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并在視頻里和英國人說:“我們誰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但總會結(jié)束的。在這之前,讓我們大家都懷著希望,懷著對自己和彼此的信心,努力生活,期待著更好的時代到來?!?/p>
那天的倫敦天氣陰霾,日落時分的泰晤士河,海鷗不再飛舞,大本鐘的剪影卻依舊斑駁。一如23年前的6月30日,太陽西落東升。
摘自微信公眾號“血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