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貴明
預報著要來的強降溫,竟是隨著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降溫的前一天,一陣午睡醒來,外面窸窸窣窣,推門看時,一瓣兩瓣銀白的雪片從空飄落,墻頭上,院子里,一處兩處,風雪鋪起薄紗一層,攢起拳拳一團。雪落得突然,自己睡得也忘懷,我默默尋思,也暗自慶幸,女兒一早出門時,明顯是勉強中才接受我的建議,穿上了擋風的羽絨大衣,暖和的雪地靴。微信群早就鋪天蓋地有強降溫的信息,只是女兒習慣地不當回事,這次去到鄉(xiāng)下還要值夜班,明天回家是下午五六點,她依然不當回事,心里只想著出門要做的事情,自己一定要去,自己能做好,年輕,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得會有突如其來的打擊,我嘮叨著她,她撒嬌似地抱住我的肩頭,聽從著我的建議。
天霧蒙蒙的,風中寒氣越來越重,院中綠意失去了艷陽下的生動。
我開始往家里搬弄畏寒怕冷的花草。蘆薈、君子蘭,看上去有堅硬的葉片,冷風中,會從根子開始爛掉。綠蘿、花葉如意,看上去蓬勃燦爛,氣溫一降,就會蔫頭耷腦。文竹、吊蘭,總想顯得不同凡響,沒有了暖意,就會毫無生趣。我為它們尋找避風的位置,騰出透光的地方,看它們在暖和的屋子里仿佛晃過神來,有了喜悅的顏色,仿佛女兒小時候笑意盈盈的樣子。人說“女兒要貴養(yǎng)”,這不是提醒,是感觸。接送她上學放學,就是校門到教學樓的百多米,既怕她曬著,也怕她淋著。女孩子心儀的那些色彩艷麗的飾物,溫馨俏皮的文具,我總能不知疲倦地陪她一逛一個上午。家給了她成長的溫暖,她也天性戀家。大學畢業(yè)那里也不去,著急似地考了回來,還驕傲地對我宣稱:“我在單位做共青團的工作,就是你要永遠關心愛護的下一代。”
我心底也是害怕女兒長久離開的。
天底下應該沒有一個母親真正舍得女兒遠走他鄉(xiāng)。
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回來上班一年多,我切切感受得到。她喜歡在網(wǎng)上搜衣服,看到我穿起來“是那個味道”,立馬下單。娘倆一起,她瞅著瞅著對我的發(fā)型冒出新主意,就一定拽著我,去發(fā)屋“兌現(xiàn)”。一個又一個假日的上午,她讓我安靜躺在沙發(fā)上,擺出一大排洗發(fā)品護膚品,幫我洗頭,做面部保養(yǎng),輕柔地按摩,快活地說笑,讓我感受到滿滿一屋子的愛憐,滿滿一屋子的幸福。她是我生命不可缺少的源泉,她的丁點閃失都將給我生命無法承受之痛。
而這次她所面對的,哪怕僅僅是面對,就足夠讓我膽寒。新型冠狀病毒肆掠的武漢,在春節(jié)前果斷做出市民不得出城的決定。隨著疫情防控的步步深入,區(qū)與區(qū),街與街,社區(qū)與社區(qū),一層層減少著人員流動,“我在家里不出門,我為武漢加油”,成為市民脫口而出的宣言。守在家里最安全,女兒正月初四卻接到“逆行”通知,她要帶青年志愿者下到疫情防控的第一線,她要下到團委對口的村子,一家一戶測查體溫,一天接一天勸導不必要的人員外出。她看出了我的恐懼,小拳頭拍打在我的胸口,說:“媽媽這么不信任我,媽媽還當我是小孩子,媽媽快為我加油鼓勁。”我叮囑著她,用微信群里普及的各類防疫要點,用從沒有過的嚴厲,也用難以割舍的心痛。女兒每次出門進門,會重復我的要求,在我注視的目光里,戴好口罩、手套,仔仔細細消毒。
我坐在沙發(fā)上的時候,女兒來過電話:“謝謝媽媽!一點也不冷。偷偷來的電話,犯規(guī)了,上班呢。”
我不清楚女兒還有沒有別的問候,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有過問話,只知道電話里一片忙音時,我的淚水劃過臉龐,一顆顆滴落到衣襟上。
社區(qū)工作者敲門問候,我開門與院外喊話。
“您老有事就打電話給社區(qū),您女兒反復對我們說過。”社區(qū)的人今天多說出一句話。
“謝謝謝謝,我女兒怎么說的。”我急切想多知道一些女兒在怎樣關心媽媽。
“下雪天別滑倒,您女兒懂事,說的時候眼睛都紅了?!蹦侨艘贿吳酶舯诘拈T,一邊回答。
我站在屋檐下,雪花已是揮揮灑灑,前面屋頂覆蓋得厚厚實實,我家院子中間像有一床絨絨的棉被。剩余的花木中,梅花最是傲然,平日光滑的小枝勾勒出一道道遒勁的銀線,卵狀的葉片上盛放著一朵朵圣潔的白蓮。我知道,梅花早已結(jié)出細小的花苞,“有梅無雪不精神”,經(jīng)了這陣雪的滋養(yǎng),必定有一樹烈焰般的綻放。
真正降溫的那天上午,艷陽高照,我似乎感受到了,那樹梅花,正在融化的冰花里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