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不會像SARS一樣消失，疫苗是當下唯一的希望

馬國川

蕭慶倫。

新冠肺炎是對中國公共衛(wèi)生體系的大考

《財經》：您是什么時候得知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當時是否預見到問題的嚴重性？

蕭慶倫：我是在去年12月底注意到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當時社交媒體上已經有了關于這種新型疾病的消息。今年1月初，當我了解到中央政府正在從北京派一些最有能力且級別最高的衛(wèi)生官員到武漢去，才意識到局勢的嚴重性。

《財經》：對中國來說，這次危機是對其公共衛(wèi)生體系的一次“大考”。在您看來，中國的考試成績如何？

蕭慶倫：新冠肺炎疫情是對中國公共衛(wèi)生體系的一次大考，同時也是對整個中國醫(yī)療體制的一次大考。它不只展現(xiàn)了中國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和醫(yī)療體系的強項，也暴露了它的很多短板。例如，中國在經歷SARS之后，建立了一套理想上十分有效的“疾控直報系統(tǒng)”，但缺乏一個有效的政府機構來使用這個系統(tǒng)提供的信息來及時制定有效措施。

另外，這次疫情也暴露出了中國醫(yī)療體制中的基層醫(yī)療的缺陷。人們缺乏對于基層醫(yī)療的信心。當出現(xiàn)任何疑似新冠肺炎的癥狀時，人們都會跑去三級醫(yī)院就醫(yī)。擁擠的醫(yī)院環(huán)境導致了更多的人被感染。更重要的是，很多非新冠肺炎病人因為醫(yī)療系統(tǒng)過載而無法得到有效的醫(yī)治。如果中國的基層醫(yī)療系統(tǒng)更加完善，情況可能會好很多。

這次“大考”也告訴我們，公眾需要全面迅速地了解疫情的最新信息。向公眾隱瞞事實只會導致公眾焦慮、謠言泛濫和社會恐慌。

《財經》：新冠肺炎已經成為嚴重的全球公共衛(wèi)生危機。復盤疫情的發(fā)展過程，做到哪些就可能避免它蔓延到全球范圍？

蕭慶倫：我認為，如果中國能在疫情開始初期就采取有效防控措施的話，武漢新冠病毒感染人數(shù)應該能顯著降低，疫情擴散到國外的情況也會減少很多。新冠病毒的傳染性極強，但在最開始卻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當時這種病毒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性。決策者唯一能避免新冠病毒蔓延的方式，可能就是禁止武漢居民離開武漢。但是當時并沒有人知道這種病毒是如此致命。

與世界分享關于新冠病毒的準確信息，對于疫情防控十分重要。中國與世界及時分享了有關病毒的生物學特征，世界得以迅速對病毒檢測、疫苗和有效藥物進行開發(fā)。

美國這次大考的成績不及格

《財經》：您曾擔任三屆美國總統(tǒng)衛(wèi)生經濟顧問，您怎么評價特朗普政府的疫情防控政策？美國的病例數(shù)量增長這么快、數(shù)量這么大，主要原因是什么？

蕭慶倫：很遺憾，美國沒有及時采取任何有效的防控措施。這主要有兩點原因。

第一，美國政府一直到3月中旬才采取有效行動。這是因為我們有一個自私并且不相信科學和證據(jù)的總統(tǒng)。他沖動地制定政策并發(fā)布公告，只考慮他自己的政治得失和商業(yè)利益。

第二，美國過于自大，認為它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美國疾控中心認為它能迅速地開發(fā)出最好的檢測新冠病毒的測試方法，并因此拒絕采用德國早先開發(fā)的測試方法，但美國疾控中心失敗了，沒有開發(fā)出來一個更好的測試方法。這個耽誤使得美國無法及時檢測出被感染的美國人，來阻止新冠病毒的傳播。直到現(xiàn)在，美國都沒有進行足夠的檢測，來控制疫情蔓延。檢測缺乏也推遲了美國經濟能夠恢復正常的時間。

《財經》：這次危機也是對美國公共衛(wèi)生體系的一次大考，考試成績如何？有哪些需要改進？

蕭慶倫：美國這次大考的成績是不及格，但是，我相信美國會從這次悲劇性的失敗中吸取教訓。這對美國來說是一場“地震”，整個醫(yī)療體制都必須要進行全面檢查與改進。幸運的是，美國有一套要求政府進行自我反思、自我批評的政治體制。

在這個政治體制中，我們可以建立一個高層次的非政治性專家委員會，來評估失敗的原因以及誰應該擔負這次失敗的責任，包括對病毒暴發(fā)時的政府治理進行評估。這個委員會還會對如何改進醫(yī)療體制提出建議，使下次疫情暴發(fā)時能夠在有效應對上提出建議。

《財經》：對于病毒源頭問題，中國內地有許多“陰謀論”，其中有相當部分民眾相信病毒來自美國。您怎么看這種“陰謀論”？

蕭慶倫：我們現(xiàn)在生活在社交媒體的世界中，沒有事實依據(jù)的虛假消息能夠迅速傳播。如果是美國制造了這種病毒，那么為什么美國要制造這種只有1%致死性的病毒呢？為什么要讓病毒在武漢開始蔓延，而不是從北京開始呢？為什么美國現(xiàn)在自己卻遭受如此慘重的損失呢？這些都是不符合常識和邏輯的?？茖W家已經證實，這種病毒確實是來源于動物。

《財經》：現(xiàn)在國際社會對于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有一些批評，尤其是特朗普總統(tǒng)最近指責WHO，并要暫停向WHO繳納會費。在您看來，這個國際組織在抗疫中是否發(fā)揮了應有的作用？

蕭慶倫：作為國際組織，WHO在疫情報告、總結出版，并對各國提供信息和建議等方面已經盡力了。特朗普不公正的、沒有道理的批評WHO，只是在為他自己的失敗找一個可以責怪的目標罷了。

新冠肺炎疫情是一場“大地震”

《財經》：從國際視野來比較，到目前為止，您認為哪個國家或地區(qū)的本次疫情防控做得最好，為什么？

蕭慶倫：我無法對此給出一個總的評價，因為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在不同時間點上遭遇了這場瘟疫，當時所掌握的信息量也不盡相同。在病毒不斷擴散的過程中，全世界也在不斷學習。中國有很多未知，在這不確定的情況下，需要作出很多抉擇。但當中國政府正式宣布疫情防控措施后，事實已經證明了采取的防控措施是高度有效的。德國、新加坡、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地區(qū)都從中國大陸獲得的經驗中受益，之后它們得以制定了最有效的防控措施。

《財經》：現(xiàn)在人們擔心，非洲將成為下一波瘟疫的中心。是否有可能避免這種悲劇局面？

蕭慶倫：疫情在非洲暴發(fā)確實很有可能。美國沒有領導發(fā)達國家對非洲國家展開援助。我建議中國應該發(fā)揮起領頭作用，領導WHO和發(fā)達國家對非洲國家進行經濟和技術上的援助。中國可以憑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成為解決這場全球危機的世界領袖。

《財經》：作為一種新型病毒，新冠病毒會不會像SARS一樣消失？“群體免疫”是否可以應對新冠病毒？

蕭慶倫：不，新冠病毒并不會像SARS一樣消失。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針對這種病毒的疫苗能夠開發(fā)出來。不過科學家已經開發(fā)出了疫苗，并且正在進行臨床測試。群體免疫是一個很新鮮的想法，但它并不是一個成熟的理論。我對此無法評論。

《財經》：從全球角度看，這次公共衛(wèi)生危機暴露了世界公共衛(wèi)生體系存在哪些問題？

蕭慶倫：從全球角度看，新冠肺炎疫情是一場“大地震”，充分暴露了全球的衛(wèi)生體制的不足。我們需要對病毒如何變異和如何避免動物傳播給人類新的病毒這些方面進行更多的研究。我們需要回答：對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國家來說，什么是性價比最高的疫情防控系統(tǒng)？各國應如何應對疫情暴發(fā)？我們應當如何教育各國領導對疫情的風險和控制措施的認識？當疫情暴發(fā)時，我們可以建立什么應急基金來援助低收入國家？

《財經》：作為一名衛(wèi)生經濟學家，您認為這次疫情是否可能導致1929年式的經濟大蕭條？如何把經濟影響降低到最小程度？

蕭慶倫：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如何應對重大經濟沖擊的補救辦法。美國和大多數(shù)歐洲大國已采取經濟行動。我們不認為世界會遭遇1929年式的“大蕭條”。但是，世界的確會在2020年到2021年遭遇嚴重的經濟蕭條。很多國家GDP都可能會負增長，至少GDP增速會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