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孟杰
我一直想為他寫點兒東西,這個世上最愛我的男人。
他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也是一個建筑工人,蓋了一輩子房子。我們家的房子就是他設計的,是他一塊磚頭、一塊磚頭整整砌了一年才砌成的。他不怎么愛說話,從沒講過什么大道理給我聽,也從不要求我必須要怎么樣,更沒有對我說過一個愛字,但我知道他一直把我當成他的驕傲、他的寶貝。
初中我在縣城讀書,他每周都會來學??次?,帶我去飯館吃飯,點兩碗面加一份豬肝、一份土豆絲,那是我最懷念的一段時光。
初中一年級我開始學英語,當時小鎮(zhèn)上根本買不到英語磁帶。他怕我基礎打不好,一個人騎車幾十公里進城幫我買空白磁帶,然后回家用復讀機把VCD上的聲音錄下來,錄好之后一遍又一遍檢查有沒有雜音,直到錄出最好的效果。
我從小就愛哭,想家了哭,丟東西了哭,成績退步了也哭。每次我哭著跟他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他總是沉默,他實在不擅長表達,但掛掉電話之后,第二天不管多忙,他都會來學校看我?,F(xiàn)在,我偶爾哭著打電話跟他說想家,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你要上學呢,回家咋弄呀?”我知道上海太遠了,他來不了。
我是他領養(yǎng)的孩子,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叫了他二十年爸爸,做了他二十年的女兒、公主。我很喜歡《酒干倘賣無》這首歌,覺得歌詞就是我想對他說的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擔心自己來上海讀大學,他會介意,因為我的親生父母就在上海。于是,在來上海的火車上,我發(fā)短信給他,告訴他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姓,就是他的姓。我想要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保護他。
我意識到他老了是突然間發(fā)生的事情。那天,他高血壓犯了,躺在床上,我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還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媽媽跟其他人說,他在工地上干活兒,工資被拖欠了好久,有一天早上他還差點兒跟一個無賴發(fā)生沖突。
是不是每個人生命中都有一個提起就會心疼的人?有時候,我想到他在工地上做事,想著想著就哭起來,害怕他出事,又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他?,F(xiàn)在他50多歲,是個小老頭了,可他的小公主還不能為他遮風擋雨。
我的爸爸,我的小老頭,這個世上我最愛的人,請一定要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