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
作者有話說:入冬了,可是好舍不得秋天,我留戀秋天的云,秋天的風,秋天金黃的銀杏葉……好吧,說實話,那些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最熱愛的還是秋天豐富的水果,還有超級肥美的大螃蟹!吃塊蟹肉,抿口黃酒,寫上一篇甜文送給大家。
1
“這是櫻桃嗎?”
“不,這是車厘子?!?/p>
車厘子?好洋氣的名字!蔣菲菲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她望著飽滿鮮紅的大果實,“咕咚”一聲咽下口水。
“給,都是你的了?!比~禮賢將整整一盒車厘子遞到她面前。
“不、不、不,這個很貴的,我不能要?!笔Y菲菲咬緊嘴唇,一下子局促起來。
“好東西要分享的嘛,我說過,往后我所有的好東西都要分你一半。”葉禮賢剛剪了個短毛寸,看上去格外清爽。
蔣菲菲臉頰微微泛紅,眼前的男孩皮膚白凈,眉眼英氣,穿著豆青色的襯衣把袖子挽到了臂彎處,風度翩翩,宛如從夢境中走出來的。
蔣菲菲羞赧地挪開目光,眼睛掃到了課桌上那支藏藍底鑲嵌琺瑯彩的美工鋼筆,她手指無意識地反復揪著衣角:“那……能跟我分享你這支新鋼筆嗎?”
那支美工鋼筆是葉禮賢遠方的一個叔叔剛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都很小心地使用,用完后還要擦干凈后放回精美的包裝盒。
葉禮賢面露遲疑:“這……一支鋼筆怎么分享?”
蔣菲菲聲音變?。骸澳阌靡还?jié)課,我用一節(jié)課好不好?”
“當然可以。”葉禮賢爽快答應,暗暗自嘲實在太笨了,剛才竟然腦補了把一支鋼筆掰開,她一半他一半的畫面。
蔣菲菲得償所愿,小心翼翼地將鋼筆放在手心里仔細觀摩,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對美的事物具有天生的熱愛。
上課后,她輕輕擰開筆蓋,將老師的授課內容一筆一畫地寫在本子上,巴不得多寫一點兒,再多寫一點兒。
筆尖出墨適中,書寫順暢,落在紙上的字也比從前好看了許多倍。
蔣菲菲好久沒有這么認真地聽課了,確切地說,她已經(jīng)有一年沒有學習了。
她曾經(jīng)想過,自己真不該考上高中,當初應該如父親所愿,初中畢業(yè)就踏上社會打工賺錢??芍钡礁叨_學,葉禮賢轉學來到她所在的高中,與她做同桌,她這才暗自僥幸——沒白來這里。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p>
蔣菲菲將黑板上的古詩謄寫到本子上,一邊寫一邊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葉禮賢,咦?這句話描寫的不正是他嗎?
2
蔣菲菲能跟葉禮賢做同桌并非因為老師偏愛她,而是他同她一樣,都是同學不愿靠近的人。
那天蔣菲菲趴在桌子上睡覺,聽到有重物落在她那張課桌上,她抬起頭揉揉惺忪的睡眼,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干凈帥氣的男生。
他穿著簡潔的白T恤,牛仔褲,笑瞇瞇地朝她點頭:“你好,我叫葉禮賢,以后還請多多關照?!?/p>
蔣菲菲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請”,她整個人忽然慌張起來。
不知是因為她從來沒有被人認真對待過,還是面前的男孩太過美好,她發(fā)自內心地在意起自己破舊的衣裳、臟兮兮的頭發(fā),越發(fā)自慚形穢。
她低頭趕緊把物品移到課桌的一側,讓出另一半給葉禮賢。
他身上有股甜甜的香味,蔣菲菲從沒聞到過這種味道,怎么來形容呢,像綿白糖腌漬的桂花摻了薄荷葉,又好像淋過雨的竹筍混合了紫羅蘭香。
蔣菲菲對著窗玻璃上自己丑陋的影子,突然覺得難過得很,心想,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洗個澡。
蔣菲菲察覺葉禮賢的言談舉止跟電視劇里大城市的紳士一模一樣,她很好奇他是從哪里來的,課間去洗手間時聽到來來回回的同學都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葉禮賢。
蔣菲菲大概聽明白了,葉禮賢的父親是這里的人,年輕時去東南沿海的大城市打拼,很快抓住機遇迅速致富。葉禮賢從小便在學費高昂的國際學校就讀,直到今年年初葉父的生意受到重創(chuàng)破產(chǎn),他們一家才又回到了家鄉(xiāng)。
大家紛紛議論,有人說葉父心狠手辣,得罪了不少打工者,遭到人家報復才破產(chǎn)的,還有人說,葉家為富不仁,葉父少年時的玩伴得了絕癥去找他借錢,被葉父轟了出來,另外還有提到葉禮賢的,說別看他表面文質彬彬,其實在以前的學校打架斗毆、橫行霸道是出了名的。
大家說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自己被葉禮賢家殘酷剝削過,目睹過葉禮賢作惡似的。
蔣菲菲想起她很小的時候,那時母親還沒有跟父親離婚,母親教她背《紅樓夢》詩詞,“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蔣菲菲對那些抹黑葉禮賢本人和他父母的話一個字兒都不相信,她堅信,眼神那樣純凈澄澈的人一定擁有一顆善良的心靈,教養(yǎng)那樣好的他必定生長在一個和善陽光的家庭。
關于葉禮賢的流言蜚語使他成為全校公敵,大家認定他就是戴著偽善面具的兇神惡煞。
語文課上,老師講到“衣錦還鄉(xiāng)”這個成語的時候,有個女孩突然道:“別人都是衣錦還鄉(xiāng),為啥有人成破落戶了反倒回家鄉(xiāng)了?!?/p>
誰都想得到她在含沙射影諷刺葉禮賢,一時間,全班不約而同地看向葉禮賢,等著看他惱羞成怒。
可葉禮賢非常平靜,他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xù)謄寫老師寫在黑板上的重點。
他寫的字可真好看啊,字體飄逸瀟灑又不失筋骨,同他本人一樣。
蔣菲菲心里惱火,葉禮賢這么好的男生,竟然受到這般對待,真不公平。
下午第四節(jié)體育課,同學們組織了一場集體游戲,唯獨把蔣菲菲和葉禮賢排除在外。他倆站在一起,這時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生朝他們走過來。
這男生叫孫軍寶,個頭高、塊頭大,平時飛揚跋扈自稱“西楚霸王”,沒少欺負同學。他來到葉禮賢面前,揚起下巴趾高氣揚地問:“項羽兵敗寧可自刎也不肯過江東,你家破產(chǎn)了怎么還有臉回來?”
孫軍寶說話時嘴里充斥著濃濃的大蒜味,蔣菲菲被熏得默默屏住呼吸。
葉禮賢沒有惱怒,他從容地看著對方,不卑不亢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弟子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在沒有拼搏到生命最后一秒鐘時,怎么能判斷出誰勝誰負呢?
“況且,我非常佩服我爸爸回家鄉(xiāng)重新創(chuàng)業(yè),一個人偶然成功不算什么,如果一個人成功后重重地摔下來,然后能在所有人嘲諷的眼光中站起來才是真本事?!?/p>
蔣菲菲注視著葉禮賢,他筆直地站著,仿佛一棵青松傲然屹立在懸崖邊上,說話云淡風輕卻鏗鏘有力,他是那樣耀眼,蔣菲菲甚至辨別不出是因為最絢麗的一抹晚霞灑在他身上,還是他自身的光芒萬丈。
她的心跳撲通撲通地急劇加速。
3
葉禮賢雖然隨和,可蔣菲菲卻一直沒勇氣同他多說話,她一個人獨來獨往習慣了。
她每天放學回家至少要走一個小時的路,因此每天放學鈴聲一響,她總是第一個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
“蔣菲菲,等等我?!比~禮賢在后面喊她,“你先等我一下,我去車棚里取自行車?!?/p>
蔣菲菲詫異地轉過頭,見他往另一個方向的車棚跑去,不一會兒,騎著自行車到她跟前停下。
“蔣菲菲,你家住在哪兒?”
“蔣格莊?!笔Y菲菲不適應跟男生聊天,她邁開步子,繼續(xù)往家的方向走。
葉禮賢推著自行車跟著她:“那我們順路呀,你每天自己走嗎?”
“嗯?!?/p>
“魯迅說過,猛獸總是獨行,只有牛羊才成群結隊?!比~禮賢咂咂嘴,“看來蔣菲菲同學是頭猛獸呀?!?/p>
他的玩笑話讓蔣菲菲放松了些許,她微微抿嘴笑著問:“你不害怕嗎?”
葉禮賢挑挑眉:“你沒有發(fā)現(xiàn)我也是一個人嗎?所以我也是……”他抬起右手朝蔣菲菲做爪牙狀,兇猛地張開大口。
蔣菲菲壞笑著數(shù)落他:“你是禽獸。”
葉禮賢聳聳肩:“那你這個猛獸敢不敢坐禽獸的自行車?”
蔣菲菲一愣,他這是要載她回家嗎?
蔣菲菲加快腳步表示拒絕,葉禮賢驀地拉住她的胳膊道:“是朋友的話就上車?!?/p>
他把她當成朋友了?蔣菲菲心里一熱,她長這么大從未有人愿意跟她交朋友,她注視著葉禮賢真誠的目光,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夜幕緩緩降臨,少年奮力地蹬著自行車,蔣菲菲蹺著腿有點酸了也不敢動,只能強行把注意力轉移到葉禮賢身上那不知名的香味上。
什么味道這么好聞呢?
風兒輕柔,把蔣菲菲的心吹得輕飄飄的,綿綿軟軟。
第二天,蔣菲菲終于探究到了葉禮賢身上那股甜香味的來源。
葉禮賢拿了一個小塑料盒,里面裝著黃燦燦的水果。
“這是什么?”蔣菲菲從未見過。
“這個叫波羅蜜,從海南運過來的?!比~禮賢將波羅蜜放在桌子中間,“好吃的要與好朋友分享?!?/p>
蔣菲菲受寵若驚,她的嘴角抽了抽,緊張得不知從哪里下手。
葉禮賢拿起一塊放在她的手心,蔣菲菲深深地嗅了下美妙的香味,咬了一小口,道: “太好吃了?!?/p>
她眉毛淡淡,兩眼間距很寬,看起來有種天然的散漫和冷漠,葉禮賢發(fā)現(xiàn)她的眼眶漸漸紅了,有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滑落。
蔣菲菲趕緊別過頭去望向窗外,依稀可見遠處一座小山丘,她奶奶每天一大早就要跑到山上采摘一種叫山麻楂的野菜,充當日常食物的同時,也經(jīng)常拿到城里賣錢補貼家用。
蔣菲菲已經(jīng)連續(xù)吃了一個多月的山麻楂餡包子了,冷水面做的,外表黑不溜秋的,中午吃飯的時候她一個人躲到教學樓地下一層的廢棄儲物間吃完。
一直以來,蔣菲菲都認為自己的出生是多余的,她很小的時候父母離婚,母親另嫁他人,父親外出打工,在另一座城市安了新家,有了弟弟。
她學習成績一直不好,初三那年,父親過年回家對她說,女孩子念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初中畢業(yè)就找個營生賺錢吧。
蔣菲菲望著父親冷漠的樣子,好像她的好壞對他來說無所謂。他不讓她讀高中,她就偏偏要讀,所以那一年她發(fā)奮苦讀,考上了縣城里的高中。
然而蔣菲菲失算了,父親并沒有因為她考上高中而高看她一眼,他還跟從前一樣對她不聞不問,反而她上高中大大增加了奶奶的負擔,老人家為了供她讀書,每天起早貪黑地辛苦賺錢。
蔣菲菲好幾次提出退學,奶奶堅決不同意,她只好繼續(xù)留在學?;烊兆樱室獠粚W習,只希望早點離開學校。
葉禮賢看不清蔣菲菲臉上的表情,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克制地吸著鼻子,像是座隱忍的火山,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面熱浪翻滾。
葉禮賢的心臟一揪,為她心疼,他注視著她落寞的側臉,說道:“蔣菲菲,以后我的東西都分你一半?!?/p>
4
葉禮賢的父親在農(nóng)貿市場邊上開了家水果店,主要售賣不常見的熱帶水果。這里地處西北地區(qū),交通落后,氣候惡劣,一些生鮮水果難以運輸更不容易保鮮,葉父也是費了一番力氣才解決好這些問題。
葉禮賢三天兩頭裝一盒水果帶去給蔣菲菲,面對那么多誘人的水果,蔣菲菲所有的好奇心都被激發(fā)起來。
“這是什么?”她拿起一個小不點兒問。
“這是藍莓?!?/p>
“這是菠蘿嗎?”
“不,這是鳳梨?!?/p>
“這是蘋果嗎?”
“不,這是蛇果。”
蔣菲菲化身成為“十萬個為什么”,孜孜不倦地向葉禮賢“求教”。
葉禮賢脾氣很好,他耐心地給蔣菲菲一一解答。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像冬日的陽光灑在冰面上,暖洋洋的,蔣菲菲的心都要融化了。
蔣菲菲甚至覺得,從葉禮賢嘴里說出來的水果名字也富有詩情畫意,黃燦燦的蘋果叫喬納金,綠皮的荔枝叫妃子笑,入口飆汁的杧果叫桂香糯,還有蓮霧、番石榴、蘆柑……
蔣菲菲好喜歡那些好聽的水果名字,她用鋼筆認認真真地記在筆記本上,閑暇時她翻看那些水果名字時,剎那間鼻間仿佛便能聞到一股子沁人的果香。
她熱愛這樣的日子,充盈著醉人水果香的日子。
蔣菲菲早上把窗戶玻璃擦得干干凈凈,她對著玻璃上映出來的自己微微一笑,將微長的短發(fā)別到耳畔。
自從跟干凈整潔的葉禮賢同桌之后,她再也不自暴自棄、邋遢度日了,每天都要用奶奶曬在院子里的金銀花煮水洗臉洗頭,一陣子下來,她重新?lián)碛辛诉@個年紀女孩應有的清純和水靈。
然而周圍人對她和葉禮賢的輕蔑并沒減少,不知誰說了句,葉禮賢身上散發(fā)著爛水果的臭味,蔣菲菲也被他傳染了惡臭。
那之后,他們兩個所到之處,周圍的同學趕緊皺著眉頭,捏住鼻子,一臉嫌棄地蔑視著他們。
葉禮賢身上明明是淡淡的波羅蜜香啊,蔣菲菲不明白大家為什么如此不友善,難道輕易地否定一個人后,他整個人便一無是處了嗎?
上體育課時,蔣菲菲聽到后面兩個女生又在議論她和葉禮賢身上的臭味。太過分了!她忍無可忍,正準備沖上去跟她們對峙。
葉禮賢一把拉住她,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道:“不用管別人說什么,可能真的是咱們倆臭味相投吧?!?/p>
操場周邊種了一行銀杏樹,一陣風吹過,銹紅色的塑膠跑道上落滿了金黃的葉片。
蔣菲菲迎著他的目光點點頭,難過之后豁然開朗,她抬起頭對著蔚藍的天空揚起嘴角,即便是跟葉禮賢臭味相投,那又有什么不好。
5
天氣冷了,城里下了第一場雪。
不同于往年的是,蔣菲菲這個冬天很開心。
前幾天奶奶去城里賣野菜的時候,有人看中了奶奶隨身攜帶的繡荷包,并且出了不菲的價錢,預定了好幾個。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是什么?
祖孫倆高興得去添置了一身過冬衣服。蔣菲菲好多年沒買衣服了,每年冬天她都穿著鄰居不要了的破棉襖上學,那件棉襖顏色陳舊,里面的棉絮不停往外躥,走在路上,同學們學著電視里的臺詞隔著大老遠就喊:“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破面爛襖一件兒!”
當時蔣菲菲身上雖然裹著棉襖,心里卻冰涼凄冷,她迎著寒風,恨不得一頭扎進雪里。
蔣菲菲趁著商場清倉的時候,去買了件甩賣的羽絨服,清麗的丁香紫,寬松的廓形,還帶著一個有小兔耳朵的棉帽子。蔣菲菲喜歡極了,她還買了雙深棕色的雪地靴,踏上去毛茸茸的,踩在雪地上“咯吱” “咯吱”響。
葉禮賢生長在南方,沒怎么見過雪,每次課間他都要拉著蔣菲菲去打雪仗。葉禮賢戴著橙紅色的毛線帽,徒手去抓雪,手被凍麻了,還興高采烈地揉雪團扔向蔣菲菲。
蔣菲菲氣喘吁吁地跑起來躲閃,冬天身上的衣服太笨重了,跑幾步就開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她趁葉禮賢正拍打衣服上的雪,迅速抓起一團雪朝他扔過去,快準狠地砸在葉禮賢的腦門兒上。
葉禮賢氣得齜牙咧嘴,他伸出手指朝她晃了晃意欲報復,蔣菲菲機智地馬上叫停。
她的鼻頭凍得紅紅的,用凍僵的手掃了掃木頭長凳上面的雪,坐下來休息。
葉禮賢也只好休戰(zhàn),朝手心呵了口氣,走過去坐在蔣菲菲身邊。
天空上飄著幾朵胖嘟嘟的白云,看上去軟綿綿的,像是大團的棉花糖,和煦的陽光落在皚皚白雪上,地面上浮著一層淡淡的光澤。
蔣菲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甜絲絲的,她隨手撿了根枯樹枝在雪地上寫字,聽見葉禮賢問她:“蔣菲菲,你的夢想是什么?”
蔣菲菲抬頭,木然地與葉禮賢對視了一眼,又低下頭去嘀咕道:“我不知道?!?/p>
她的夢想是什么,是奶奶身體健康?是冬天不用挨凍?是每天都有水果吃?還是,每天都能見到葉禮賢?
“葉禮賢,”蔣菲菲在地上寫了這三個字后,坐正身子問,“你的夢想是什么?”
葉禮賢輕咳一聲:“我想考上廈門大學經(jīng)濟學學院,我從小在廈門長大,因為家里變故才離開那座美麗的城市,我爸爸告訴我,他會加油二次創(chuàng)業(yè),我要努力考上廈大,我們一家三口要風風光光地回廈門?!?/p>
葉禮賢說話時臉上洋溢著幸福,他望向遠方,雙眸里滿是憧憬。蔣菲菲靜靜地看著他,從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面向大海、春暖花開的美麗城市,也看到了少年的意氣風發(fā)、壯志凌云。
他注定是要高飛的,這一點蔣菲菲早就清楚,只是他高飛后,她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想到這兒,蔣菲菲有些垂頭喪氣。
她不會離開這里的,她舍不得奶奶,況且,她上高中給奶奶增加了那么多負擔,已經(jīng)很內疚了,她是萬萬不會讀大學的。
葉禮賢穿著白色高領毛衣,斯文儒雅,宛如童話里的王子,對蔣菲菲而言,他是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樓,她會永遠銘記跟葉禮賢相處的這段明媚時光,因為他的出現(xiàn),她黯然的青春重新獲得了光彩。
既然注定了有一天會分離,那就加倍珍惜現(xiàn)在的好時光吧。
蔣菲菲找出束之高閣的一堆課本,認認真真地在扉頁寫上自己的名字。葉禮賢手不釋卷,埋頭苦讀,她也不能閑著,她要與他共同進步。
6
蔣菲菲開始重新學習高中知識,一番努力下,追趕進度很快。
可能是最近營養(yǎng)比較充足,她感覺整個人都變聰明了。奶奶的繡荷包一直被那個客戶預定,暫時不用跑到山上采摘野菜了。
老人家盡可能地給孫女加營養(yǎng),盼望孫女能考上大學。蔣菲菲對此不置可否,以后的事誰能說得準呢,現(xiàn)在的她就盡情享受全身心汲取知識的過程吧。
學校晚上加了晚自習,九點半才放學,還好有葉禮賢騎車載蔣菲菲回家。
學校同學最近對葉禮賢的攻訐明顯少了,日子久了,葉禮賢的父親人品受到大家的認可,他家的水果店生意紅紅火火,再加上葉禮賢溫文爾雅,學習成績出類拔萃,不少同學開始過來接近他。
“葉禮賢,今天放學我們一起回家吧?!卑嗷ㄈ螘幭抡n過來找葉禮賢。
葉禮賢一下子吞吞吐吐起來:“我……我還有事。”
旁邊的蔣菲菲頓時心生疑惑——任書瑤跟葉禮賢家住得很近嗎?蔣菲菲知道任書瑤住的小區(qū),過去奶奶在那個小區(qū)里的市場賣菜,任書瑤沒少刻薄蔣菲菲,因此,她們兩個人的關系一直不好。
即便如此,蔣菲菲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疑問,趁著下課去廁所的工夫,追上任書瑤問:“任書瑤,你跟葉禮賢家住得很近嗎?”
任書瑤一見蔣菲菲便趾高氣昂起來,斜著眼看她,不耐煩道:“他住在我們小區(qū)呀。”
蔣菲菲霎時瞠目結舌,葉禮賢家住城里,卻要送她去農(nóng)村,然后再掉頭回家,來來回回多加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此刻蔣菲菲心里五味雜陳,是生氣,是開心,還是感動?
放學時葉禮賢往她書包里放了一盒波羅蜜后,趕緊往車棚跑,平時,他讓她在教學樓前等著,他很快就會騎著自行車過來接她。
那天,葉禮賢過來接蔣菲菲時,她一臉嚴肅地望著他:“你以后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去?!?/p>
葉禮賢猜到蔣菲菲一定是去問任書瑤了,他倒覺得沒什么,輕松道:“現(xiàn)在每天在教室學習那么長時間都沒時間運動,蔣菲菲同學,給我個機會?!?/p>
“不用。”蔣菲菲從他旁邊走過。
“蔣菲菲!”葉禮賢竟然吼了一聲,嚇得蔣菲菲趕緊回頭。
只見葉禮賢冷著一張臉:“怎么回事?連《將進酒》都背不過,我還以為你改過自新了呢!”
葉禮賢手叉著腰,顯然在學語文老師,今天下午的語文課上,蔣菲菲心里一直在琢磨葉禮賢繞那么大圈送自己回家這件事,突然語文老師喊她背誦《將進酒》,她站起身來措手不及,因為沒有背好而被老師訓了一頓。
蔣菲菲噘起嘴,埋怨地瞪著葉禮賢,還不是因為你?
葉禮賢笑了,挑挑眉,溫柔道:“上車,我今天必須好好檢查你背古詩詞?!?/p>
蔣菲菲停滯了兩秒鐘,還是坐到了后座上,她從書包里拿出一塊波羅蜜靠近鼻尖,沉醉地聞起來。
真香啊,這香味聞了之后感覺整個人幸福起來了。
蔣菲菲看葉禮賢正用力地蹬著自行車走上坡路,他穿了件天藍色連帽衛(wèi)衣,在昏黃的路燈底下呈現(xiàn)淡淡的紫色。
“大笨蛋?!彼龑χ谋秤皵[了個鬼臉,嘀咕道。
不知道葉禮賢是不是聽見了,他開口:“現(xiàn)在我們來復習古詩詞,我說上一句,你說下一句?!?/p>
他問:“嘈嘈切切錯雜彈?”
她不假思索:“大珠小珠落玉盤?!?/p>
“春潮帶雨晚來急?”
“野渡無人舟自橫?!?/p>
“元嘉草草?”
蔣菲菲晃著腦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渚清沙白鳥飛回,上一句?”
“呃,上一句?”蔣菲菲皺起眉頭思考,“我想不起來了。”
葉禮賢默不作聲,突然,他故意將自行車騎成“Z”字形,還專門往石塊上碾去,顛得蔣菲菲屁股生疼。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風急天高猿嘯哀……”
樹上的鳥兒啁啾,按理說這個點兒應該早就睡了吧,不知是不是因為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驚擾了它們的好夢。
時間過得飛快,身邊的同學巴不得趕緊脫離高中的煎熬,恐怕只有蔣菲菲舍不得時間流逝,甚至黑板上的時鐘秒針走一下她都心疼得要命。
葉禮賢學習疲憊時,喜歡戴著耳機聽歌,聽完后將耳機整理整齊,放在蔣菲菲送他的荷包里。
那個荷包是蔣菲菲的奶奶給她做的,淺蔥色的綢面上繡了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小鹿,右下角繡了一個“菲”字。
蔣菲菲一直把這只荷包帶在身邊,卻被葉禮賢看中了,他磨破了嘴皮才從蔣菲菲手里要過來。
蔣菲菲望著荷包沉思,開口問:“葉禮賢,以后你看到這個荷包,會想起我嗎?”
“我為什么要看到荷包才想你,我直接看你本人不就行了嗎?”葉禮賢手指靈巧地轉著筆回答。
蔣菲菲沉默不語,如果沒有高考,要是不用分別,他們能一直做同桌,那該多好。
7
高考這座人生分水嶺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期待或討厭而改變到來的步伐,出成績那天,蔣菲菲望著那個足以去一流大學的分數(sh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總算對得起自己的晝夜苦讀和葉禮賢的悉心輔導。
可同時,又免不了鼻子酸酸的。
葉禮賢考出了高分,湊過來看她的成績,僅僅相差兩分,平時一向淡定的他欣喜若狂:“菲菲,你準備報考哪所大學?”
蔣菲菲從葉禮賢閃著光的眼睛里得知,他在等著她回答,同他一起去廈門大學。
蔣菲菲心臟怦怦直跳,卻保持著表面的平靜道:“沒有想好?!?/p>
她同他不一樣,她有太多的顧慮。
那天蔣菲菲查完成績后躲在家里不出門,就連班里組織的散伙飯也沒有去吃。
去遠方讀大學,費用是個大問題,而且她實在放心不下含辛茹苦把自己養(yǎng)大的奶奶啊。
要說她們祖孫二人這一年多運氣真是好,碰上一個慧眼識珠的客戶,奶奶賣出了不少荷包攢了一筆錢,可是誰又知道這筆生意能維持多久呢?
沒過幾天,一個身穿粉連衣裙的中年婦女找到了蔣菲菲家里,蔣菲菲第一次見這個舉止優(yōu)雅的阿姨,奶奶跟她倒是很熟絡,原來她就是訂荷包的大客戶。
她拉著奶奶的手說:“您老這么精湛的手工藝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見了,我把您的荷包放在鼓浪嶼的店鋪里,很快就被一搶而光,那里是旅游勝地,文藝青年特別多,大家非常鐘愛您的作品。”
奶奶謙虛地擺擺手,她七八開始歲跟家里的長輩學縫荷包玩,后來又去城里旗袍店學刺繡,年月長了成了刺繡師傅,可隨著機器繡代替了人工繡,奶奶便失了業(yè)。
真想不到,原來以為沒有用處的手藝如今竟然能賺大錢。
中年婦女拿出一張長期購貨合同,邀請奶奶去鼓浪嶼的工藝品店做刺繡荷包,簽約后收入可觀且非常穩(wěn)定。
奶奶抿著嘴笑,用眼睛詢問孫女的意見。蔣菲菲仔仔細細地看合同上的每一個字,當她看到“廈門”兩個字的時候恍然大悟:鼓浪嶼是廈門的!
她喜出望外地朝奶奶點頭:“你去鼓浪嶼后,我就可以報廈門大學了。”
多謝上天眷顧,她們祖孫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合同簽好后,那位中年婦女拍了拍蔣菲菲的肩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叫蔣菲菲吧?幸虧我們家葉禮賢給我看了你帶的荷包,我們才能見識到老人家的好手藝。”
“葉禮賢?”蔣菲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您是葉禮賢的……”
“我是他媽媽。”
今年天氣似乎熱得特別早,蔣菲菲從家一口氣跑到籃球場,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捂著肚子累癱在地上,葉禮賢投籃后轉身看到她,趕緊過去把她扶起來。
“你……”蔣菲菲盡力調整呼吸,平靜下來問,“為什么要幫我?
“我奶奶的荷包,要不是你有意照顧,根本不可能值那么多錢。 ”
葉禮賢笑了,整齊潔白的牙齒亮得刺眼:“我媽付你奶奶的價格可是很公道的,你根本不知道那個繡荷包在鼓浪嶼有多暢銷,貨賣沒了還有好多人出三倍的價格預定呢?!?/p>
葉禮賢一臉誠懇:“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鼓浪嶼看看。”
“我肯定會去。”蔣菲菲干脆道,“那里離廈門大學很近?!?/p>
葉禮賢高興得手舞足蹈:“你要報廈門大學?”
“嗯。”
“為什么?”
蔣菲菲撇撇嘴,刻意壓低上揚的嘴角,故作嚴肅道:“我聽說福建盛產(chǎn)波羅蜜,我要去那里吃個夠?!?/p>
她故意不說葉禮賢想要聽的答案,不能讓此人太驕傲。
葉禮賢不甘心,直截了當?shù)貑査骸澳悄阆矚g波羅蜜多一些,還是喜歡我多一些?”
這下蔣菲菲裝不下去了,“撲哧”一下笑噴了。
她揚起下巴,認真地看著葉禮賢的眼睛說:“我像喜歡波羅蜜一樣,喜歡你?!?/p>
話音剛落,她踮起腳尖,在葉禮賢左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
那是年輕的她第一次送給喜歡的男孩兒,一個波羅蜜味兒的吻。
編輯/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