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媚
摘要:在二十世紀中國古典文學研究領域,浦江清是一位并不為太多人所知的重量級學者。舉凡文學史研究、中國詩研究、中國小說戲曲研究、文史考證等方面,浦江清皆留下諸多力作。然而因其早逝,學界一直關注無多。本文在梳理其一生學思歷程的基礎上,從文學史觀、詩歌觀,分析論述其文學思想,掘發(fā)其中隱含的學術經(jīng)驗、思想方法及研究價值。
關鍵詞:中國古典文學;浦江清;思想研究
一、文白并重:浦江清的文學史觀
胡適文學史觀以白話文學的演進為中國文學史的中心,認為中國文學史的進化就是文言進化成白話,極大貶低了文言文學的地位,浦江清否定這一偏頗的進化論觀念。胡適把白話文學史看做中國文學史的核心,而且將中國文學史的發(fā)展視作白話文學戰(zhàn)勝、超越文言文學的進化史,這與王國維“一代有一代之文學”的文學史觀相悖。王國維欲破除雅俗之辨,提高詞曲之地位,便有詞代詩、曲代詞的蛻變之說,不過統(tǒng)論歷代文學,仍持古今有相同價值之論,無高低貴賤之分。而胡適為推動五四新文化運動,鞏固文學革命的成果,不惜過分貶低文言文學的地位,借此倡導白話文學史觀,將白話文學推至中國文學的至尊地位。于是,浦江清才會發(fā)出“創(chuàng)文學革命之論,變天下之文章而盡為白話者,胡氏也,非先生也”的感慨,批判胡氏思想之激進。浦江清認為,從中國文學史的發(fā)展來看,并不是文言進化成白話的極端過程,白話的興盛并不意味著文言的衰落,兩者是并行不悖的。他在《中國文學史稿》中直接指出胡適這一觀念的錯誤:胡適有不正確的文學史觀,認為中國文學史的進化是文言進化成白話,所以唐人傳奇以后,宋元話本小說產生,文言小說便趨向沒落了,戲劇到李漁時代已經(jīng)重視賓白,有話劇化的趨勢。這種看法是完全形式主義的。李漁以后有《長生殿》《桃花扇》,歌劇還有偉大的作品,并未趨向話劇。而“三言”“兩拍”以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極為通行,文言筆記小說并未沒落。
在胡適看來,中國文學史的進化是文言文學進化成白話文學,而從白話文學發(fā)達之后,文言文學就徹底沒落了,這與現(xiàn)代學者“唐后無詩”等文學觀念無根本區(qū)別,均受到五四文學革命提倡白話文學、平民文學之影響,而浦江清能在時代思潮中保持自己的客觀態(tài)度,非常難得。他認為,白話小說、戲曲興盛時期,文言文學并未沒落,仍有許多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涌現(xiàn)。況且,從語言演變的角度去理解中國文學史的發(fā)展,并非如胡適所說,白話是中國文學史的正宗,反之,浦江清更推崇文言,認為文學語言的文言化是必然趨勢,但同時又不貶低白話的價值,十分公允。
1932年,浦江清和朱自清談論中國語言文字的特點時提道:“中國文開始即與語離。中國文學當以文言為正宗?!庇钟凇对~的講解》中直接贊美“文言”這一文學表現(xiàn)工具,認為它是“意象文字的神妙的運用”、“超越時空的語言”、“理想的語言”。浦江清將文言視作中國文學的正宗,這與胡適極端推崇白話顯然是背道而馳的。而且,“歷代的文人即用文言來表情達意,同時,真實的語言或方言,從秦漢到唐代一千多年,始終沒有文人去陶冶琢磨,不曾正式采用作為文學的工具,所以停留在低劣和粗糙的狀態(tài)里,不足作為高度的表情達意的工具的?!?/p>
二、“詩即韻文”:浦江清的詩學觀
20世紀初,西學東漸,西方文學觀念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產生了巨大沖擊,“文學上的名詞的意義隨著時代的推移和文學的演化或發(fā)展而改變?,F(xiàn)代中國文學正在歐化的過程中,新舊共同的名詞,老的意義漸漸被人遺忘,而新的定義將成為定論。所謂新的定義實際上是從西洋文學里采取得來的。”在這樣一個過渡的時代里,文史學家論中國古典文學,不免有中西、新舊等不同的標準,浦江清也不例外,他習慣于中國文化的比較,將中國文學納入世界文學的系統(tǒng)中加以考察:
名為“詩史”,何以敘述到詞和曲呢?原來陸、馮兩先生所用的這個“詩”字,顯然不是個中國字,而是西洋Poetry這一個字的對譯。我們中國有“詩”、“賦”、“詞”、“曲”那些不同的玩意兒,而在西洋卻囫圇地只有Poetry一個字……無意識地,我們便擴大了“詩”的概念。所以滲透了印度歐羅巴系思想的現(xiàn)代學者,就是討論中國的文學,覺得非把“詩”、“賦”、“詞”、“曲”一起都打通了,不很舒服。
浦江清把中西之間“詩”這一概念的差異提了出來。中國文學中所謂的“詩”是狹義的,僅指韻律文的一部分,不包括騷、賦、詞、曲等,而把它們從詩中單獨分離出來,有自己獨特的名稱。但是,受過西方文學思想影響的現(xiàn)代學包括浦江清在內,無意識地會擴大“詩”的概念,用西洋poetry的詩歌范圍來討論中國文學,那么詩、賦、詞、曲都須涵蓋進去,這便是廣義的“詩”。而界定“詩”之范圍的標準何在?浦江清從詩歌的音樂性這一角度出發(fā),認為“詩即韻文”。
根據(jù)這一定義,在浦江清看來,“詩歌是一種音樂文學”,詩歌的發(fā)展和音樂有密切的關系:每個詩體的發(fā)展必然經(jīng)過三個階段:一、民歌;二、樂府;三、詩。在民歌和樂府二個階段的時候,詩和音樂有密切的關系,到進入第三個階段,即詩的階段,詩方始脫離音樂而獨立。
他把詩歌的發(fā)展分為三個階段,每一詩體在民歌和樂府前兩個發(fā)展階段,都與音樂有關,均可入樂歌唱。故浦江清在《中國文學史稿》中格外關注不同時期詩歌的入樂問題,對于各時代新興的詩體樣式,必然要討論其入樂與否。他認為,《詩經(jīng)》時代,音樂與言辭還是配合在一起的,詩三百篇都可以入樂,雅音者居多。楚《九歌》用巫樂。漢樂府詩皆合樂,變雅樂為楚聲及胡樂?!豆旁娛攀住肥敲耖g歌曲,伴俗樂。南北朝產生大量新樂府,采各地民歌被之管弦。唐代采絕句入樂府歌曲,其他不入樂。宋代的曲詞稱詞,金元以后的新生俗曲詞稱曲,前期均可入樂歌唱?;谶@一觀念,他在《詞曲探源》一文中指出了詩、詞、曲之間的共性:
謂之詩,謂之樂府,謂之詞,謂之曲,皆斷截時代,勉強定之之辭。文學史家所定,所以別時代也;文學論家所定,所以別體裁也;實則詩歌只是一種。其屬于音樂之部分,名曰譜,所以定高低節(jié)奏,即今之工尺是;其屬于文辭之部分,古人名之曰詩,后人名之曰詞曲也。江清認為詩、詞、曲只是因時代不同,各自音樂部分的高低節(jié)奏不同,而造成名稱上的迥異,其本質相同,均屬于歌曲文辭之部分。正是因為入樂需要,決定了詩、詞、曲必須為韻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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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元偉.紅海遺珠:浦江清先生的《紅樓夢》研究[J].紅樓夢學刊,2019(02):165-184.
[3]張向榮.為什么要回溯浦江清的中國文學史[N].中華讀書報,2018-09-05(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