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F大調(diào)第六（田園）交響曲》（節(jié)選）

王愛紅

一

他是李白也是杜甫

是一氣呵成的天然之作

也經(jīng)得起反復(fù)推敲 咂摸

他還是張若虛

是《春江花月夜》

是詩中的詩 音樂中的音樂

貝多芬中的貝多芬

是一輛四匹馬的馬車由遠(yuǎn)而近

是一葉扁舟出沒在風(fēng)波里

是孤帆遠(yuǎn)影滾滾長江

他是約翰·克里斯多夫

是《約翰·克里斯多夫》中的

約翰·克里斯多夫

雖然，羅曼·羅蘭出生的時候

貝多芬已經(jīng)去世了三十九年了

但并不妨礙貝多芬是羅曼·羅蘭

或者是羅曼·羅蘭是貝多芬

貝多芬的音樂是黑壓壓的文字

羅曼·羅蘭的文字是無聲無息的音樂

羅曼·羅蘭還寫了一部小說叫《母與子》

他們互為母子

羅曼·羅蘭還寫了《巨人三傳》

三位巨人都似貝多芬

在文學(xué)翻譯界他就是傅雷先生

傅雷先生活過了貝多芬

生命的弦在他五十八歲的那年

不會戛然而止

“鋼琴詩人”傅聰先生就是見證

作為傅雷先生之子

世界杰出的華裔音樂家

一位出生在中國上海的貝多芬

他用絕了一個“聰”字

這是傅雷先生意想不到的

“在清水里泡三次

在血水里浴三次

在堿水里煮三次……”

這是苦難的歷程

是那個純凈得不能再純凈的人

二

他要這個園子

為了盛下一個字

在那里，陽光在樹葉間

像小鳥一樣跳躍 穿行

蘋果 橘子 黃桃 葡萄或者柿子

草莓 菠菜 白菜 蘿卜 白蘿卜或者紅蘿卜

像油畫，早晨一樣新鮮

永不變質(zhì)

第二樂章：在溪邊。很快的行板

降B大調(diào)，12/8拍子，奏鳴曲式

清澈的溪流，舒緩平靜

微風(fēng)習(xí)習(xí)，水面上蕩起的漣漪

那是黃鸝、鵪鶉、夜鶯和杜鵑的叫聲

攪動了水面上倒映的白云樹影

令人感動的是這些鳥鳴

依然保持著新鮮的記憶

天下的鳥都飛回來了

這是音樂中高亢的部分

一個世界又活了過來

在這里，貝多芬也不會知曉

他還摹仿了一個人難抑的啜泣

一個人內(nèi)心的痛，他

想以針灸的方法挖掘出來

但只給人麻酥的感覺

啊——天圓地闊

星光璀璨

這里有足夠遼闊的空間

讓天下所有的鳥兒在這里棲息

在這里盡情地舒展翅膀

三

愛是創(chuàng)造的源泉

傾聽也是

塞巴斯蒂安·魏格勒的話自不待說

“貝多芬每分每秒都在戀著。”

但是，他卻孤獨終老

是的！貝多芬有愛著的人

卻沒有愛人的名字

如果說有，她叫德國還是奧地利

所以，她只能叫世界，也有代稱

天地、天下、此岸、世間、萬物、世上

廣義上來講，就是全部、所有

緣生緣滅的一切，無涯無際的所有

包括在一種樂器中隱藏的那個無名

我們暫且不妨叫她朱麗葉·古阿卡爾吉

或者約瑟芬、朱麗埃塔、特蕾莎·勃倫斯威克

我通過理查德·克萊德曼得出結(jié)論

她叫愛麗絲

她們都叫愛麗絲

這個誤寫的愛的代稱

這個壓根兒就不存在的人

路德維?！し病へ惗喾艺f：

“我有滿心的話要向你傾訴。”

四

你為兩個字還在推敲

捻凈了胡須

你總是改來改去

一首小詩的詩意早已轉(zhuǎn)變

貝多芬為什么從來沒有校改曲子的習(xí)慣

關(guān)于這個問題，一位印度的數(shù)學(xué)家

——斯里尼瓦瑟·拉馬努金也許早有答案

我驅(qū)車在回山東的路上

然后還要回到北京

我的家在一座高樓上

但視野卻不夠開闊

我不得不在高樓大廈間穿行

每天把車停到地下車庫

車載MP3里，循環(huán)播放的曲子很長

在高速公路上，允許行駛一百二十公里

它就是一百二十公里的長度

我看里程表里的數(shù)字，這驚人的里程

完全可以繞地球幾圈了

可是，我始終不敢說

我與你靠得很近

我已經(jīng)觸到了你的心的律動

人心是一個龐大的舞臺

我案頭上有一尊貝多芬坐姿的雕塑

他低著頭，像是在沉思

好在他低著頭，我擔(dān)心

他在我寫著的時候，悄悄地

抬起頭來，斜睨了我一眼

抑或，他站起了身，走出門去

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