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思語
“李先生,還記著那第一個被賦予公民身份的女性機器人索菲亞嗎?今天的報道上說,她已經(jīng)和一個男性機器人結(jié)婚了,說不定馬上就會有小機器人誕生了!”
我一邊飛速處理著手中的文件,嘴角不經(jīng)意說出這句話。
“咦,你現(xiàn)在還關(guān)注這個?!闭驹诼涞卮扒罢魍h方的他緩緩轉(zhuǎn)過頭,放下手中的高腳杯,隨意點開了一個網(wǎng)站,在墻壁上立刻投影出一系列有關(guān)機器人的新聞,條目之多,所涉領(lǐng)域之廣,令人瞠目。
一時無語,半響——
“簡直是一個半人半物畸形的時代,”我掩飾不住心中的驚惶,喃喃道,“人類根本不是機器人的對手啊……”
“什么,趙小姐,你剛說機器人智慧?!”他不住驚嘆,“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是那個上中學(xué)的小姑娘啊,天真可愛。還有,剛剛為什么要用那么疏遠的稱呼?你是不是應(yīng)該叫……”
緋紅立刻蔓上了臉頰,半羞半惱,低頭,索性不再理他。
“好啦,不說了,咱們今天休假一天,我?guī)湍愦蛳@些顧慮?,F(xiàn)在就走吧?!?/p>
人類的出行速度已能和信息的傳輸相媲美,轉(zhuǎn)眼,我們來到了中國最大的VR(虛擬現(xiàn)實)基地,一切你所需的虛擬時空都能由它影射。隨行的還有一個小機器人,剛制造出沒多久,卻已經(jīng)輸入了數(shù)百萬兆的信息量。外表也十分甜美可人,只是蘊含著笑意的黑色的眼瞳,透露出的冰涼讓我不寒而栗??赡苷娴穆浜笥跁r代了吧。我想。
周圍的一切瞬間變得模糊不清,時空的界限仿佛在剎那雜糅,而后,天空暗淡,夜幕沉沉,團團暗影漸漸現(xiàn)了身型——怪石嶙峋,松柏青青。恍惚間,聽得二三人琴簫和鳴,聲如珠玉散落,碰碎了一地的月光,卻又更添悠遠深邃之感。琴簫之聲婉轉(zhuǎn)悠揚,深水擊石,風(fēng)過大江,時如間關(guān)鶯語竊竊,時如怒浪拍岸錚錚,才現(xiàn)瀟湘閨閣對鏡梳妝,轉(zhuǎn)而又到大漠沙場兵戟交相,聲浪跌宕,高潮處如雛鳳長鳴九天,婉轉(zhuǎn)時恰如綿綿心事難說。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fēng)寒。”沉浸此景,我不禁低語,“《幽夢影》中曾云:‘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覺耳中別有不同。今日得以身臨其境,果如其言,快哉,快哉。”此時,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現(xiàn),小機器人特有的童音說:“曲譜我已經(jīng)繪好。此山名曰終南山,高兩千多米……”接著便是冗長的頗失風(fēng)雅的敘述。李先生側(cè)頭看著我,暗暗勾勒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你覺得這就是機器人所謂的智慧嗎?”一陣沉默。
接著,時空再次扭轉(zhuǎn),寧靜隨著天空的漸趨澄澈而散去,喧鬧由遠方瞬間逼近,流淌到了我們的身邊。啊,這不是“文化大革命”那個黑白顛倒的時代嗎?眼前的情形在飛速流轉(zhuǎn):馬寅初在北大的批斗臺上傲骨凜凜,蔑視著臺下瘋狂人們的號叫,“我馬寅初的馬是馬克思的馬”十二字石破天驚;破舊的小院里,剛剛被迫理完陰陽頭的錢鐘書楊絳夫婦相互扶持,指著對方的發(fā)型哈哈大笑,盡管掩不住悲涼,但也掩不住相濡以沫的溫情和剛韌的意志;而后,食指在萬念俱灰的艱苦環(huán)境下,創(chuàng)作出《相信未來》,一遍遍默誦著,淚流滿面,洗去了周身的塵埃,露出純凈的人格。我默默看著這一切,滿懷崇敬,一股力量匯聚到我的腳底,迅速蔓延到周身,我明白,那是精神的洗禮。
“文化大革命,發(fā)生于1966年……”小機器人又冷漠地說出了最全備的歷史資料,冰冷的心和僵硬得只會微笑的面孔此刻扯出了一個奇異的表情。他們真的不會動容嗎?不會感知周圍的悲喜憂愁嗎?喪失了精神世界的人怎會擁有智慧?李先生看出了我的心思,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同樣的改變第三次發(fā)生了,我們回到了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眼前映出當(dāng)下的情形:人類家庭時時有矛盾沖突,大鬧或大哭過后,撫平傷痕,擦干淚水,再次走近親人,重新開始一個有關(guān)幸福的故事;而機器人家庭,彼此都擁有相同的知識與理性,從不會發(fā)生爭吵,但怎么看都只是躋身同一屋檐下的路人。我不再想看下去,小機器人卻來了興致,她看到了自己的同類,想要進行人類無法理解的“高智商”交流。
真實的世界在最后終于回歸?!吧勘葋喺f過,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yōu)美的儀表!多么優(yōu)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之華!萬物之靈!這將永遠是不變的真理,他是理性與情感的交織的產(chǎn)物,他擁有比物質(zhì)更高貴的靈魂,而機器,是永遠不會擁有靈魂的。知識廣博如何,客觀理性又如何,缺少了溫度與情感,知識無論如何都變不到智慧。”李先生緩緩開口道。
我默默地望著他,眼里滿含笑意。終于,我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機器人一定會比人類更聰明,而人類一定會比機器人更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