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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的家人

      2020-06-05 12:34穹多扎
      西藏文學(xué)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天葬遺體車子

      穹多扎

      (一)

      奶奶離開我們已有四個月的時間,我依然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她去世了,所以跟別人聊起她的時候,更愿意用“消失”這兩個字。消失了,也許過一段時間會重現(xiàn)。

      (二)

      四月中旬的一天,突然接到家里的電話,“奶奶生病了,在村里的衛(wèi)生院已經(jīng)輸了好幾天的藥依舊沒有好轉(zhuǎn),打算帶到市里去住院?!彪娫捘穷^父親也囑咐我說:“能回來就盡量回來,恐怕她這次撐不住了?!备赣H的這句囑托就像一根針一樣扎在我的心里,讓我頓時不知所措。我已是三十歲的人了,但是沒有經(jīng)歷過家人“撐不住”的時候,起碼在心里還沒有準(zhǔn)備好與任何一個家人永別,這使我當(dāng)時倍感慌亂、無助。

      那段時間我因為工作原因沒能及時回家,但也過著“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日子。每天給家里打電話詢問奶奶的病情,后來得知她在市醫(yī)院住院之后病情有所好轉(zhuǎn),我便放心了。過了一周左右,奶奶還未出院,因此我忙完了單位的事情,和愛人請了一周的假趕回了老家。我們工作的地方是在西藏的邊境一線日喀則市亞東縣,離老家有六百余公里,開車回趟家需要十余小時。對于在遙遠(yuǎn)的他鄉(xiāng)奔波的人來說,與年老的奶奶和父母、年幼的孩子分隔兩地是心中永遠(yuǎn)無法抹去的傷痕。雖然每次回家的途中會經(jīng)過美麗的卡若冰川,神圣的羊卓雍湖等美景,可是因為急切地想回到家人和孩子的身邊,幾乎從來沒有認(rèn)真地去欣賞過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這些景色。

      到家的第二天早上,我們趕忙做了飯,帶著孩子早早地去了醫(yī)院。當(dāng)我們走進(jìn)病房,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奶奶,那一刻,我心里一陣絞痛。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枯瘦的她,即使她以前生過很多次病,也住過很多次院,但也沒有見過像今天這樣瘦得皮包骨。她躺在床上,極為突出的眉骨和顴骨頂著一張滄桑的皮,一條條皺紋爬滿的前額下失神的雙眼已變得渾濁。她看見我后臉上漸漸綻開了一抹微笑,印在臉上的皺紋像水面波紋,從嘴角到眼角,再到額頭,慢慢展開。那一刻我忍住了眼淚,我怕我的眼淚會打破她的安詳和淡定。我假裝表現(xiàn)得很正常,一邊詢問著她的病情,一邊把飯菜放在床邊。她說:“好多了?!蹦棠檀饛?fù)的聲音還算正常,這使我稍微有點安心。于是坐在旁邊跟母親聊起了天,愛人也開始給奶奶喂飯,三歲的孩子圍著他曾祖母的病床轉(zhuǎn)。我安慰著母親說:“看奶奶的精神狀態(tài),這次應(yīng)該沒有問題,還是會跟以前一樣好起來,然后康復(fù)出院,所以您也不必太擔(dān)心?!蹦赣H說:“這次有點怕了,因為以前奶奶生病的時候一直不愿意去醫(yī)院,總是需要通過一番勸說和強(qiáng)求才會同意,可是這次她自己主動要求去醫(yī)院,而且起初醫(yī)院沒有床位,她也急著要去,說哪怕在病房的樓道里睡也可以。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所以害怕這次她真的會離我們而去……”

      那一周,雖然每天在家與醫(yī)院之間來回跑,但是看見奶奶的病情日趨好轉(zhuǎn),我心中便充滿了希望和感激。在外工作的二哥和妹妹、姨媽,在市區(qū)工作的大哥,他們都請假回來看奶奶,加上其他過來探望的親戚和左鄰右舍,那些日子里,奶奶的病房變得格外熱鬧,看著自己的孩子、孫子、曾孫們整天圍著自己轉(zhuǎn),她的雙眼透露著一種驕傲和滿足,她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此生圓滿的幸福。

      看著奶奶的病情好了很多,幾近痊愈,我們也沒有繼續(xù)請假。離家前的那天晚上,我沒能跟她好好道別,只是說了一句“下次‘五一放假了,我們會爭取回來看您?!蔽也桓艺f太多離別的話,當(dāng)我那三歲的孩子跟她揮手道別時,她已經(jīng)在低頭流淚。

      (三)

      四月三十日下午,下班后我去了趟縣城加油站給車子加油,因為“五一”放假四天,得提前做好回家的準(zhǔn)備。加滿了油,跟朋友約好了在他家里吃飯。在前往朋友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妹妹的電話,她問:“五一能回來嗎?”我說:“能回去,明早就出發(fā)?!彼t疑了一會兒,然后說了句:“哦……”我問:“怎么了?”“沒事兒,明天路上注意安全!”妹妹似乎有所猶豫。剛掛完電話沒多久,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倉促地問我:“明天出發(fā)嗎?”我說:“對,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母親哭訴:“奶奶不太好,今天下午已經(jīng)出院回到家了,你明天出發(fā)的話恐怕趕不上……”“那我現(xiàn)在馬上出發(fā)!”掛完了電話,我立即把車子調(diào)頭,那時已是晚上七點五十分。

      愛人前幾天因為公事,出差到日喀則市區(qū),我一邊開著車子,一邊給她打電話,讓她趕緊找車子到江孜縣與我匯合。

      天色漸暗,我焦急地開著車子,透過車窗玻璃,我看見眼前的天空猶如一個陰郁的孩子,它明媚的笑容逐漸消失,臉色漸漸黯淡,最終被沉重的黑暗取代。那晚的路途格外遙遠(yuǎn),也格外安靜,以至于我把腳下的油門踩得再深,還是感覺車子行駛得太慢。

      當(dāng)車子駛過神圣的帕里神女峰時,我看著山頂巖石上那張?zhí)烊恍纬傻纳衽橗?,心中不禁想起了奶奶可愛而慈祥的面容。小時候,因為奶奶與西藏民間傳說中“最美最善良”的“瓊結(jié)達(dá)瓦卓瑪”同名又同鄉(xiāng),我總是喜歡問那個達(dá)瓦卓瑪是不是她。她經(jīng)常會被我的問題逗得哈哈大笑。有時候,我還會給她唱那首傳唱至今的民歌《瓊結(jié)達(dá)瓦卓瑪》:

      拉薩人煙稠密,

      瓊結(jié)人兒美麗,

      我的意中人兒,

      就在瓊結(jié)地方,

      別說瓊結(jié)瓊結(jié),

      想念達(dá)瓦卓瑪,

      想起她的雙眼,

      讓我魂牽夢縈。

      傳說這首民歌是當(dāng)年倉央嘉措寫給達(dá)瓦卓瑪?shù)那樵?,一段試圖掙脫塵世枷鎖的愛情故事,他們的人生注定是坎坷的、悲傷的。無論傳說是否真的存在,人們總愿意相信故事悲情的一面。

      大概晚上十點左右,我到達(dá)了江孜縣,走完的路程還不到三分之一。我和愛人匯合后,在路邊的餐廳里簡單吃了個飯,然后繼續(xù)開車前進(jìn)。崎嶇的山路上依稀能夠遇見一些車輛,彼此匆忙地呼嘯而過,似乎有同樣的焦急之心。

      直射的車燈像野馬般試圖掙脫黑暗的枷鎖,但是它的盡頭依然是永無止盡的黑。我穿梭在黑夜的山路上,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雙眼注視著車燈照亮的前方,心中卻憶著奶奶慈祥的雙眸,憶著她一手搖轉(zhuǎn)經(jīng)筒,一手拄著拐杖蹣跚的背影,還記得母親曾說過的那些關(guān)于她走過的路,受過的苦。

      那一刻,我能感覺到死亡就像一片烏云般籠罩在我們的頭頂,家里的人們知道沒有辦法驅(qū)散它的陰影,所以安靜地、悲傷地等待著它的降臨,沒有一絲恐懼,沒有一句怨言。哪怕像我這樣第一次經(jīng)歷的人,也感受不到一丁點兒恐怖的氣息。

      到了早晨八點,奶奶的狀態(tài)稍有好轉(zhuǎn),她能夠掙開眼睛,能夠看著周圍的我們,也能夠喝點湯水,呼吸也正常了許多。有一段時間,我誤以為奶奶會好起來,但是后來才聽母親說這是對她死亡前的“寬恕”,人們在真正離開人世之前,會有這么一段時間,身體狀況意外的好起來、甚至特別想吃肉等回光返照的現(xiàn)象。然而,到了當(dāng)天下午三點左右,她的身體狀況明顯下滑了。雖然她的眼睛睜開著,但是呼吸頻率越來越快,我聽她呼吸的聲源似乎不是從肺部開始,而是已經(jīng)到了嗓子眼。她一直在堅持著呼吸,似乎在努力地爭取著更多的時間……

      下午四點左右,在拉薩上學(xué)的侄子回到了家。此刻,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所有家人算是到齊了。我們圍在她的床邊,用眼淚和祈禱跟她道別著,只是很安靜地,沒有任何哭聲。按照我們的觀念,親人離去時必須要給她創(chuàng)造足夠?qū)庫o和安詳?shù)沫h(huán)境,才能幫助他順利地度過臨終和死亡,“沒有哪一種布施會大過于幫助一個人好好地死亡”。

      說句心里話,對于來生,沒有科學(xué)依據(jù),我也半信半疑,唯有面對此刻的奶奶,我相信有來生,希望有來生……

      五點四十分,她的呼吸變得很脆弱,她的眼球慢慢地、不受控制地往側(cè)臥方向傾斜著,身邊的家人在流淚,忍著哭聲;有的輕輕地?fù)崦哪橆a,有的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仿佛撫摸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母親一邊不停地抽泣著,一邊井井有條地給她喂著水、牛奶,還有“唫丹”;哥哥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您這輩子很圓滿,很干凈,您可以安然地離開……”

      五點四十七分,當(dāng)太陽完全落到西山,陰影披向整個村莊的那一刻,奶奶喝下了最后一口“唫丹”,做了最后一次雙手合十感恩,然后舒了長長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從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停止了呼吸。她仿佛走完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路,最終累了,休憩著,睡著了……

      (六)

      從這一刻起,那如同一盞酥油燈般的老人,一生用微弱的燈光溫暖著全家的寶,永遠(yuǎn)地離開了。雖然從未有過的痛徹心扉、生死離別的感受像一把大火般吞噬著我們的心房,但是誰也不敢打破她離去時的安寧和平靜。我們跑進(jìn)了另一間房間,大聲地哭喊著,把所有的不舍化作眼淚和哭聲。親人圍在母親的身邊安慰著,我那鋼鐵般的父親此時也是淚流滿面,我們幾個孩子經(jīng)歷著從未有過的痛苦和悲傷……

      從這一刻起,我那宛若一顆常青樹般永遠(yuǎn)勤勞、樸實、善良的老人,終究還是枯萎了。以為她能長命百歲、還能再活十幾年,但終究還是承載著我們太多的遺憾而去。

      那天晚上,我們第一次吃著沒有她的晚飯,所有人哭泣著。母親把第一勺飯盛在她的碗里,放在她的遺體前。我看著她平日里喜歡半躺著的床是空空的,看著她的轉(zhuǎn)經(jīng)筒就這樣放倒在桌上,我的淚水和哭聲再也無法控制。

      我沒能在她人生的“終點站”跟她好好道個別,無論是上次在醫(yī)院、還是在今天臨終前,我都沒能跟她好好說個話。我小時候曾跟她談過的“大夢想”早已實現(xiàn)了好幾年,我們開著車子排著隊回了好幾趟家,但是我始終未能帶她去轉(zhuǎn)轉(zhuǎn)外面的世界,哪怕一次也沒有。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聲淚俱下,愛人緊緊地抱著我。我說:“從今天開始,我再也沒有了奶奶……”

      (七)

      按照我們的習(xí)俗,遺體一般需要在家里停放三天左右,然后擇日送到天葬臺進(jìn)行天葬。我認(rèn)為選擇天葬并非是為了將靈魂隨鷹鷲升到天堂,而是踐行一種報恩理念,人們?yōu)榱烁卸鞔笞匀坏酿佡?,更愿意用僅剩的軀體喂食鷹鷲,用一件善行善事了結(jié)自己的一生。

      在這三天里,我們所有家人雖然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但是各項后事工作開展得有條不紊,前來幫忙的人手也較多,所有后事都非常順利。這期間奶奶的遺體清洗了兩次,第一次由母親和妹妹參與,第二次我和表姐參與。清洗時負(fù)責(zé)守靈的師傅讓我別看奶奶的臉,他怕我會恐懼,我說:“我不怕?!蔽野焉w在她臉上的紗布慢慢拿起,看著她的臉龐依舊那么慈祥和藹,我輕輕地摸著她冰冷的臉,整理著她的頭發(fā),悄悄地跟她說了很多道別的話。其實從奶奶斷氣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怕面對死亡,它離我們這么近,而且來得如此安詳寧靜。甚至我一度懷疑死亡就是睡著了,只是時間長一點罷了,或者說我們每天需要重復(fù)地閉眼睡覺,睜眼起床,再閉眼睡覺,只不過是為了面對最終的死亡而不斷地練習(xí)罷了。

      出殯送葬的時間確定為第四天凌晨三點整,家人們正在討論如何送葬的問題。天葬臺離我們村莊大概半個小時的車程,不算遠(yuǎn)。以前,一般是靠人或者驢、牦牛背著送葬,現(xiàn)在條件好了,可以依靠皮卡車等交通工具進(jìn)行送葬。家人最初決定借用一輛皮卡車,但是我們幾個孩子更希望奶奶像往日一樣“坐在”我們自己的車子離家,同時為了彌補(bǔ)我未能帶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的遺憾,我決定用自己的車子送奶奶的遺體,而兩個哥哥的車子需要帶上木柴、糌粑等需要的東西。

      大概凌晨一點左右,兩位喇嘛做著最后的送葬準(zhǔn)備工作。他們把奶奶的遺體以盤坐的姿勢裹在羊毛毯里,然后用繩子緊緊地捆綁著。按照我們老家的習(xí)俗,送葬的路程需要提前詳細(xì)安排,并用白色的線做好標(biāo)記,送葬不能從正門出去,需要從陽臺或者窗戶上搭一把梯子直接到外面,同時沿路需要把三輛車子提前停在村口的石橋上,從家門到石橋的這段路程需要由家人或者親人輪流背著遺體走過去。當(dāng)我們提前停完車子回到家的時候,村民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過來送行了,家里一度人頭攢動卻未有一絲喧鬧,全程莊嚴(yán)肅靜。

      到了凌晨兩點,是最后道別的時候。先是由我們家人一一為奶奶的遺體獻(xiàn)上哈達(dá),跪在地上為她祈禱、道別;我的母親和姨媽,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跪在陽臺上與自己的母親告別,因為害怕她們會傷心過度,所以我們沒讓她們靠近遺體。最后,村民們排著隊給她的遺體獻(xiàn)上哈達(dá),為她祈禱著,很多人也跟我們一樣默默地哭泣著,以此表達(dá)感同身受的悲情和不舍。

      凌晨三點鐘,大哥背著奶奶的遺體緩緩走出來,這是我們最傷心的時刻。因為此時此刻她僅留下的軀體也要離開了,要離開她生活了八十二年的這個家,要離開她相依為命的這些家人,要離開她一輩子生存的這片村莊。我們流著淚水,悲痛不已,我們相信她會另啟一個全新的來世,也不得不相信今生的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大哥沿著梯子慢慢爬下,村民們有的在梯子上頭牽著大哥的胳膊,有的在下頭頂著大哥的身子,所有人都在出一己之力確保著送葬的順利。抵達(dá)地面后,本來可以再換另一個人背遺體,但是大哥執(zhí)意堅持自己背過去,從家到石橋的路程雖不算太長,但是背著遺體走路過去那也需要很大的力氣和毅力。

      凌晨的村莊格外的安靜,天色黑得有些深沉。村子里幾乎聽不到往日的犬吠聲,路邊的太陽能路燈雖奄奄一息,但也盡力發(fā)出微弱的燈光。村口小路兩側(cè)的樹林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息,送行的人們一路安靜地跟到了石橋上,大哥用他消瘦的身子把奶奶的遺體送到了我的車?yán)铩?/p>

      三輛車子,七個人包括我們?nèi)齻€兄弟、兩位親戚、兩位喇嘛正式啟程前往天葬臺。

      (八)

      車子一路開得很慢,我們在無法掙脫的黑暗中緩慢行駛,亦像是我們已被黑暗吞噬。我一邊開著車子,一邊在想我也算是彌補(bǔ)了從未帶奶奶出一次遠(yuǎn)門的遺憾,只可惜,再也不能帶她回來。是否遲來的彌補(bǔ)都無法填滿遺憾的空缺,甚至?xí)炀土硪环N更大的遺憾?

      大約凌晨五點,我們抵達(dá)了天葬臺所處的山腳下。天葬臺位于山腰上,山的對面有一座寺廟,是尼姑寺,天葬的儀式一般是由該寺的尼姑來主持。山腳下有三間房子,是送葬的人休息的地方。

      我第一次住在這樣的房間,它的周圍和里邊的景象讓我頗為感動和震撼。門外放著燒不完的木柴和牛糞,房間里的東西更是樣樣俱全:有明亮的燈光,有十幾張床,床上疊著一層一層各種各樣的被子,中間有一個燒火的爐子,爐邊放著很多水壺和暖瓶,門邊的茶柜上有燒茶的鹽巴和茶葉,還有鐵質(zhì)的酥油盒里放著新鮮的酥油,茶柜里有糌粑和一次性碗筷,茶柜邊的一個塑料瓶子里裝滿了燒茶點火時需要用的汽油……看著這些似乎早有人精心準(zhǔn)備的東西,我驚訝得目瞪口呆。一位天葬師看見我的表情說:“這些東西我們隨便可以用,是前面過來送葬的人留下的,也必須留下來,不能帶走,這是要讓我們學(xué)會放下……”

      是啊,我們曾經(jīng)斤斤計較、視它如命的東西,財也好,物也罷,欲也好,情也罷,最終到了這個地方才能學(xué)會放下?;钪?,我們?nèi)缫粭l看門狗般守護(hù)著自己的金錢、權(quán)利、私欲、甚至命運(yùn),如有一絲動靜便仰天咆哮、憤憤不平,但是到了最后一刻,也只能平靜地撒手而去,帶不走一絲一毫。

      早晨六點半,我們簡單吃了點早飯,然后上山前往天葬臺。山腳到山腰上的天葬臺只能步行,有一條長長的石階小路,大概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起初從山腳出發(fā)時,是我背著奶奶的遺體,她生前雖骨瘦如柴,但此刻卻異常的沉重。到了半路我便實在背不動了,就由二哥來背著,他一直背到了天葬臺上。那天,天葬臺上只有我們一家送葬人,天葬師說:“有時候會遇到好幾家送葬隊伍一起送葬……”天葬臺位于山腰上的一塊平地上,左側(cè)有一間小房子,那是尼姑們誦經(jīng)祈福的地方,它的對面就有一塊用小石頭堆砌的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塊滿是油脂污垢的方形巨石,巨石周圍是滿地的刀具,有些早已生銹,有些卻像是全新的。這里就是切割尸體的地方。

      (九)

      為了順利、快速完成天葬儀式,天葬師換好了工作的衣服,解開了裹著遺體的羊毛毯,把奶奶的遺體搬到了平地中央,我們點起了桑煙,然后在不遠(yuǎn)處跪在地上看著天葬師的一舉一動。我們常常把自己歸類為高級動物,放置于生物鏈的頂端,一生試圖凌駕于所有生物之上,但最終的結(jié)果卻是如此的相似和平等。

      隨著太陽漸漸升起,桑煙同尼姑們的誦經(jīng)聲繚繞在山頂,無數(shù)的鷹鷲已經(jīng)盤旋在空中,然后慢慢地降落在天葬臺的周圍。我們對鷹鷲的規(guī)矩意識非常地驚訝和震撼。即使所有鷹鷲已經(jīng)落到地上,也沒有任何一只前來搶食,它們耐心地蹲坐在周圍等待著。當(dāng)天葬師把一塊肉扔到它們中間示意可以用食后,它們才蜂擁而至,吃起了屬于它們的早餐。

      一眨眼的功夫,在天葬臺的平地上,連一粒肉都沒有剩下。天葬師說:“吃得越干凈越說明天葬儀式順利,這是逝者最大的福報?!?/p>

      我摯愛的奶奶就這樣消失了,從三天前呼吸停止到今天軀體的消失,一切都如此的悲傷又圓滿。我念她今生今世,她已奔向來生新緣,雖已是永別,但不早,亦不晚……

      當(dāng)新生的太陽像是一位心靈手巧的畫家,給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涂上了一層暖暖的、黃色的陽光時,鷹鷲慢慢飛回了天空,桑煙漸漸消失了蹤影。此時的天葬臺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仿佛黑暗從未降臨,我們從未來過一般。我站在山腰上的天葬臺,俯瞰山腳下的世界,村莊的每家每戶升起縷縷炊煙,屋頂上的國旗與經(jīng)幡翩翩起舞,綠色的麥田已是一副盛夏的模樣,微風(fēng)吹過,一股又一股綠色的波浪翻騰,直穿麥田的公路上匆匆行駛的汽車猶如來回奔跑的螞蟻。

      我知道人們又一次開始為生計奔波勞碌,生活依舊繼續(xù),日子依然要過……

      (十)

      生命無常,生死頻繁,我曾經(jīng)一度覺得死亡離我們那么的遙遠(yuǎn)和無關(guān),直至經(jīng)歷了這次,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它離我們這么近,就像影子一般時時刻刻寄生于我們的軀體。它來了,那是一瞬間,哪怕你用一生的精力試圖遠(yuǎn)離或者阻擋它,那也根本無濟(jì)于事。我們能做的,就是把這一生由軀體和靈魂組成的生命扶正了,影子也就不會歪。

      奶奶是我生命中“消失”的第一個家人,我知道,不久的將來我年老的父親和母親也會這樣“消失”,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包括我自己也終將會走上這條道路。緣起時緣滅如此遙遠(yuǎn),我們曾與家人相聚時,未曾想到那是與他們道別的每一天。

      “天下之本在于家”,小家與大家、國家都是同一個“家”。天下有多少人為了這個“家”而奔波在外,負(fù)重前行;又有多少人并非如我這般幸運(yùn)能見到家人的最后一面。

      在他鄉(xiāng)的人啊,愿離別少一點,相聚多一點,愿天下再無“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遺憾。

      責(zé)任編輯:索朗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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