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同福

江西瑞金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所在地，被稱為紅色故都。

1934年4月，正是農(nóng)忙插秧季節(jié)。一天，時任中革軍委副主席的周恩來帶領(lǐng)一批紅軍官兵來到瑞金縣沙洲壩樟樹下村參加田間勞動。

一夜春雨，把這里的山川農(nóng)舍洗刷得清清爽爽，樹木田野綠意蔥蘢。

這一天清早，桃林吐艷，春風送暖。大路上紅旗招展，歡歌笑語。周恩來英姿煥發(fā)，步履輕快地來到村頭。村民廖大爺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便急忙迎上前去。周恩來也老遠就伸過手來和廖大爺握手。

“老人家身體可好？筋骨痛好了嗎？”周恩來關(guān)切地問道。

“好多啦！”廖大爺已六十開外，滿額皺紋，但是寬眉大眼，很有精神。他笑著說：“都惦著你啦。自從吃了你上次托人帶來的幾帖中藥，身子骨還挺好。”接著，廖大爺問道：“要不要進村歇一會兒腳，喝口茶？”

周恩來連忙搖手說：“不用啦，春爭日，夏爭時，還是抓緊時間下田去插秧吧。”說著，他和廖大爺肩并肩地向田邊走去，兩人邊走邊談。

“今年的秧出得好嗎？插了多少啦？”

“秧出得還壯實。大家起早摸黑，插下一半多了?！?/p>

“今天來了幾十名紅軍干部和戰(zhàn)士，幫著大伙兒一起插秧。你們分配分配任務(wù)吧?！?/p>

“聽說你們要來支援，村民們可高興啦！”

說話之間，一行人來到田頭。只見一方方水田如同一塊塊明鏡，平平整整，倒映著藍天。田邊堆著一捆捆秧苗，正等待栽種。

不一會兒，人們便分頭忙開了。拔秧的拔秧，挑秧的挑秧，插秧的插秧，干起活來，個個生龍活虎;田野里吆喝的，揚鞭的，扶犁的，熱鬧非凡，構(gòu)成一幅生機盎然的春耕圖。

周恩來和幾名紅軍戰(zhàn)士忙著挑秧，他們每人挑著滿滿一擔秧苗，走在田埂上，扁擔在肩頭上下悠悠蕩蕩的，敞開的衣襟隨之一扇一扇的。幾趟挑完后，周恩來便要脫掉草鞋下田。這時，廖大爺連忙走過來阻攔，說：“使不得，使不得！周副主席，現(xiàn)在這田里的水還有些浸骨哩。你挑了幾擔秧，歇一歇，指劃指劃就行了，不要下田?！敝芏鱽硇χf：“我又不是泥巴做的菩薩。你們都吃得消，難道我就吃不消？”說著，便脫掉草鞋，褲腳一卷，下到田里插起秧來。

在春水盈盈的田里，只見周恩來左手大拇指一挑，一束秧便跳將出來，接著往水花淺處一點，插得一色齊，深淺均勻。

看到周恩來動作輕快，把秧苗插得十分整齊，農(nóng)友們都贊不絕口：“周副主席會指揮打仗，也會種田，啥樣活路都來得！”

“難得??！從前縣太爺用八抬大轎也抬不下田?！?/p>

周恩來一邊勞動，一邊與大伙兒說笑。他關(guān)懷地詢問村里的生產(chǎn)和生活情況，問大家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在周恩來旁邊插秧的一位大嫂邊干活邊回答說：“周副主席呀，共產(chǎn)黨、紅軍來了后，我們樟樹下也變啦！打土豪，分田地，我們窮人的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強啦！”

講話的是趙大嫂，她的丈夫參加了紅軍，為粉碎蔣介石的反革命軍事“圍剿”上前線去了。趙大嫂有個女兒叫細妹子，十二三歲，聰明機靈，還有一副好嗓子。周恩來在過春節(jié)的前幾天，挨家挨戶看望紅軍家屬時，到過她家。

周恩來對趙大嫂說：“很多男同志都上前線去了，后勤、支前、種田的重擔，全壓在你們身上。春耕大忙時節(jié)，你們婦女同志更累了?！?/p>

趙大嫂滿不在乎地說：“多流汗水多打糧，支援前線打勝仗。我們苦一點，累一點，不要緊。什么事情，咬咬牙，也就過來了?！?/p>

“你們婦女下田了，那些需要哺乳的嬰兒和四五歲的小娃娃怎么辦？是不是有托兒所？”

“從去年起，就把老年婦女組織起來，辦起了托兒所。做媽媽的，也就放心了?！?/p>

原來早在1933年，中央政府和紅軍機關(guān)開始實行列寧倡導的星期六義務(wù)勞動制度，每逢星期六這一天，從中央到地方，從領(lǐng)導干部到一般工作人員，都會自覺自愿參加義務(wù)勞動。不久前，周恩來和幾十名機關(guān)干部到樟樹下村送肥料。送完肥，周恩來順便到村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查看一下情況。當他看到有的小娃娃哭哭啼啼，沒有人照管時，便對村干部說：“我找中央局婦女部的同志商量過，可以找?guī)讉€老婆婆，辦個托兒所。地上太濕，沒有凳子，就鋪些稻草在地上讓孩子們坐。孩子有人照管，媽媽干活就安心了?！睕]過多久，樟樹下的托兒所就辦起來了，群眾感動說：“周副主席呀，你的事情夠多了，夠忙了，還把孩子們掛在心上！真想得周到、細致?。　?/p>

“趙大嫂，來比試比試插秧吧？”這時，從隔壁一塊田里傳來一位婦女的聲音。

“論理說，青蛙不是水牛的對手，可是不比就學不到真功夫，來就來吧！”趙大嫂回答道。周恩來也笑著說：“我也來參加你們比賽，我們互相學吧?！?/p>

眾人異口同聲說：“那太好了。來吧！”頃刻間，大伙兒在一塊田里一字排開，各自手里拿著一把嫩秧，做好準備。隨著“預(yù)備……起”一聲令下，大家爭先恐后地干起來，手勢幾乎一般快，腳步幾乎一般齊，霎時間，一片綠色錦繡如地毯般在大家的手下鋪開去。比賽結(jié)果是勝負難分，人們紛紛喝彩叫好。

“周副主席，紅軍叔叔，歇一歇，喝口水吧！”田埂上傳來了細妹子的喊聲。

聽到喊聲，周恩來直起腰來，說：“好，大家喝口水吧?！?/p>

細妹子用一只粗瓷大碗盛滿水雙手遞給周恩來，周恩來接過水一飲而盡。其他十來個孩子也爭相把一碗碗水遞給紅軍戰(zhàn)士。

“周副主席，這水甜不甜？”廖大爺笑著問道。

周恩來聽了，爽朗地大笑起來：“甜呀，甜呀！”

“這可是孩子自己挑泉水燒的?！?/p>

竹林深處有一眼清泉，泉水淙淙，水質(zhì)凈明。孩子們知道周副主席和紅軍叔叔們要來幫著插秧，十分高興，他們商定把清冽甘甜的泉水送到田頭去。

“嗬，這水可不尋常，那我們再喝一碗吧！”

周恩來和紅軍戰(zhàn)士們又喝了一碗。這下子，孩子們更加興奮啦，他們圍在周恩來身邊像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時，一名小紅軍戰(zhàn)士嚷道：“請細妹子唱一支歌，好嗎？”話音剛落，便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于是，細妹子理了理小辮子，大方地放開嗓子唱了起來：

春季里，百花放，

男女老少喜洋洋。

工農(nóng)當家做主人，

蘇區(qū)一片好風光。

春季里，百花香，

男男女女生產(chǎn)忙。

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好，

幸福日子長又長。

細妹子唱完后，周恩來走上前去，夸贊說：“細妹子，唱得好，唱得好！”接著他環(huán)視了一下，對大家說：“同志們，我們一起來唱一遍。”他起了一個音后，便揮著雙手指揮大家唱了起來。歌聲和著新翻泥土的香氣，在春天的田野里回蕩……

“孩子們，你們都上學了吧？”周恩來問道，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仔細打量著每一個孩子。

“我們都在列寧小學讀書，課后，我們幫著放牛。這幾天學校放了農(nóng)忙假?！奔毭米踊卮鸬馈?/p>

“細妹子，你是放水牛，還是放黃牛？”

“我放的是一頭水牛。”細妹子說。

“嗬，放水牛，你可以騎在水牛背上嗎？”

“細妹子膽量大，還可以騎在牛背上看書哩。”有一個孩子搭了腔。

“你們要好好學習，好好勞動。明天是屬于你們的，希望在你們身上?！敝芏鱽淼脑捳Z中充滿著慈愛和期望，“孩子們，你們看廖大爺、趙大嫂，為著革命事業(yè)，操心勞神，要向他們學。沒有耕耘，哪來收獲？赤色的旗幟，是前線戰(zhàn)士的鮮血染紅的，幸福的日子，靠我們自己用雙手來創(chuàng)造?！彼臐饷枷?，那雙閃閃發(fā)亮的眼睛清澈如水，臉上洋溢著春日般溫暖明快的微笑。孩子們聚精會神地聽著，盡管此時他們并不一定都懂得這些話的含義，可是周恩來的微笑和話語，卻深深地珍藏在孩子們的記憶里。

“孩子們，謝謝你們燒的泉水，有空我再到列寧小學去看你們。今天我們還有戰(zhàn)斗任務(wù)哩！”說著，周恩來又和紅軍指戰(zhàn)員們一起往另一塊大田走去，繼續(xù)彎著腰不停地插秧。

這一天的午飯，大家是在田埂上吃的。周恩來和大伙兒席地而坐，吃一口紅薯，喝一口燒開的泉水，邊吃邊與鄉(xiāng)親們拉家常，談笑風生。

經(jīng)過整整一天軍民齊心協(xié)力的奮戰(zhàn)，樟樹下大大小小的水田全部插上了嫩綠的秧苗。

夕陽西下，廖大爺、趙大嫂和村民們在村口歡送周恩來和紅軍指戰(zhàn)員返回駐地。

“周副主席，今天辛苦了?！绷未鬆斦f。

周恩來笑吟吟地說道：“勞動起來，倒是一件最愉快的事。同困難作斗爭，真是其樂無窮?！?/p>

在大路口，樟樹下的村民們依依不舍地送別周恩來和紅軍官兵們，他們不斷地揮著手，目送著周恩來等人的身影消融在蒼茫的暮色中。（題圖為表現(xiàn)周恩來與瑞金沙坪壩百姓在一起的雕塑）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