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在舞臺上演,電影在銀幕上放,虛境和實景交疊演繹,夢和現(xiàn)實不做區(qū)分,酗酒者即是現(xiàn)實主義者也是理想主義者更是時間齒輪的探索者。
—次“歐洲戲劇巨人克里斯蒂安.陸帕對中國作家史鐵生的精神拜訪”,“感受苦痛”、“創(chuàng)作絕望”是這場精神交流的契合點,兩個交錯在不同處境的靈魂有同樣的孤獨和失落以及自己的“地壇”。在最狂妄的年紀史鐵生失去了雙腿、陷入肉體和精神的折磨,但在寫作中找到了全然地放松;陸帕在最狂妄的年紀逃學(xué)、輟學(xué)、退學(xué)、參加嬉皮士運動,直到三十歲的時候進入戲劇學(xué)校當導(dǎo)演,找到了全新的生活體驗。
2010年史鐵生離世,2017年根據(jù)他所寫的中篇小說《關(guān)于一部以電影作舞臺背景的戲劇之構(gòu)想》(簡稱《設(shè)想》)被陸帕改編為《酗酒者莫非》,還融入了《我和地壇》、《合歡樹》、《宿命》等其他作品元素。史鐵生在小說里給劇名做了明確限制,“不要改動這劇名,更不要更換,也不要更換之后把現(xiàn)在的劇名變作副標題”他稱現(xiàn)在的劇名是“唯一恰當?shù)摹?、“再完美不過了”。可是陸帕還是做了自己的構(gòu)思,忠于原作,但不受限。
《設(shè)想》是史鐵生唯一一篇劇本式的小說,講述了酗酒者A游魂般的歷程。穿越時空、半夢浮生、迷醉現(xiàn)實。電影是舞臺背景,角色是不具名的A,不停的訴說他的人生。陸帕借用了原作者《宿命》里主人公的角色一一莫非,加上酗酒者的抬頭,變成了陸帕式的“設(shè)想”。史鐵生是這部劇作的靈魂人物,莫非則是陸帕投射下的具象生命體,雜糅著自己以及演員的精神意志。海報上的莫非坐在輪椅上以前行的姿態(tài)行徑在一條綠色莫比烏斯環(huán)上,大量的留白是一塊空曠的廣場,遠景是一棟棟未完工的高樓,似乎正在屏息觀看命運的流轉(zhuǎn)。
《酗酒者莫非》的敘事直接了當。全劇3幕15場雖然形式上穿插著各種“碎片化”的段落,但能清晰的找到人物的主線,如同海報上所展示的畫面。陸帕將更多技術(shù)性的表達帶到了這出劇作中,驟然斷電的停息、影像與舞臺的交互、打破第四堵墻的限制都帶來了強烈的觀演交流。劇場空間所內(nèi)合的強大磁場聚合著某種神秘的力量,當下共生的瞬間不止暫停在近五個小時的演出里,更用孤獨為載體做了—欠永久性地駐留。
這出有關(guān)精神游離、孤獨幻夢的戲在中國的戲劇舞臺上以280分鐘的時長上演是一次挑戰(zhàn),外籍導(dǎo)演對中國文學(xué)的詮釋是—次突破。陸帕為《酗酒者莫非》加入了一個全然外來者身份的奧蘭記者桑德拉,亦是以此作為橋梁構(gòu)造自己與中國的直接聯(lián)系。在桑德拉和莫非錯亂的交流之中能看到溝通的失序,但正因為如此莫非才會什么都說,不知道底細的兩人說著最不像囈語的話。
孤獨,一定程度上是與外界溝通失效的結(jié)果,像極了一個在原地徘徊、游囈孤獨的人,既無法前進也無法后退。家人和愛人是生活中距離莫非最親近的人,卻在失效溝通下漸行漸遠。為什么?因為父親虛偽的如同謊言本身,母親一直自欺欺人的扮演一對相愛的夫妻,妹妹無法理解更說不上什么話,楊花兒害怕酗酒后的莫非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他們都認為酒讓莫非偏離了常規(guī),讓誰也不能理解誰也不能溝通,就像兩個世界的人,一個在電影里,一個在電影外。
“每一個人都是孤零零地在舞臺上演戲,周圍的人群卻全是電影一一你能看見他們,聽見他們,甚至偶爾跟他們交談,但是你不能貼近他們,不能真切地觸摸到他們….當他們的影像消失,什么還能證明他們依然存在?唯有你的盼望和你的恐懼….”世界有七十五億多人口,這些人的存在就像消失在銀幕里的影像,消失在視線之內(nèi),存在于視線之外。莫非借助酒力總能看到更多更多視線范圍以外的人,也通過大量的獨白原原本本地釋放給觀眾,從舞臺上傳到舞臺下。
通過酒這個媒介,莫非回到了過去也去到了未來。他看到了父母沒有愛的婚姻、童年的莫非、青年還未坐上輪椅莫非、已經(jīng)成為老人的妹妹,他甚至看到了一座被拋棄的末日城市,只有三個赤身裸體的女人,他還和耗子對話好像也變成了耗子?;氐竭^去又無法改變,去到未來又不做停留,在來來回回的穿梭之中,莫非死在了原地。死前的三天、死后的七天似乎一直輪回著原地徘徊的狀態(tài),在敗落的廣場、家里、長椅、輪椅又或者銀幕里,像脫了線的風(fēng)箏回旋在命運的輕風(fēng)里,游吟著一首關(guān)于孤獨的詩篇。
如果不是那顆該死的茄子,莫非就不會坐輪椅,就不會喝酒,或許就不會死后七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墒蔷朴钟惺裁村e呢!醉酒是莫非最表象的一面,他說:酒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了嗎?酒不讓你說你想說的話了嗎?酒搞過什么陰謀詭計了嗎?酒把河給弄干了嗎?把草原弄成沙漠了嗎?把臭氧層弄出一個大窟窿了嗎?酒說假話嗎?沒有,通通都沒有。酒是酗酒者的起搏器,激勵著莫非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他醉嗎?未必。
生活在一個謊言的空間,自由是一個假象。莫非是否真的殘疾是一個問號!因為意外坐上輪椅靠酒維持生命力,是多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情!可要是莫非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卻又不那么做呢?莫非為什么會包裹著這層謊言?變成酗酒者又有什么內(nèi)在的驅(qū)動力?
在莫非與三位卡里忒斯相遇的時候,他丟掉了輪椅徑直走向銀幕里的秘密通道,走進了Tianq先生的洞穴或者說是魔窟,感受著一種魔幻氣息,在三個看似癲狂的女人的指引下舞蹈起來。這一幕充滿宗教氛圍的場景中,舞蹈是儀式是不受控于自身的狂歡。高潮部分隨莫非猝不及防的下肢失覺而逐漸落幕,他害怕去醫(yī)院,一再拒絕去醫(yī)院他說“沒用”。沒用,因為不管逃到什么地方都有謊言。狂歡的尾聲一一夢醒了、警察介入了。在警察所知道的底細中沒有提及莫非坐輪椅的事情。輪椅或許只是莫非需求的能讓人看到的一個實實在在的“困境”,而不只是埋在昆蟲腹部的壓迫感和恐·
陸帕的戲劇世界總有很明晰的個人標識,例如7*14米主屏幕上的紅線、寫著“我”布條、名畫和電影等等,都很陸帕。演員在舞臺上演,電影在銀幕上放,虛境和實景交疊演繹,夢和現(xiàn)實不做區(qū)分,酗酒者既是現(xiàn)實主義者也是理想主義者更是時間齒輪的探索者。他不復(fù)刻原作,而是投入更多時間意義上所沉淀的東西。過士行說:“作品對于時間的感受,對于夢幻詩意的表達,我覺得有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的韻味”,哲理性和意象表達兼具。
另外,莫非也不是史鐵生,史鐵生也不是酗酒者,酗酒者莫非只是和史鐵生有類似經(jīng)歷,就像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都有類似的經(jīng)歷一樣,莫非帶著本名里的疑問語氣,沉迷孤獨或抗擊孤獨,只是酗酒者之一。話劇的結(jié)尾回歸到了電影,舞臺上空蕩蕩的,大屏幕上人來人往,一個年輕人在一群人中突然摔倒,但他又站了起來,騎上自行車消失在人群中。
實習(xí)文字編輯:黃也 劇照版權(quán):驅(qū)動文化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