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嫡
清朝中期,有個秀才名叫劉墨林。劉家本是富裕人家,到了他這一輩,人丁稀少,只有他一個男丁。他不到十三歲就中了秀才,被稱為神童。沒想到父母先后病逝,他少不經(jīng)事,整日傷心欲絕。為了讓他開心起來,管家劉福帶著他四處游玩,很快,劉墨林吃喝嫖賭、斗雞養(yǎng)狗,無所不通。當(dāng)時大煙還不流行,人們把吃喝嫖賭玩列為五毒,劉墨林也因此得了個“五毒秀才”的名號。
劉墨林僅用了兩年就敗光了家產(chǎn),只剩下祖?zhèn)鞯恼記]賣了。管家劉??慈兆舆^不下去了,也就離開了。劉墨林守著空蕩蕩的幾間房子,喘氣的只剩他養(yǎng)的一只公雞和一條黃狗,都是他過去斗雞玩剩下的。他靠著寫字賣畫賺點錢糊口,本想當(dāng)塾師教幾個孩子,可哪有人敢把孩子交給他教呢?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這天,劉墨林正在院子里瞇著眼曬太陽,忽然有人推門進(jìn)來說:“少爺,一別三年,可還好?”
劉墨林睜眼一看,笑了:“劉福啊,聽說你去京城了,看你這一身光鮮,一定是混得不錯啊,怎么有空來看我?”
劉福嘆息道:“當(dāng)初怪我,看你心里悲痛,只想著讓你散散心,想不到害你落到這般田地。這三年,我在京城官員家里當(dāng)管家,心里卻一直惦記著你啊?!?/p>
劉墨林不以為意,伸個懶腰說:“不怨你,還是我這個雞蛋有縫,才浸泡得五毒俱全。你給當(dāng)官的當(dāng)管家,肯定很忙,說吧,有啥事?”
劉福笑著說:“我給少爺你找了個肥差!當(dāng)初我說賣這房子,少爺不肯,想不到還留對了。要是沒這房子,這事還成不了呢。”接著,他詳詳細(xì)細(xì)地說了起來。
原來,劉福當(dāng)年到京城后,進(jìn)了張府當(dāng)管家。張府老爺在朝中當(dāng)官,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張樹八歲,小兒子張林兩歲。上個月,京城來了個算命先生,據(jù)說算得很準(zhǔn)。因為張老爺奉命要出門辦差半年,張府太太特意把算命的請去,給老爺算出門時辰和行程。本來一切正常,給老爺算完后,太太讓算命的給大家也都算算。誰知算命的一看見張樹,就大驚失色,說這孩子雖然有封侯拜相的命,可今年卻有一場大災(zāi)難逃。
張老爺本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接下來幾天,張樹練習(xí)騎馬時摔了下來,又在花園中被毒蟲蜇了,張老爺就不那么淡定了。張老爺想起算命先生的話,讓人找到他。算命先生說,凡是貴人之命,都被鬼神所忌,必有一劫。要想破解,需往西走百里之外,躲上半年方可。
老爺出門在即,就命劉福來辦這件事。劉福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了劉墨林。劉家宅子剛好在京城往西一百多里,雖不算豪宅廣廈,也是青磚白瓦的好房子。更何況,劉墨林是個有學(xué)問的秀才,還可以給張樹當(dāng)老師,這半年也不耽誤學(xué)習(xí)。劉福把這些條件跟老爺和太太一說,他們都很贊同。
劉墨林聽到這里,忍不住笑了:“當(dāng)老師倒是行,可他們就不怕我這個五毒秀才把孩子帶壞了?”
劉福搖搖頭低聲說:“少爺,你以后可千萬別再說這話了。這事只有本地人知道,京城人哪里聽說過?老爺和太太說了,租房子、教少爺,總共給五十兩銀子。吃喝的錢也都是府里出,你也跟著一塊兒吃,多好的事??!”
劉墨林仰頭想了想,覺得也不錯,就答應(yīng)了。第二天,劉福帶了幾個人來打掃房間,整理鋪蓋被褥。傍晚時分,一輛馬車?yán)鴱埜拇笊贍攺垬浜鸵粋€貼身丫鬟來了。
張樹雖然年少,但彬彬有禮,一見面,先給劉墨林行了拜師禮。劉墨林連連擺手道:“我只是照顧你半年,談不上正式的老師,不用行禮。”
張樹卻認(rèn)真地說:“一字之師也是老師,何況要教我半年?”他身后的丫鬟十六七歲,看著甚是伶俐,對劉墨林卻不太友好,翻著白眼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去給少爺鋪被褥了。
就這樣,張樹在劉宅住了下來,除了那個貼身丫鬟之外,還帶來了一個男仆,負(fù)責(zé)外出采買菜蔬。張樹自被毒蟲蜇后,一直在服藥,也由男仆按方抓藥熬制。那丫鬟廚藝不錯,張樹也十分知禮,每次吃飯都請劉墨林坐上座。劉墨林也不客氣,回回放開肚皮大吃,吃完還要打包帶回屋里,喂自己的寶貝公雞和黃狗。
劉墨林的四書五經(jīng)還是非常有水平的,教張樹也自覺還算盡力,但不知為啥,那丫鬟就是看他不順眼,從沒好臉色給他。劉墨林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倒也不在意。
這天,丫鬟出門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拉著張樹要走。那男仆自然不敢做主,說劉管家說了,半年后來接,有什么急事可以請當(dāng)?shù)伢A站傳信。張樹也不明所以,丫鬟急了,指著劉墨林說:“我就知道他們沒安好心!少爺,你知道這個人外號叫什么嗎?當(dāng)?shù)厝硕冀兴宥拘悴牛「?,能學(xué)出什么好來!”
張樹畢竟是個孩子,頓時沒了主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劉墨林哈哈大笑道:“沒錯,我是有這么個外號。不過五毒秀才也是秀才,我沒帶他吃喝嫖賭玩,只教他學(xué)問,有什么關(guān)系?”丫鬟不聽他解釋,逼著張樹寫了封信,表示老師不好,要回家,讓男仆送去驛站。
接下來的幾天,張樹跟劉墨林學(xué)習(xí)時總有些不好意思。劉墨林反過來勸張樹:“估計你也待不了幾天了,趁這幾天多學(xué)點東西,也算沒白行過拜師禮?!?p>
當(dāng)天夜里,大伙兒都睡了,宅子里靜悄悄的。丫鬟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見地上似乎有動靜,她爬起來點燈一照,頓時嚇得尖叫起來。
只見地上有幾十只黑乎乎的蜘蛛,個個有茶杯大小,正在向里屋爬,張樹就睡在里屋呢。丫鬟一邊叫張樹別下地,一邊拿起炕上的書往地上砸。那些蜘蛛不搭理她,一個勁地往里屋爬。張樹被丫鬟的叫聲驚醒了,不知所措地抱著被子縮在炕上,眼看幾只爬得快的蜘蛛都快上炕了!
這時,門外傳來劉墨林的聲音:“丫頭,快開門!”丫鬟看著在地上轉(zhuǎn)圈的蜘蛛,不敢下炕,哭著喊:“地上有蜘蛛!”劉墨林不出聲了,掏出一把小刀,插進(jìn)門縫里,不知怎的擰了幾下,一扭就把門打開了,接著伴隨著一陣勁風(fēng),他養(yǎng)的大公雞直接撲騰進(jìn)里屋。
按說蜘蛛看見公雞就該跑了,但這些蜘蛛?yún)s不肯退去,躲閃著公雞還是往炕上爬,看樣子就是認(rèn)準(zhǔn)了張樹。那只公雞有斗雞的狠勁,也不叫,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啄。蜘蛛被啄急眼了,也張牙舞爪地往公雞腿上咬。公雞動作極快,用爪子踢開接著啄。激烈的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一頓飯的工夫,到最后,只留下滿地的死蜘蛛。
丫鬟這才下了地,兩腿發(fā)軟地掃著死蜘蛛,張樹看著嚇得哭起來:“我在家時就被毒蟲咬傷過。怎么躲出來一百多里,還有這樣的事?”此時男仆也聽到動靜,從門房跑過來,焦急地說:“少爺,那算命的說你出來是躲災(zāi),不會是一想要回家,災(zāi)就跟著來了吧?”
劉墨林仔細(xì)看了看死蜘蛛,告訴大家先睡覺,他把公雞留在了張樹的屋子里,一夜無事。
第二天,劉墨林上街去了,留下張樹和丫鬟在家,兩人驚魂未定。直到黃昏時分,劉墨林才回來,他買來了一壇酒和一大袋雄黃。接著,他開始忙活起來,先是拿雄黃兌水,給張樹洗了個澡,又用雄黃泡酒,給張樹喝了一杯。最后,他又把剩下的雄黃在張樹的房門外和屋里地上分別撒了一遍。張樹不敢反對,一一照做了。劉墨林讓丫鬟也照著做,丫鬟不肯,轉(zhuǎn)頭對張樹說:“少爺,他不是好人!”
劉墨林也不氣惱,似笑非笑地說:“你要想讓你的少爺平安活過這幾天,就得聽我的?!?/p>
丫鬟撇撇嘴,忽然想起件事:“昨晚我沒給你開門,你是怎么從外面打開的?”
劉墨林毫無愧色地說:“撬門壓鎖的人,我認(rèn)識很多。雖然我沒實踐過,但總看過?!闭f完,他捏著丫鬟的鼻子,硬給她灌了一杯雄黃酒,才揚(yáng)長而去。
當(dāng)天晚上,張樹的房間里再次傳來驚叫聲。地上撒著雄黃,果然沒有東西從地面上爬過來,但有很多黑色的蝎子從房梁、墻壁磚縫處爬出來,直接落到里屋炕上,翹著尾巴沖著張樹爬過去。守在屋里的公雞飛到炕上,連踩帶啄,不讓蝎子靠近張樹。丫鬟打開房門大喊了幾聲,然后拿出準(zhǔn)備好的掃帚,拼命把蝎子掃落到地上。
蝎子可比蜘蛛難對付,大公雞不時地飛起來躲避攻擊。一只蝎子剛巧掉在張樹的腦袋上,張樹嚇得差點暈過去。大公雞見狀騰空飛起,用翅膀一下子把蝎子掃落到地上。
不料,一道黃影從門口沖進(jìn)來,一下就躥上了炕,跳到了公雞的背上。公雞正在全神貫注地對抗蝎子,沒有防備,被一口咬住了脖子!
就在此時,劉墨林過來了,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是一只壯碩的黃鼠狼,比普通的黃鼠狼要大一圈。他回過頭大喊一聲:“大黃!”只見大黃狗像箭一樣從他的屋子里躥出來,沖進(jìn)張樹的屋子,一下就把黃鼠狼咬住了!
此時,蝎子也已死傷殆盡,有幾只落在地上的在雄黃粉上打著滾。劉墨林急忙過去察看自己的公雞,發(fā)現(xiàn)它的脖子已經(jīng)被咬透了,正撲棱著翅膀直喘氣,眼看是不行了。劉墨林頓時臉色鐵青,抱著雞,帶著黃狗回自己屋了。
第二天早上,劉墨林沒有來吃飯,丫鬟跑去找他,只見他正在墻根下挖土,要埋那只公雞。丫鬟第一次見劉墨林臉色如此難看,便小心翼翼地說:“劉先生,你別太難過了?!?p>
劉墨林冷笑著說:“不用你管。你們要真在我家里出了事,我就倒大霉了。公雞死了,這里不安全了,普通公雞買回來也沒用。我今天就進(jìn)城雇車,你收拾好東西,明天我親自送你們回家!”
丫鬟忽然拉住劉墨林的袖子,說:“劉先生,你能不能別趕我們走?”
劉墨林看了她一眼說:“真是怪事,前兩天是你吵著要回家的,怎么現(xiàn)在又要賴在我這兒了?我雖收了銀子,可沒答應(yīng)要應(yīng)付這種事兒?!?/p>
丫鬟咬著嘴唇,半天才說:“劉先生,我之前以為是你在搞鬼,所以想帶少爺回家,可現(xiàn)在我知道不是你……我害怕少爺回到家里更危險,在這里至少還有你?!?/p>
劉墨林氣得大聲嚷嚷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知道我叫五毒秀才!我明天就送你們回家,你們到家后出什么事,就與我無關(guān)了!”說完,他埋好公雞,揚(yáng)長而去。
傍晚,劉墨林果然雇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丫鬟幾次懇求劉墨林留下他們,而且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么,劉墨林一概不聽,吃完飯就回屋睡覺了。
丫鬟只好對張樹說:“少爺,我看劉先生對你不錯。你明天早上千萬別走,回到那個家,還不如待在這里。劉先生是個有辦法的人,等熬到老爺回來就好了?!?/p>
張樹搖搖頭說:“先生不肯留我,肯定有他的苦衷。如果真是我命中的災(zāi)劫,又何必連累先生呢?你沒看他的雞死了,他有多傷心嗎?他孤身一人,雞和狗都是他的親人吧?!?/p>
丫鬟氣得直跺腳,卻也無計可施。
到了夜里,院子里突然出現(xiàn)一陣讓人心驚的沙沙聲。丫鬟手里拿著掃帚,守在張樹的身邊,張樹也不敢睡,點著油燈看書。丫鬟幾次想去叫劉墨林,都被張樹制止了。這孩子有股倔勁,不愿意再連累別人。
這時,院子里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聲音,不像前幾次公雞斗毒蟲那樣的聲音,而是像有東西在跳躍翻滾。丫鬟禁不住好奇,趴到門縫處往外看,頓時嚇得驚叫起來。
只見院子里有十多條粗大的毒蛇,吐著火紅的信子,而正在和毒蛇爭斗的東西,竟然是黃鼠狼!十幾只大大小小的黃鼠狼,在毒蛇周圍竄來跳去,不時地咬上一口。有兩條蛇已經(jīng)被黃鼠狼咬掉了腦袋,只剩身子在地上扭曲翻滾;也有一只黃鼠狼被毒蛇咬傷了,倒在地上抽搐著。
按理說,黃鼠狼雖然能吃蛇,但與蛇并非不共戴天,不到餓極了不會主動抓蛇吃。但今天這些黃鼠狼和蛇就像仇人相見一樣,雙方都擺出了你死我活的架勢。毒蛇動作雖快,卻比不上黃鼠狼靈活,不過毒蛇生命力頑強(qiáng),已經(jīng)被咬成兩截了,蛇頭帶著上半截身子還能進(jìn)攻。雙方一時難分勝負(fù)。
這場大戰(zhàn)持續(xù)了幾乎一個時辰,終于,所有的毒蛇都死了,黃鼠狼也只剩了兩三只,它們還在意猶未盡地撕咬著死蛇。丫鬟幾乎忘了害怕,傻傻地從門縫里看著院子里發(fā)生的一切。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也正在院墻外從墻縫處往院子里看,直到毒蛇全死了,他才回過神來,正要離開,忽然愣住了。
只見劉墨林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著他:“就是你驅(qū)使五毒害人的?手藝不錯,人卻不怎么樣?!蹦侨艘膊谎哉Z,一拳打向劉墨林,趁劉墨林閃避時拔腿就跑。
不料,只聽劉墨林一聲低吼,一條黃影從黑暗中躥出來,狠狠一口咬在那人的腿上,那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當(dāng)劉墨林把那人拖進(jìn)院子里時,丫鬟驚叫起來:“算命先生!他怎么會在這里?”
劉墨林看著算命先生冷笑道:“你算命準(zhǔn),估計就是因為這驅(qū)使五毒的本事吧。你算誰有災(zāi)劫,他們?nèi)舨豢铣鲥X,就會被毒蟲蜇咬,之后自然也就信你,給你送錢了?!?/p>
算命的連連磕頭:“先生說得沒錯,我就是財迷心竅了。不想在此地碰到高手,我認(rèn)栽了。只求先生看在都是同行的分上,放我走吧?!?/p>
劉墨林搖搖頭說:“我只是看的雜書多,又喜好琢磨這些東西,跟你可不是同行?!?p>
算命的說:“你就別謙虛了,我昨天上街聽人說了,你號稱五毒秀才!”
劉墨林一愣,哈哈大笑著問:“可是張家已經(jīng)給過你錢了,你為啥還要放五毒害張樹呢?”
算命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他們給的錢太少了,我想嚇唬嚇唬張樹,跟他家要更多的錢?!?/p>
劉墨林笑了笑說:“聽起來倒也合理,只不過你放毒物的架勢,可不是嚇唬嚇唬啊。要不是我在,張樹都死好幾回了,這個你怎么解釋呢?”
算命的支支吾吾,眼睛不停地往門口瞟,劉墨林懶洋洋地說:“你是在等那個男仆,還是在等你的蜈蚣啊?”算命的一愣,臉色大變,劉墨林接著說:“男仆出不來,你的蜈蚣看著他呢?!?/p>
算命的脫口而出:“怎么可能……”他突然意識到不對,趕緊閉了嘴。
劉墨林笑道:“我的公雞雖然被咬死了,但雄性猶存。我把它埋在靠近門房的墻邊,就是為了引你的蜈蚣。公雞和蜈蚣是死敵,蜈蚣能聞公雞生死,活公雞蜈蚣躲,死公雞蜈蚣咬。蜈蚣一進(jìn)院就能聞到土里的公雞,肯定都去咬公雞了。我埋公雞的時候,從它身上拔了一把毛,天黑時撒在門房口了,現(xiàn)在蜈蚣都在那里呢,男仆怎么敢出門呢?”
算命的長嘆一聲:“你怎么知道男仆和我是一伙的?”
劉墨林搖搖頭說:“我一開始不確定,所以我只是讓他暫時出不了門。聽你這么一說,我就能確定了。我原來一直奇怪,為啥毒蟲只奔著張樹去,要說我屋里有公雞,不來也正常,為啥丫鬟和男仆都沒事呢?我原來以為你在張府時給張樹下了藥,但在我給他洗了雄黃澡、喝了雄黃酒后,仍然不行,我就懷疑藥不是之前下的,而是每天都在下。張樹吃的東西我們都在吃,肯定沒問題,但治病的藥,是男仆熬好送來的。我雖然不知道藥里有什么,但推測應(yīng)該是有招毒蟲的東西,自然也就懷疑男仆和你是一伙的。我只是奇怪,你要?dú)垬溆械氖菣C(jī)會,為什么要費(fèi)這么大勁,非要用毒蟲呢?”
算命的低頭不語,任憑劉墨林怎么問也不說話。劉墨林見他如此,只好把他送進(jìn)了縣衙。知縣聽完訴狀,問那算命的可有話說,算命的供認(rèn)不諱,說自己用毒蟲害人,訛詐錢財。因為張家給的錢少,因此他又跟蹤至此,想要嚇唬張樹,讓他家里再找自己,給更多的錢。那男仆也承認(rèn),是算命的買通他,讓他在藥里加藥,但算命的保證那不是毒藥,還當(dāng)場吃了一副,自己才敢放的。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知。
知縣見人證物證俱在,也就結(jié)案了,判算命的坐牢三年,男仆重打三十大板。劉墨林臨走時,那算命的忽然說話了:“劉先生,我有一事不明,現(xiàn)在我要坐牢了,還望賜教。”
劉墨林微微一笑:“你是想問我如何用黃鼠狼殺了你的毒蛇,對嗎?”
算命的點點頭:“我行走江湖多年,驅(qū)使五毒,從未失手。尤其毒蛇,天敵很少,經(jīng)我訓(xùn)練后是最后的撒手锏,輕易不用。我聽說你要送走張樹,情急之下就把蜈蚣和毒蛇一起放出去,沒想到你竟能用黃鼠狼殺了毒蛇。你并未豢養(yǎng)黃鼠狼,就是能抓到這么多,臨時也訓(xùn)練不出來?。 ?/p>
劉墨林笑道:“要告訴你也不難,但你得拿東西換。”算命的苦笑道:“我都要坐牢了,拿什么給你換?”劉墨林說:“你驅(qū)使五毒之術(shù)高明,我想學(xué)一樣。不都學(xué),你告訴我怎么驅(qū)使蜈蚣就行了?!彼忝恼f:“以藝換藝,行!”
待算命的說出驅(qū)使蜈蚣的招數(shù)后,劉墨林點點頭說:“我當(dāng)時說要送張樹走,故意說得那么大聲,其實是說給男仆聽的,他肯定會去告訴你,我估摸著你下一步就該放蛇了。短時間內(nèi)我的確訓(xùn)不好黃鼠狼,但你用來殺我公雞的那只黃鼠狼,卻并不普通,那是后山一帶的母黃鼠狼。你為了對付我的公雞,臨時上山抓黃鼠狼,卻無意中抓了它。我沒讓黃狗咬死它,而是用你的蝎子把它蜇死了,然后把它和死蝎子一起埋在院子里,把它的毛沿路撒到山上。它的孩子們聞著味道找到院子里,你馴養(yǎng)的毒物,身上都帶著你的藥味,它們見了,自然分外眼紅?!?/p>
算命的聽罷,長嘆一聲:“佩服,佩服!”
說來也怪,那天之后,劉墨林并沒有把張樹送回京城,而是讓他留了下來。他對張樹說:“我收了你家半年的銀子,此時把你送回去,也不好意思,錢我都花了,沒法退還你家。”
而另一邊,劉福接到信后,聽說少爺又出事了,忙趕來探望,他一邊痛罵算命的,一邊問張樹是否愿意回京。張樹表示愿意跟老師學(xué)滿半年。于是,劉福又留下一個仆人照看,自己回京城了。
自從算命的入獄后,劉墨林經(jīng)常往縣衙跑,找知縣聊天。知縣開始不太愿意見他,畢竟他雖是秀才,但名聲不好。后來不知為何,他居然和劉墨林成了朋友,兩人有說有笑的,旁人無不詫異。
這天,劉墨林又跑去找知縣下棋,天黑了也沒回家。丫鬟一肚子不高興,伺候著張樹吃完飯。張樹問丫鬟:“先生今天又不回家吃飯了嗎?”丫鬟哼了一聲:“我看他官迷心竅了,堂堂一個秀才,不去考取功名,而是鉆營拍馬,莫不是想進(jìn)縣衙當(dāng)師爺?要我說,他就是要鉆營,也犯不上鉆營一個小小知縣,咱家老爺?shù)墓俦戎h大多少級?他可真是舍近求遠(yuǎn)!”
張樹剛說了一句:“先生不像是那樣的人……”話音未落,門口仆人喊了一聲:“什么人?”就見幾個蒙面大漢沖到了院子里。丫鬟心里一驚,把張樹擋在身后,面對著幾個蒙面大漢。
其中一個大漢大聲喊道:“我們是后山的強(qiáng)人,聽說城里來了京城少爺,特來搶銀子用。”說完,他也不等人說話,揮刀就要往屋里沖。不料,剛要邁步,他突然驚叫一聲,連退好幾步。丫鬟這才看見,門檻前面,花花綠綠的幾十條蜈蚣來回游走著,難怪那大漢不敢靠近。
就在這時,只見屋外火光沖天,整個院子都被捕快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蒙面大漢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要跳墻逃跑。但捕快已經(jīng)沖了上來,雙方廝殺一番,捕快人多勢眾,將幾個大漢都抓住了,帶回縣衙審問,幾個大漢都一口咬定,他們是后山強(qiáng)人,前來搶錢。
知縣一拍公案,大喝:“還敢胡言亂語,后山哪來的強(qiáng)人?給我打!”一頓板子下去,終于有撐不住的,說是外縣的強(qiáng)人,有人雇他們來殺人,至于誰雇的,那只有頭領(lǐng)才知道,他們并不知情。
知縣詳細(xì)問了強(qiáng)人山寨的位置,連同這幾個強(qiáng)人的罪行,一并上奏了朝廷。朝廷派兵剿匪后,論功行賞,認(rèn)為知縣上報匪情有功,要派京官去表彰。此時半年已到,張大人回京,聽說自己兒子差點遭劫,連忙要下這個差事,來表彰知縣,順便接兒子。知縣帶著劉墨林送行到十里亭,劉墨林把知縣的功勞大大描繪了一番,張大人十分高興,對知縣說自己以后一定照應(yīng)。
知縣樂得合不攏嘴,悄悄對劉墨林說:“還是先生高明,本官感激不盡。”原來當(dāng)日算命的被抓后,劉墨林對知縣說,此事絕非這么簡單,后面還會有事。本來知縣不當(dāng)回事,但劉墨林說,自己有升官發(fā)財?shù)穆纷咏o他,知縣這才上了心。劉墨林告訴他,這幾天就會有人來送銀子疏通關(guān)系,讓他想辦法放走算命的和男仆,到時他該收銀子就收,只是說要拖些日子才好辦。
事情果然如劉墨林所料,沒幾天,有人來送銀子要贖人,知縣按劉墨林教的,收下了銀子。之后,劉墨林告訴他,就這幾天,讓捕快夜夜埋伏在劉宅附近,必有所獲。他自己則天天到縣衙去轉(zhuǎn)一圈,到了天黑偷偷回到家門旁埋伏,果然抓住了強(qiáng)盜,幫知縣立功得賞。
說到這里,劉墨林對張大人說:“大人,您猜那個拿銀子賄賂知縣的人是誰?”張大人狐疑地看著左右,劉墨林一指劉福:“就是他!”劉福臉色慘白,大聲說:“你血口噴人!”
知縣掏出一張紙來,上面是二百兩銀子的收據(jù),同時說明,應(yīng)在三個月內(nèi)釋放算命的和男仆。知縣對張大人說:“大人,本縣收了銀子后,嚴(yán)刑拷打,那算命的和男仆都已招供,確實是受劉福的指使!”
劉福臉色慘白,汗如雨下,但仍是死不承認(rèn)。張大人大怒:“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害我兒子?”劉墨林嘆了口氣說:“我已經(jīng)問過丫鬟了,張樹是您已過世的夫人之子,現(xiàn)在府里當(dāng)家的是您續(xù)弦的夫人,對嗎?”
張大人若有所悟,指著劉福問:“是夫人讓你這么干的?”劉福連連叩頭,直叫冤枉。
劉墨林說:“這丫鬟是您過世夫人的丫鬟,所以她忠心于張樹。你府里其他人,上有夫人,下有管家劉福,誰敢不裝聾作???他們伙同算命的,布局想害死張樹?!?/p>
劉福忽然道:“我想害死少爺,在府里就可以,何必弄到你這里?你血口噴人!”
張大人也有些疑惑,劉墨林大笑道:“這有什么難解的?你本就是兩手打算,你把張樹送我這里來,未必一開始就想殺他,而是想讓他學(xué)壞。誰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五毒秀才?孩子到我這里,變得像我這么不成才,其實比殺了他還強(qiáng)!”
張大人一想,確實如此,如果兒子五毒俱全,自然什么前途都沒了。
劉墨林接著說:“可你也擔(dān)心我?guī)Р粔乃?,就?zhǔn)備了后手。張樹如果死在府里,張大人豈肯善罷甘休?徹查之下,危險重重。但如果死在我這里,不管是被毒蟲咬死,還是被強(qiáng)盜殺死,都是我的責(zé)任,你不過是奉命送少爺來這里罷了。當(dāng)然,被毒蟲咬死是上策,畢竟可以算是意外。只是五毒被我所破,你才被迫雇強(qiáng)盜殺人。那山寨已被剿滅,首領(lǐng)也供出你了。還有,我從丫鬟口中,猜出了另一件事,只怕你寧死也不肯承認(rèn)啊?!?p>
劉福終于支持不住了,跪地求饒:“少爺啊,念在我也給你當(dāng)過管家的分上,你就別說了,給我留條活路吧。”
劉墨林仰天長笑:“當(dāng)年我少不經(jīng)事,被你禍害成五毒秀才。你卷盡家財而去,我自己不爭氣,不怨恨你,但也無情分可言了。張大人,我聽丫鬟說你不在家時,管家經(jīng)常和夫人商議家事。劉福雖無德,卻相貌堂堂。他在你府上當(dāng)了三年管家,老管家是怎么死的,你那兩歲的兒子是怎么得的,你還是好好想想吧!”
劉福撲上來想咬劉墨林,卻被官兵按住了。劉墨林哈哈大笑,沖面色鐵青的張大人一躬到地,轉(zhuǎn)身就走。
回到劉宅門口,大黃狗搖著尾巴迎了上來。劉墨林聽到身后有人喊,回頭一看,是張樹的丫鬟,她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略帶羞澀地說:“少爺把我賞給你了。他說你必能中舉,他在京城等著你?!?/p>
劉墨林微微一笑,說:“你不怕我這個五毒秀才了?”
丫鬟“呸”了一聲,嗔道:“以前沒人管得住你,現(xiàn)在有我在,你最多剩個嘴毒!”
(發(fā)稿編輯: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