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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佩孚簽贈工藤忠《循分新書》

      2020-06-24 12:53夏雙刃
      名作欣賞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吳佩孚溥儀

      夏雙刃

      關(guān)鍵詞:吳佩孚 簽贈本 溥儀

      從小,歷史教科書就告訴我們,吳佩孚是屠殺工人、阻擾北伐的反動大軍閥。如今網(wǎng)絡時代,信息充足,人們對歷史的看法更為充分客觀。比如“百度”條目下的吳佩孚,雖未回避“二七”慘案屠殺工人等事,但只一筆帶過,未做渲染。

      2006年我出了第一本書《亂世掌國——平議民國大總統(tǒng)》(九州出版社2006年版),在梳理資料時,發(fā)現(xiàn)與吳同時代的人物以及后來史家,對吳大多持尊崇有加的態(tài)度。除肯定其作為軍事統(tǒng)帥的才能外,尤其推崇他的私德。他以關(guān)羽、岳飛自命,一生臨節(jié)不奪,戰(zhàn)敗下野后堅決不居租界,晚年拒絕日本拉攏,終以此暴死于日醫(yī)之手。他在四川國學會講演時說:“今世道愈非,人心益薄,首宜由禮教入手,以維持數(shù)千年之國粹,須講三綱五常五倫八德?!庇杏浾卟稍L他如何看待魯迅,他回答:“我不看民國以來書。”這是因為他深感民國以來道德淪喪,國將不國。他在四川綏定河市壩對川陜邊防軍官佐及本部隨員訓詞曰:“要想恢復民國共和,須先恢復中國一貫相傳之忠孝節(jié)義。此種道德,淵源甚大,可以說是與中華民族共生死、共存亡也。”我寫了《詠北洋史事》七律十二首作此書之跋,其中一首寫吳佩孚:“廣陵聽罷淚沾巾,如此英雄未朽身。河洛縱橫來又去,京華歌舞玉成塵。國中之戰(zhàn)非名將,攘外無功則亂臣。百姓從來多薄幸,至今誰憶舊功勛。”

      他除被人尊稱為“玉帥”外,還有一個綽號“吳秀才”,除好作詩外,還著有幾部闡述性理、立德修身的書。1927年,吳佩孚受北方國民軍與北伐軍夾擊,敗走四川,托庇于楊森。在川五年,整理詩集名《蓬萊詩草》,寫了《循分新書》。1932年移居北平,受張學良優(yōu)禮,但無力東山再起,遂與江朝宗等組織“救世新教會”“明經(jīng)學會”,經(jīng)常對社團演講,后整理為《正一道詮》《明德講義》《春秋正議正釋》三書。

      多年前在東京神田神保町的臥游堂書店,看到1939年北平白紙木刻初印本《春秋正議證釋》。此書初印500部,修訂后又印了1000部。初、二印的函套、用紙、尺寸均同,都有吳佩孚的三處題簽,一在函套,一在封面,一在扉頁。區(qū)別只是一印后附《刊書志實》,二印則加附了一篇《印書再志》,皆為印工倪寶麟所記。初印于1939年孟夏,二印于當年仲秋,吳尚健在,但陽歷12月4日即暴卒。坊間多見二印,且多在日本,我見過不少,每部都附有日人渡邊孝治刊行的《春秋正議證釋の內(nèi)容》薄冊,題“吳佩孚口授,岡野增次郎筆記”,有的扉頁還印有“本書裝幀成ル謹テ 天皇陛下 皇后陛下 皇太后陛下 ニ獻上シ奉ル”字樣的朱鈐。薄冊內(nèi)容包括兩部分:一是1939年在北平東城什錦花園吳宅與吳佩孚會談的記錄,吳闡述春秋義理,并推衍及中日關(guān)系;二是吳在明經(jīng)學會關(guān)于《春秋》“隱公”章節(jié)的闡釋之記錄。日本人如此重視此書,足見對吳的推崇。當時土肥原賢二已組建“土肥原機關(guān)”,專為拉攏中國重要軍政人物,以組建親日政權(quán),吳佩孚和唐紹儀是首當其沖者,號稱“南唐北吳”,擬由唐主行政,吳主軍事。

      此書一印稀見,但臥游堂價格偏貴。但我當時尚不通日語,試圖與老板講英文,終是無法溝通。正膠著時,突然橫空飛降一人,立于我二人之側(cè),漢語日語無縫銜接,將氣氛立時融解,頓時春回大地。當時場景,就像呂方、郭盛的兩只方天畫戟絨絳攪在一起,被花榮一箭射開。臥游堂主人野村龍夫相貌粗豪,衣著通脫不羈,但其氣質(zhì)仍嫌循規(guī)蹈矩,不脫日本人本色。而此天外來客雖身著正裝,卻是白馬銀槍,令人眼前一亮,毫無刻板拘謹之態(tài)。我在心里喝彩日本居然有如此人物,傾談之下,才知這位吳忠銘先生是沈陽人,20世紀90年代隨父母入籍日本。他父親藏書極富,在神保町一帶很有名氣。他雖從事高科技行業(yè),但自幼浸濡書林,早已是行家里手,對東京舊書界了如指掌。結(jié)識吳先生,我在日本的訪書之旅,就不再是盲人摸象了。

      2014年,吳先生在神保町車站附近開了一家光和書房。我去拜訪,但見琳瑯滿目,目不暇接。徜徉許久,選了不少心儀之物,如胡適簽贈本《胡適文存》、上海鎮(zhèn)守使鄭汝成手札、袁金鎧《傭廬詩文存》、周作人題書名《山歌》等。但最令我心潮澎湃的,還是這本吳佩孚的簽贈本《循分新書》。下款題“吳佩孚印贈”,并有“吳佩孚印”朱鈐。題上款的位置撕缺一大塊,但看得出是“工藤先生”。此書線裝鉛印,刊于1930年。當時吳尚在四川,怎會與日本人來往,此“工藤先生”又是何許人也?

      《循分新書》上下二卷,上卷32章,包括“正心”“保身”“效忠”“知恥”“尚廉”“仁民”“愛物”等,下卷12章,包括“子必孝順”“妻必柔順”“朋友必選擇”“報應必確信”,都是關(guān)于修身齊家的發(fā)揮。“循分”意為恪守本分,即《弟子規(guī)》之“上循分,下稱家”。

      戎馬倥傯時,吳頂多“夜讀春秋”,絕無精力行著述之事。他入川之初,通電表示“入川游歷,不問政治”,但深為各方所忌。由于沒有實力,在楊森、劉湘等人的四川內(nèi)戰(zhàn)中,都通電表明與己無關(guān)。饒是如此,他仍倔強地保持著一支千余人的軍隊,掛五色旗帽徽,拒絕蔣介石的招攬。后來他的隊伍在竹陽縣云霧山被川軍繳械,淪為光桿司令。他當大帥有征服欲,當“吳秀才”有訓誡欲,所寫內(nèi)容,都是不容辯駁的。但民國軍閥,最能寫的還不是他,而是閻錫山,晚年在臺北菁山結(jié)廬十年,寫了逾百萬字,闡述“中”的理念,規(guī)劃了未來三百年的中國發(fā)展之路,吳佩孚不及也。

      但吳佩孚息影政壇,到底只是個無奈之舉。他本不肯認命,1931年甘肅突發(fā)“雷馬事變”,省主席馬鴻賓被馮玉祥的舊部雷中田扣押,甘肅陷入僵局。吳佩孚覺得機會來臨,與隴省一拍即合,以調(diào)停人身份駕臨蘭州,入駐專門為他準備的“吳上將軍行轅”。未到蘭州,他已到處封官許爵,并著力拉攏西北各省,終得到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等省的“擁吳”通電。他會見政要之時,直言應廢棄三民主義,現(xiàn)場更撤去了總理遺像。事聞于蔣介石,深感事態(tài)嚴重,遂令楊虎城率陜軍進攻蘭州,雷中田抵擋不住,攜款出逃。吳佩孚見大勢已去,倉皇經(jīng)寧夏、包頭逃亡北平,幸好還有張學良接納了他。

      對吳佩孚來說,近年來的評價又過于溢美了。尤其是他于日占時期在北平的表現(xiàn),既非峻拒,亦非婉拒,而是“拖拒”,能談則談,不能談則拖。蔣介石早就請他和段祺瑞南下,以免是非,段即成行,他卻堅持不走,而且標榜氣節(jié),不入租界。這種不明智的行為,可與葉名琛、周作人一比。據(jù)溥儀《我的前半生》回憶:“我在天津的七年間,各個軍閥都給過我幻想,吳佩孚曾向我稱臣……”就算吳佩孚留戀大清,有忠君思想,但他以關(guān)、岳自命,口口聲聲要抗日,當時溥儀與日本人打得火熱,他去湊這個熱鬧,大可不必,好在他并未加盟“滿洲國”。到日占時期,他雖與日本人接觸,接受偽政權(quán)奉上的車馬費,卻只想由自己做主,而不愿做日本的傀儡。雙方始終談不攏,他又在日本醫(yī)生的手術(shù)刀下暴死,遂成烈士。國民政府對他隆重旌表,備極哀榮,蔣介石不記汀泗橋和雷馬事變的舊怨,已是很夠意思了。

      工藤先生應是溥儀的侍衛(wèi)長工藤鐵三郎,本是個浪跡天涯的浪人,以個人身份追隨過很多中國政要。后經(jīng)前清宗室升允的推薦,當了溥儀的侍衛(wèi)。他追隨溥儀直到“滿洲國”覆滅,長達15年,是溥儀最信任的人,并為他賜名“忠”。他對溥儀的忠心,甚至高于對日本之忠,后來在東北,就經(jīng)常不滿關(guān)東軍的跋扈。聯(lián)想到溥儀在天津時,吳佩孚曾來稱臣,而《循分新書》正是講恪守本分的,君臣之道也是個中之義,因此攜來獻給“皇上”。其時工藤忠在側(cè),天壤間遂有此簽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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