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知道我有積攢明信片的習慣,我的一個學生,大學畢業(yè)后到國外留學,然后定居,十多年了,到過許多國家,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不管多么匆忙,都不忘給我寄一張當地的明信片。什么事情能夠堅持十多年,都不那么簡單,水滴石穿,就這樣濕潤著漫長的歲月和枯燥的日子。每次收到她的明信片,我都很感動。細心的她更不忘找當地幾枚紀念郵票貼在明信片上,讓明信片更加漂亮。那一年是梵高逝世一百周年,她正好在荷蘭一個叫做Delft的小城,特意買來荷蘭新發(fā)行的紀念梵高的一套郵票貼在明信片上。我可以猜想得到在一個陌生的小城找郵局,一定和我曾經有過的經歷一樣,雖然有意思,但也不那么容易。
兒子到國外留學之后,自然也不會忘記給我寄來明信片,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寄來了6張。他到達學校的時候,是半夜,第二天起床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寄來一張明信片,畫面是一頭肥壯的牛。一個月后,他又寄來第二張明信片,上面印著草原上的豬。我和他的媽媽一個屬豬一個屬牛,他在明信片上寫著:親愛的爸爸媽媽:這幾天我們這里的氣溫突然下降了,中午還好,早晨和晚上已經很冷了,很多人都感冒了。我倒還好,只是有點嗓子疼,再有就是很想你們。
那年的暑假,他去了密爾沃基,那是一個靠著密歇根湖的漂亮的城市,他從那里一下子寄來了兩張明信片,一張是密爾沃基藝術博物館現代派的建筑,一張是米羅的畫,他在后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簡單的兩行話:這是米羅的畫,掛在密歇根湖的邊上,想起過去我們在北京看的米羅畫展。等你們來了,再一起去這里看吧。
明信片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和孩子乃至全家生活的一部分。在分離的時候,它不僅是到此一游的紀念,更是傳遞我們彼此思念和牽掛的感情方式。在一起的時候,它是我們共同留給歲月的紀念,刻在日子里的腳印,就像放翁的詩:燈下幸能讀,夢中時與游。特別是寄明信片時都是在行色匆匆之中,明信片上空白的位置有限,有限的字落在方寸之間,地遠天長之外,紙短情長,要的是功夫。
曾經讀過法國詩人安·沃茲涅先斯基寫過的一首詩,名字就叫《明信片》,詩很短,一共8行:“從巴黎給你捎點什么?/除了衣裳,及其他雜物,/一張我們發(fā)黃的海報,/還有思念你的一絲凄楚。/這些禮品價值不高。/我看中了白色的凱旋門,/腦子里試量著你的身材,它像袒露背的連衣裙。”這是我看到的有關明信片最好的一首詩了,明信片帶給詩人的想象,其實也是我們到達一個新地方,特別是陌生國度的時候,常常會觸景生情而涌出的想象;而明信片帶給詩人的感情,更是我們所賦予明信片的感情。即使我們不會寫詩,那些明信片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里別致而溫馨的詩。(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