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帥
摘 要:鄧石如一生愛好交游,其交游之人多為乾嘉時期有名的學者,鄧石如憑借好友的收藏得以大飽眼福,增加了學識,也奠定了“國朝第一”的書法地位。在所有與鄧石如交好的書家中,以梁巘、程瑤田、梅镠、金榜、張惠言等關系最為密切,其他還有秦端涯、湯擴祖、畢蘭泉、徐嘉榖、曹文埴、劉墉、陸錫熊、羅聘、巴慰祖、師荔扉、畢沅、左輔、李兆洛、袁枚、姚鼐、王灼、黃易、丁杰等學者大儒達三四十人之多。足證鄧石如對交游之熱衷。
關鍵詞:交游;梁巘;程瑤田;金榜
關于鄧石如與金榜定交相識的說法共有三種,然而這三種說法前后矛盾,來源也不一致,需一一加以辨析。第一種說法來自于包世臣《鄧石如傳》,其言:“山人游黃山至歙,鬻篆于賈肆。武進編修張惠言教授修撰金榜家,……編修見山人書于市歸語修撰曰:‘今日見上蔡真跡?!烀坝曩稍勆饺擞谑袀然乃拢藜磦涠Y客山人?!盵1]此說亦可見載于《清稗類鈔》,按此書系抄錄清人佚事舊聞而成之著作,故史料來源當也是包氏的《鄧石如傳》,惟其之始加上了“某歲”二字,可見徐珂在轉錄的時候也不知道此說究竟是否可靠。但我們略微上翻《鄧石如傳》此句之前,有“山人客于梅氏八年”句,尤以“梅氏益匱,不能復客山人,山人乃復如從前”。何為“復如從前”?即“草履擔簦,遍游名山水,以書刻自給”。事實上,通觀各種版本《年譜》,鄧石如無不在遍游山水之中。將所有有可能是鄧石如“客居梅家八年”時間段的說法均代入來看,鄧石如都沒有于此任何一個期間在江寧待過八年,潛心筆墨的記錄,所以包氏的記載并不能完全成為信史。既以此為前提,再來看此句,恐怕這條記載也并非事實的真相。據(jù)侯開嘉先生所說,此條資料的來源可能是源于張翰風,而張翰風是張惠言的弟弟。通過這層關系,張翰風告訴包世臣其兄長與鄧石如初次見面的情景是完全可以成立的,同時也能與程瑤田牽扯上關聯(lián)。正是慕名拜訪的鄧石如恰好有同門程瑤田的介紹函,才讓他們“備禮客山人”[2]。不過,筆者卻認為這種說法并不可靠,此條史料很有可能是包世臣自己臆造的。實際上在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的仲冬,鄧石如就“與方密庵同至歙縣南訪程瑤田先生、住十日”[3]。據(jù)《鄧石如年譜》載,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在邗上(揚州)與程瑤田往還半載”,又“瑤田手錄所著書學五篇贈之,石如朝夕揣摩,并聆教誨”。結合羅繼祖《程易疇先生年譜》所載,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先生自京師歸歙”。又四十五年(1780年)“在京師,……十月朔遂買舟南下。十一月至揚州,居數(shù)日,病齒甚劇?!∷氖辏?781年),在揚州。……先生自去歲冬至病齒,至是歲夏至始愈,蓋歷百八十日矣”。這段時間與鄧石如在揚州遇程瑤田地點上完全吻合。又“乾隆四十七年,正月家居”[4],而這段時間正符合“于歙縣溪南吳氏館舍”的第二次見面。所以,《鄧石如年譜》中所記載之事并無問題。那么既然鄧石如此時正居住在程氏家中,又怎么會“鬻篆于賈肆”或“鬻書于古寺”,乃至金榜和張惠言“冒雨偕詣山人于市側荒寺”。金榜此時也在歙縣,兩者同在一地,見面也不是什么難事?!吧饺擞吸S山至歙”并沒有寫明兩者見面時間具體在何時,不過金榜與鄧石如相識的時間似乎并沒有什么分歧?!吧饺酥领ā钡臅r間也應該是乾隆四十七年。在確定好兩人見面的時間后,在當時如此近的距離完全不需要鄧石如像游居外面那樣在寺廟中賣字,居住荒廟也與在程家“住十日”相違背(鄧石如游歷外地多次居住好友家中,故而此居程瑤田家中應屬正常),遂此第一點說法系偽造的可能性居多。
第二種說法乃王灼所言:“甲辰乙己之交,予館于歙,歸安丁杰亦在歙,一日過于曰:‘子之鄉(xiāng)鄧某者,聽其郁郁居此乎?……明日,吾與子偕石如往過檠齋。(金榜)”[5]王灼者,字濱麓,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舉人,選東流教諭。嘗館于歙,與金榜、程瑤田及武進張惠言諸人相友善。丁杰,原名錦鴻,字升衢,歸安人,乾隆四十六年進士,官寧波府學教授。初到京城的時候恰逢四庫館開館,“任事者延之佐校”,于是就跟戴震、金榜、程瑤田等人相講習。所謂“任事者”,最主要的還是與丁杰相友善的翁方綱。翁方綱是清中期著名的金石學家、書法家。鄧石如曾因拜訪不及開罪于翁方綱,有學者認為這是“這實際上兩人所走的書法道路審美意趣不同導致的‘書派之爭”[6]。這種說法恐有炫奇之處,翁方綱的書法雖是“帖學”,但多年來浸淫于金石當中,已見鄧石如后期崇尚碑學的影子。相較于劉墉跟梁巘,他們雖皆一生服務帖學,鄧石如并未不與他們交往。且鄧石如即使“少罹孤悴,未專誦習”,但對碑石的向往非同尋常,如能閱覽翁氏家藏,勢必會使自己的學識大為提升。這時期鄧氏也還沒有形成自己獨到的風格,亦不是那種偏執(zhí)狂拗之人,而與鄧石如后來交善的程瑤田、金榜、丁杰等人,無不與翁方綱也關系密切。在這種情況下,所謂書派之爭,大概是后人猜測無疑?!肚宕鷮W人列傳》云:“入都,時方開四庫館,任事者多延之佐校,小學門往往出其手?!脸蟪蛇M士,當?shù)每h令,以親老乞改儒官。后十余年,選寧波府學教授?!毙脸笫乔∷氖辏酱撕笫嗄觊g,丁杰應該都是在擔任寧波府學教授一職。王灼此言來源于他寫的《鄧石如傳》,鄧石如與金榜相識事,時在乾隆四十七年。此說之甲辰為1784年,乙已為1785年,則晚于乾隆四十七年兩到三年之久。然而乾隆五十年(1785年),由揚州到歙縣的鄧石如確實也曾居住金榜家中,并“題金榜《幽居圖照》,作詩一首”。所以筆者揣測王灼所描述的偕鄧石如去金榜家,很有可能是指此次見面。如果此說不假,那么這有可能并不是鄧石如第一次見面金榜,而所謂“見石如書驚嘆”,鄧為李陽冰后一人,可能也不是金榜第一次感嘆。
第三種說法來自于鄧石如自己所寫的《挽金榜聯(lián)》,其言:“憶自程葺翁徵君介而來見,蒙清賞以來,倏倏近廿年矣?!盵7]此說經(jīng)鄧石如之口,最為準確。金榜與鄧石如的見面是由程瑤田介紹當為定讞。
鄧石如最早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認識梁巘,后通過梁巘認識梅镠。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得交瑤田先生于桐汭廛市”,與程瑤田定交后,他又把鄧石如介紹給了金榜,在金榜家做客的張惠言因此與鄧石如交好。金榜同時又把鄧石如介紹給了曹文埴。在曹文埴大力推薦下,鄧石如成功當上了畢沅的幕僚。梅镠與黃易的交往最早可確定在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國家圖書館藏梅镠致書黃易手札,經(jīng)陳碩先生考證此札寫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正月十八日。[8]從穆孝天、許佳瓊《鄧石如年譜》可知乾隆四十九年春,鄧石如曾居住金陵梅家,正值信件發(fā)出之時。從此信札的內容來看,乾隆四十九年是梅镠首次與黃易有所聯(lián)系的時間。梅镠在信札中大力推崇此時正客居其家的鄧石如,在此之前鄧石如應該與黃易沒什么聯(lián)系,黃易也應當沒聽過鄧氏的名字。而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鄧石如在北返途中路過山東,拜訪時任山東兗州府運河同知的黃易,是兩人正式的第一次謀面。鄧石如在給黃易的信札中說:“去歲匆匆一睹光儀,倏值公事倥傯之際,獲領竟夕清談,且窺所藏金石之秘?!辈⒏兄x黃易“前蒙贈車至宿遷境”,“所命作印二方”,也請查瑩回都之時轉為代予。從此信內容來看,黃易與鄧石如在乾隆五十五年前并無交往,黃易對鄧石如的印象估計也停留在梅镠的信札中的贊譽。正因為如此,黃易才會將所藏金石給鄧石如品玩,鄧氏在信中寫到“窺所藏金石之秘”正源于此事。也可以這么說,沒有梅氏的大力推舉,恐怕也不會有這次相聚。正是在朋友間互相推薦的過程中,鄧石如的交游面不斷擴展,并成就了他后來的書法風格。
鄧石如初識梁巘的時間在乾隆三十九年,其原因為梁巘與鄧石如結交地點在壽州,此時梁巘正任教于壽春書院。包世臣《鄧石如傳》:“弱冠,孤露,即以刻石游,性廉而尤介,無所合,七八年,輾轉到壽州,時亳州前巴東知縣梁巘主講壽春書院……”梁巘任教壽州是源于張佩芳的聘請,張佩芳最早在乾隆三十九年才由合肥知縣升遷為壽州知府,故而兩人見面的時間不能早于乾隆三十九年。[9]按《清史稿》載:“梁巘,字聞山,安徽亳州人。乾隆二十七年舉人,官四川巴縣知縣。晚辭官,主講壽春書院,以工李北海書名于世。”梁巘知巴東縣的時間在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乾隆三十九年梁巘做山長時已六十五歲,鄧石如此時三十二歲。若按包世臣的記載,以乾隆三十九年上推七八年,則為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至三十二年(1767年)間?!叭豕?,孤露,即以刻石游,性廉而尤介”的時間應該就在這段期間。按《禮記·曲禮上》:“二十曰弱,冠?!编囀先豕诘臅r間在乾隆二十七年,“弱冠為童子師”,并由父親攜往至安徽壽州學習?!肮侣丁笔侵浮皢矢?,喪母,或父母雙亡”。鄧石如的父親直到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方才病故,而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的六月,鄧石如的祖父病逝,鄧石如曾為祖父作《內碑銘》。所謂“孤露”是指此處與否不得而知,但弱冠確實是在祖父去世的隔年。若以“弱冠年”為準加上七八載,并不可能至乾隆三十九年。若以“七八年”為準,則據(jù)此推斷的時間為乾隆三十一年到三十二年間,《鄧石如年譜》載乾隆三十年(1765年)鄧石如“到安徽寧國、江西九江以刻書、賣字為生”。此時鄧石如正在安徽、江西處“賣字為生”。那么需要明白的是包世臣所說的“弱冠”或許并不一定是二十歲鄧氏“弱冠為童子師”時,“七八年,輾轉到壽州”,并不是真的只有七八年,而是十二年左右。筆者傾向于后者,七八年當屬誤記。
乾隆四十五年,鄧石如由梁巘推薦到江寧梅镠家,“居六月”。由梁巘推薦的說法并沒有問題。梅镠在梁巘贈鄧石如的墨跡后跋文曰:“鄧石如庚子夏至白門,實于聞山處知愚兄弟名而來也?!贝藭r鄧氏居住梁巘家中,梁與梅氏早有舊交。《安徽通志》載:“梁巘肆書于初,得筆法于宣城梅釴?!泵封N是梅镠的弟弟。由梁氏推薦,鄧石如知道了梅氏家族的存在,并為之推薦,鄧石如便離開了梁家前往梅家。而時間是“居六月”。并不是“八年”。從乾隆四十三年,程瑤田與鄧石如相遇在安徽廣德附近,再經(jīng)巢縣返回梁巘所居住的壽州,被推薦到梅家后,即前往江寧,“居六月”,在冬日揚州地界同程瑤田再次相見,并“往還半載”。鄧石如客居梅家的時間只有六個月。乾隆四十五年鄧氏離開梅家,在乾隆四十九年春天居住在梅居。后應徐嘉穀之邀去往鹽城,“居其家者累月”,五月方才回鄉(xiāng)。九月初二又“只身出游”到金陵,仍往“梅家”。又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五月望前,還金陵,在梅镠家留宿一宿,旋往揚州”。此時正好對應八年之長,可見所謂八年實際上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居住,其中最長的一段時間怕是只有六個月。
參考文獻:
[1][3][5][7]穆孝天,許佳瓊.鄧石如研究資料[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8:212,87,87,179.
[2]侯開嘉.以學術激活藝術:乾嘉學派與清代碑學[J].中國書法,2015(10):84.
[4]羅繼祖.程易疇先生年譜[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252-259.
[6]孫強,胡長春.鄧石如的文化修為[J].中國書法,2017(8):124.
[8]陳碩.新見梅镠、鄧石如致黃易信札三通考略[J].中國書畫,2017(6):12.
[9]胡長春,吳勁松.鄧石如書學師從考論[J].學術界,2010(7):166.
作者單位:
紹興文理學院蘭亭書法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