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元
“北京人”的英文怎么說?Pekingese?Pekinger? Peking man? Beijingese?Beijinger?native of Beijing?Beijing native?person from Beijing?Beijing person?還是全音譯的Beijingren?
我做了這個小小的研究,參考答案稍后揭曉。在此之前,請容我先交代一下相關的背景。
放眼當今英語世界,能與英國《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Dictionary,簡稱OED)相提并論的語文詞典,唯有美國的《韋氏第三版新國際英語大詞典》(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Language,Unabridged,簡稱《韋氏大詞典》《韋氏三版》《韋三》)。
OED和《韋氏三版》在規(guī)模上同屬一個檔次,都是收詞量最大的“足本”(unabridged,意為“未刪節(jié)版”),OED有60萬,《韋氏三版》有近50萬(前一版的《韋氏二版》有60萬)。二者的學術性與精準度兼具,同樣權威,同樣令人肅然起敬。
OED與《韋氏三版》各擅勝場。OED是英國觀點,《韋氏三版》是美國視角。OED的強項是傳統(tǒng)的人文脈絡,《韋氏三版》在現(xiàn)代事物與科學技術上有明顯的優(yōu)勢。部分OED的詞語《韋氏三版》沒有,反之亦然,《韋氏三版》也收了一些OED沒有的詞語。是故,兩部詞典在很大的程度上彼此互補,皆可作為參考。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最新的OED和《韋氏三版》均為有償使用的在線資源,唯有付費訂戶方得查閱,一覽全豹,網上可免費使用的類似詞典不是OED,也不是《韋氏三版》。這兩部巨著的紙質詞典內容比較陳舊,早已不再印行修訂版,而且除了翻查特定詞語之外,也難以進行深入而系統(tǒng)的研究。
過去幾年,我以OED為本,寫了不少詞匯相關的文章。我開始攻打英語詞典的另一座山頭——《韋氏三版》,初步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結果。
通過《韋氏三版》網站的高級檢索(Advanced Search),輔以手動的逐一核實,我查得這部詞典巨著共約收錄了200個中國的地名。這些地名包括省市地方、山川湖泊等,內容都是描述其方位、大小、人口等百科知識,此做法實屬平常,本來不值一提。不過特別的是,我的詞語長征開始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Beijinger(北京人)這個新面孔,它仿佛舉著一面紅旗,向我賣力地揮舞——這是Beijinger首度被收進英語語文詞典的正文,讓我眼睛一亮,想不注意都難。
傳統(tǒng)上,“北京人”的英文是Pekingese(或拼為Pekinese),不過這個Pekingese當前最主流、最核心的意思反而是北京狗(又稱獅子狗、哈巴狗、京巴),而不是北京人。另外,Pekingese(北京人)的詞干是北京用了300年的舊稱Peking,此二者總給人一種舊社會的時代縱深,中大型的英語詞典雖有收錄,如今卻已少用。漢語拼音的Beijing在英語世界流通已有數(shù)十年,中大型的英語詞典也均有收錄,不過指稱首都人民的Beijinger,在《韋氏三版》之前,從未出現(xiàn)在其他英語語文詞典的正文之中。
根據(jù)《韋氏三版》的例證檔案(citation file),Beijinger最早的書面證據(jù)可以追溯到1981年。詞典舉了一條稍晚的例證,引自美國知名的美食旅游雜志Saveur(《美味》),時間為2008年5月:Like most Beijingers,she feels that these crowded lanes and buildings.some of which date to the 1 3thcentury,preserve the tradifional Beijing life-style.(同大多數(shù)北京人一樣,她覺得這些胡同和建筑擁擠是擁擠,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13世紀,倒也保留了傳統(tǒng)北京的生活方式。)
如此看來,我們這個時代的“北京人”,最精簡、最權威的英譯,無疑就是《韋氏三版》的Beijinger:以“北京”的漢語拼音Beijing為詞干,再加上表“某地之人”的后綴-er。Pekingese是舊時的“北京人”或“北京話”,現(xiàn)在已顯過時,而且有強烈的“北京狗”含義。繼之而起的Beijingese(北京人;北京話),雖然見諸網絡的Wiktionary(維基詞典),也有些許的使用證據(jù),不過腳步尚未站穩(wěn),也還沒有通過權威詞典的認證。
此外,文初提到的Pekinger不是英語,而是德語單詞。Peking man指的是考古上的“北京猿人”,不是現(xiàn)代意義的“北京人”。其他的native ofBeijing(北京的本地人)、Beijing native(北京本地人)、person from Beijing(來自北京的人)、Beijing person(北京的人),這些都沒錯,只是間接迂回,不如Beijinger(北京人)精簡到位。
至于以漢語拼音全音譯的Beijingren,即使有少數(shù)的使用證據(jù),也只能當作是偶發(fā)狀況,遠遠不成氣候,目前無須考慮。
《韋氏三版》除了Beijinger(北京人)的收錄亮眼之外,Beijing Time(北京時間)的納入也值得一提。北京時間是我國的標準時,這不是北京的地方時,而是北京所在“東八時區(qū)”的區(qū)時,英文又稱之為China StandardTime(中國標準時間),后者同樣收錄于《韋氏三版》。鄰國日本、韓國“東九時區(qū)”的Japan StandardTime(日本標準時問)和Korea StandardTime(韓國標準時間),《韋氏三版》均無收錄?!俄f氏三版》凸顯了北京與中國,值得在此記上一筆。
再回到“北京人”的相關議題。中文的“區(qū)域居民稱謂詞”(demonym)規(guī)則單一,直接在地名之后加個“人”即可,然而英文卻復雜許多,因地名的拼寫或歷史而有各種樣貌的展現(xiàn),如New Yorker(紐約人,紐約New York+-er)、Los Angeleno(洛杉磯人,洛杉磯Los Angeles+-eno)、Chicagoan(芝加哥人,芝加哥Chicago+-an)、Oxonian(牛津人,源自牛津Oxford的中世紀拉丁語0xonia+-an)、Cantabrigian(劍橋人,源自劍橋Cambridge的中世紀拉丁語Cantabrigia+-an)、Parisian(巴黎人,巴黎Paris+-ian)、Viennese(維也納人,維也納Vienna+-ese)、Tokyoite(東京人,東京Tokyo+-ite)、Mumbaikar(孟買人,孟買Mumbai+-kar)、Tehrani(德黑蘭人,德黑蘭Tehran+-i)。
真實的情況是,并不是所有的地名都能在英語里找到它相應的區(qū)域居民稱謂詞,這得要看該地在英語世界的重要性和影響力,其中牽涉許多必然或偶然的歷史因素,難以用一兩句話概括總結。
中國的城市,除了北京之外,大概就只有廣州、香港、澳門、廈門、上海有區(qū)域居民稱謂詞,這也是OED和《韋氏三版》記錄有案的:廣州人(Cantonese,廣州的舊稱Canton+-ese,不用Guangzhou派生)、香港人(Hong Kongese或Hong Konger,香港的傳統(tǒng)拼法Hong Kong+-ese/-er,不用Xianggang派生)、澳門人(Macanese,澳門的傳統(tǒng)拼法Macao+-nese,不用Aomen派生)、廈門人(Amoyese,廈門的舊稱Amoy+-ese,不用Xiamen派生)、上海人(Shan曲ainese或Shanghailander,上海Shanghai+-nese/-lander)。
至于其他的中國城市,若要用英文表達其居民稱謂詞,也就只能借助native(本地人)、person(人,復數(shù)用people)、from(來自)等字眼,想辦法拐彎抹角了。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