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的詩

阿信

點(diǎn) 燈

星辰寂滅的高原——

一座山坳里黑魆魆的羊圈

一只泊在大河古渡口的敝舊船屋

一扇開鑿在寺院背后崖壁上密修者的窗戶

一頂山谷底部朝圣者的帳篷……

需要一只拈著輕煙的手，把它們

一一點(diǎn)亮

雪 地

雪地上已有踐踏的痕跡。是誰

比我更早地來到高地？比我更盲目

在一片茫茫中，把自己交給荒原

而沒有準(zhǔn)備返回的路

雪夜獨(dú)步

現(xiàn)在只有雪粒劃破空氣的聲音

現(xiàn)在一個人面對黑暗和內(nèi)心

現(xiàn)在醒著，是一座孤島

現(xiàn)在寫下詩歌：雪是月光和酒，而夜晚

是起伏的波浪

大 雪

看見紅衣僧在凹凸不平的地球表面

裹雪獨(dú)行，我內(nèi)心的大雪，也落下來

渴望這場大雪，埋住廟宇，埋住道路，埋住

四野

埋住一頭獅子，和它桀驁、高冷的心

安多河流考

舟曲把夾岸的花木介紹給我們，我們欣然認(rèn)

領(lǐng)

碌曲把嵯峨的群峰帶給我們辨認(rèn)，我們惕然

而心驚

瑪曲把曠野的星空交付給我們，我們竟至于

無措，陷于失語

心 經(jīng)

這一部河流的成長史，我們來讀讀

或者，在星辰的微光下，收束氣息，披霜而坐：

沒有眾生

只我和你，在大地上勉力修持

孤 獨(dú)

知道月亮里面有一扇開向桂樹的門

知道大河奔流受制于一種神秘的自然宗教的

驅(qū)使

固執(zhí)地想把大海寫入詩歌，想把一種

人類無法根治的毒素，植入此生

草地酒店

漫天雨水不能澆滅青稞地上洶涌的綠

也不能制怒——

乖戾廚娘，揎袖露乳，剁切一堆青椒

如某人頻頻現(xiàn)身微信平臺

臧否人物抨擊世風(fēng)

只有檐下一眾游客表情沮喪如泥

只有院中幾匹馬神態(tài)安詳，靜靜佇立

河水漲至車輛卻步。但對面仍有藏人

涉險牽掣馬尾泅渡

何事如此惶迫，不等雨腳消停

我也有天命之憂，浩茫心事

但不影響隔著一簾銀色珠璣，坐看青山如碧

雪

靜聽世界的雪，它來自我們

無法測度的蒼穹。天色轉(zhuǎn)暗，一行詩

寫到一半;牧羊人和他的羊群

正從山坡走下，穿過棘叢、濕地，暴露在

一片亂石灘上。雪是宇宙的修辭，我們

在其間尋找路徑回家，山野蒙受恩寵

在開闊的河灘上，石頭和羊

都在緩緩移動，或者說只有上帝視角

才能看清楚這一切

牧羊人，一個黑色、突兀的詞

鑲嵌在蒼茫風(fēng)雪之中

蒙古馬

我讀過《蒙古秘史》，但不懂騎射

我沒有追隨過哲別、木華黎、拖雷和旭烈兀

也沒到過歐洲和阿拉伯……我只在

庫布齊沙漠邊緣，見過幾匹

供游客騎乘、拍照的蒙古馬——

落日西垂，人世半涼，景區(qū)開始清場

那幾匹馬，神情落寞，令人悲傷

土門關(guān)謠曲

有一年梨樹開花，豌豆剛剛發(fā)芽

你騎馬經(jīng)過?？諝庵心愕男は癖缓铀喟?/p>

撕成碎片

她們在彎腰勞作，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黑水罐中的清水，可以取用

她們在死者的墳頭旁擱下黑水罐，

下地勞作

你騎馬經(jīng)過。你會愛上

她們中間的一個：

她的黑瞳仁里保留了你逆光中的肖像

探險者營地

以鷹導(dǎo)航

沿山脈、河流的走向

露珠彈落，藏羚折角

海拔如斧鉞，不斷砍斫我們騎乘的馬匹

……野牦牛巨大的骸骨，漂浮在荒甸上

……沒有援軍的消息。沒有糧秣官。沒有

幸存者。幾近于窮途

（我們都是菜鳥

鶉衣百結(jié)的老者是我們的首領(lǐng)）

在最后的力耗盡之前，我們

在垂直的星芒下，豎起三角帆：一座

探險者營地

責(zé)任編輯 余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