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水

挖掘那塊土豆地的下午

并非有足夠多的回憶，翻越

黃昏的柵欄，逃走

想起光線昏暗的那個下午，在一小塊

土豆地里，張望遠(yuǎn)方的群山

父親，一身的斑斕

像一只病懨懨的豹，帶來

不安的氣氛。或許

土豆是最好的慰藉，藏身土中

等待一次最后的晚餐

挖掘。每一次

都像是取出中年身體里的積淤

一枚接近橢圓的土豆

如放大的腫瘤

安身，立命

又不斷地復(fù)制自己……

為青草頒發(fā)的授獎詞

故園已荒蕪，早已不事勞作的祖父

從夢境里再次回來

他站立著。夕陽的余暉里，銀發(fā)閃閃

地上的草已經(jīng)黃了又青

許多年里，我們彼此未知

又默默在一冊家譜里，按圖索驥

觸碰到塵埃里的驚雷

彼此為草，落地生根

你早已懂得作為一株植物的含義

在秋風(fēng)的深處，藏有

緘默的權(quán)利。當(dāng)然，如果命運的鐵鍬

挖掘我們，不亞于一次罹難

那地獄的深度，足以

耗盡一粒種子的力量。向上

頭頂上的光亮

指引，這算是對青草頒發(fā)的授獎詞

讓它一夜破土

手繪的光

雪夜，母親倚在窗欞前

納鞋底。窗外的雪

足夠白，屋子里有光

省卻油燈的煩惱，在大雪降臨之夜

并不清晰的紋路，沿著鞋底飛跑

手中的銀針，是光的制造者

閃爍不停，在關(guān)燈的房間里

光即鞋子嗎？趕路人。父親或我？

在一束光中，分裂

殊途亦無法同歸。抵達(dá)，卻已是

在忘川河之畔

熄滅。趕在太陽之前

這手繪的光，必須逃匿

返回手中

像落日藏進(jìn)群山，像一束光

藏進(jìn)手的粗糙里

肖像畫：獻(xiàn)給村里的小矮人

昨天，他匆匆下葬

以一個正常尺寸的棺槨，完成一生

讓孤獨的靈魂，以青草般的姿態(tài)

生長，并且枯黃

沒有淚水的送葬隊伍，連尷尬的哭聲

也足夠傳神

他用過的鐮刀以及女人，懸掛

黑色的肉體，糧食的香

消殞于土地

扶貧手冊上的一張模糊的照片，宣告了

他在數(shù)據(jù)庫里重新歸來

還原一個人的一生，只需三兩人

開啟詛咒般的回憶

他的矮小，無人能敵

在巨人國里，疲憊的子民，一籌莫展

一張登入天國的門票

被塞進(jìn)他僵硬的手里

想象一個壇子輾轉(zhuǎn)流離

壇子比外祖母更古老，它的器耳

完勝民國的小腳

再后來，炊煙比硝煙更濃

從壇子里滲出的鹽，結(jié)晶在壁，猶如繁星

在不同體溫的背上，行走鄉(xiāng)間

建筑的褐色，遮蔽一個壇子瑟瑟發(fā)抖的冬天

我也曾火中取栗，或是守候窯變

平民的淬火，無異于自我謀殺

帶著一個壇子，輾轉(zhuǎn)于不同的姓氏之間

寫在紙上的流離之苦，如輕蔑的春天

當(dāng)“咕咚、咕咚”的水聲，與大地的心臟呼應(yīng)

外祖母，她已從壇子里倒出整個天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