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飛

前妻出軌，楊均帶著傷痛離婚。然而，他卻對前妻的夢想念念不忘。他會怎么辦呢？他最終能與自己和解嗎？

開著房車去流浪

“砰砰砰”“砰砰砰”，2019年9月的一天夜里，在重慶市渝北區(qū)的一個公園，凌晨三點，睡意蒙眬的楊均，被一陣又急又響的敲門聲吵醒。“你是干什么的？為什么會住在這里？”對方不客氣地問。

“我是自駕游路過，看停車場沒有人攔著就進來了。”對方是保安?！斑@里不準宿營，明天把你的車開走?！边@種被半夜敲車門的經(jīng)歷，對于經(jīng)常開房車自駕的楊均來說，不知道發(fā)生了多少次。有一次在北京，居然還半夜被居委會大媽扭送到派出所。

楊均，土生土長的上海人，32歲，目前是幾家雜志社的兼職編輯。母親在他18歲那年因為癌癥去世了，父親以前是一名海員，現(xiàn)已退休。

楊均大學(xué)學(xué)的是漢語言文學(xué)，文學(xué)功底還算扎實，一畢業(yè)就入職了一家門戶網(wǎng)站，負責(zé)文學(xué)專欄的編輯。一個網(wǎng)名叫做“灰姑娘的南瓜車”的人經(jīng)常會認真的留言，楊均也會認真回復(fù)。半年后，楊均和她相約見面了。

她是一名醫(yī)療器材的銷售，經(jīng)常會全國各地跑，不忙的時候喜歡看一些文學(xué)作品。她說她想賺夠了錢買一輛房車，想去哪就去哪。楊均對她一見鐘情，她對楊均日久生情，2014年兩人登記結(jié)了婚。他們用所有的錢在嘉定買了套小戶型，新婚生活是幸福甜蜜的。她一直鼓勵楊均去追尋自己的理想，并一再表示她可以來養(yǎng)家。

楊均辭了職，在家中專心寫起了小說。第一年，楊均主內(nèi)，妻子主外，日子還算幸福和睦。到了第二年，生活歸于平淡，兩個人的話漸少。第三年起，兩人吵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她出差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直到2016年年底，出軌的妻子提出了離婚。楊均忍痛同意。房子賣了后，錢一人一半。但是楊均徹底沒有了生活來源，只能坐吃山空。那段時間，是他整個人生的至暗時刻。

每當(dāng)夜晚想起前妻時，楊均就會想起她以前的夢想——房車自駕。無聊時，他在網(wǎng)上看了看房車的價格，還不算貴得離譜，總體在20萬～50萬之間。楊均認真思考了一下，其實房車生活對他是比較合適的，原因有三：第一，新找的幾份雜志社的供稿工作，都不需要去公司，有臺電腦就夠了。在哪里都可以工作，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還能積累一些生活素材;第二，上海的房租費太高，單價配套都在5000元以上，買個房車，吃住行全有了，可以省下一大筆開銷;第三，楊均想逃離這座城，嘗試一下她理想中的生活是怎樣的，去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2017年3月，楊均拿出賣房的50萬，買了一輛宇通c535自行式房車。5月，楊均開始了第一次旅行。從上海出發(fā)，穿過安徽、河南、陜西，歷時半個月，到達了青海。

青海環(huán)境優(yōu)美，風(fēng)景迷人。楊均把房車停靠在青海湖的旁邊，每天早上起床打開車窗，就能看見碧藍色的青海湖。白色的海鷗，在天空盤旋后飛去遠處，幾匹牧民養(yǎng)的馬兒，在岸邊悠閑地啃食嫩草，一切似乎都和畫上的一樣。

在青海湖邊整整待了一個月，每天早上8點起床，跑步、早飯、寫作、午飯、午休、寫作，當(dāng)然隔上3天左右，楊均會去最近的超市補充一些糧食和蔬菜。就這樣，楊均的生活非常健康和規(guī)律，心也靜了，仿佛因為離婚給他帶來的陰霾和憂郁，一下子都不翼而飛了。

楊均除了每月與雜志社簽訂的供稿外，還接了一份攝影的工作，為專業(yè)的圖片網(wǎng)站提供風(fēng)景照片。每月的專職供稿9000元，攝影拍攝2000元，一萬多的收入，讓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與期待。

一路上的奇遇囧途

離開青海的前一天，楊均去附近的牧民家里借水。房車旅行的唯一問題就是生活用水沒辦法自行解決，每隔上一段時間，就要去找人借水。

幸好青海的民風(fēng)依然比較淳樸，還是比較歡迎楊均，當(dāng)然，楊均偶爾也會買點小禮品送給他們。

“老哥，你這是干什么去？”一天，楊均看見牧民家的主人正拎著一只黑色的狗崽往外走。

“不值錢了，串種了，把它扔出去?！蹦撩癜吞貭栠呎f邊笑嘻嘻地把狗崽拿到楊均的面前。

幾年前有很多外地人來青海炒藏獒，炒得厲害，現(xiàn)在整個青海的牧民幾乎家家都在養(yǎng)藏獒、賣藏獒。在物質(zhì)還比較匱乏的青海，養(yǎng)一只沒用的狗，對于牧民的經(jīng)濟來說，是一種壓力。

楊均跟巴特爾說：“這狗我要了?！卑吞貭柧谷环浅ｉ_心，送了楊均2斤牛奶和一塊羊皮。楊均給狗狗取名大福，他的旅途終于有個伴了。

2017年7月，從青海出發(fā)以后，楊均房車旅行生活的激情漸漸褪去了。因為6米多長、2米多寬的自行式房車，停在哪里都會被交警和城管攆，大街不讓停，小巷又停不進。

還有最重要的生活用水，一般去超市和餐館加水都是乞討式的，要不就是不準加，要不就是被驅(qū)趕。唯一有水、能停車的地方就只有高速服務(wù)區(qū)?？墒欠?wù)區(qū)一到晚上就會有大車停靠。聲音大得震耳欲聾，車燈又刺眼，根本就沒辦法入睡。

2017年10月底，楊均穿越湖南前往江西的路上，由于這段時間過于奔波和勞累，身體有些不舒服。當(dāng)楊均正準備就近在服務(wù)區(qū)留宿時，手機突然死機了。他只能一直往前開，到下一個服務(wù)區(qū)再停靠。然而，楊均開著開著，突然發(fā)現(xiàn)路越來越窄了。

當(dāng)楊均察覺已經(jīng)走錯路的時候，車已經(jīng)上了盤山道。他定睛一看：右邊就是懸崖，左邊是不停往下掉落石子的峭壁，路面還有被大車壓出來的炮彈坑，危險極了！

現(xiàn)在調(diào)頭根本不可能了，楊均只能支撐著快被顛散架的身體，咬緊牙關(guān)，硬著頭皮往前。差不多開了四個多小時，才駛上比較寬闊的路面。

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黑了，四周看不見路燈更看不見住宅，只能透過汽車大燈，看見外面充斥著濃濃霧氣，楊均感覺這里似乎是一個公園。

奔波了一整天，晚飯也沒吃，再加上身體的不舒服，楊均決定在這里過夜。躺在床上似乎還沒有睡多久，就被一陣鞭炮和嗩吶聲給吵醒了。楊均拉開窗簾向外面望去。房車旁的一棵大樹上，正掛著一個破舊的花圈。透過花圈，能看見在很遠處還有一只送葬的長隊，正向楊均慢慢靠近，隊伍中的一口黑色棺材尤為顯眼。

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炸毛，楊均本能的反應(yīng)就是趕緊走！當(dāng)楊均坐到駕駛室時，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到眼前的一幕，讓他整個人的后背都濕透了。楊均的視線以內(nèi)，全部是一座座墳，大的、小的、新的、老的、有照片的、沒照片的……楊均差點崩潰，昨夜竟然住在這片墳地里！

點火、踩油門，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一直到達最近的高速服務(wù)區(qū)后，他的這顆被驚嚇過度的心，才又重新回到了身體里。那以后，楊均再也不會嫌棄高速服務(wù)區(qū)晚上大車多了。

2018年6月，楊均從康定前往色達，這條線路是旅游愛好者們自由行必選的線路之一。因為楊均開的是房車，沒有時間和食物上的限制，所以楊均基本上都是停三天走一天，偶爾遇到一些準備不充分的旅友也會盡量幫一下，一路上都很愉快。

那里的天是真藍，格桑花是真美，牦牛肉是真香。正當(dāng)房車快到色達時，突然在路的中間沖出來一堆七八歲的孩子，上來就圍住了楊均的車要吃的。

有幾個膽大的男孩甚至試圖打開車門，楊均正想打開車門，把之前采購的一些糖果分給他們時，一向安靜的大福，突然兇狠地叫嚷了起來。

楊均看看大福，又看了看外面的孩子們，那幾個膽子比較大的男孩，還在不停地用力敲著車門，嚷嚷著讓他們上去。

楊均似乎也感覺出了不對勁，這四周根本就沒有什么村莊，最近的村莊也離這10公里以外，這群小孩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楊均想走，但是他們又把整個車圍得死死的。

楊均焦急地看著手里拎著的一大袋糖，靈機一動，用力把手里的糖果扔向馬路邊，小孩子們的注意力瞬間都放在了糖果上，紛紛跑了過去。楊均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開足馬力沖出了包圍圈。車開出后，楊均從后視鏡中看到了一群大人冒了出來，原來他們一直躲在不遠處的大石頭后面……

與你和解與自己和解

房車旅行，最怕的是壞車。2018年11月，楊均在山西換了幾個駐車地都不太理想。折騰了幾天后，他終于在臨汾附近的一個服務(wù)區(qū)?？苛讼聛?，準備踏實地待幾天，處理一下工作。

半夜，楊均突然被“滴滴”“噠噠”的聲音給吵醒，認真聽了一下，應(yīng)該是下雨了。楊均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應(yīng)該換個有篷的地方停車才保險。

拉開窗簾，這個季節(jié)的山西特別冷，與有暖氣的車內(nèi)比起來，還是車里最舒服。身體壓根就不想動，并且外面也沒有誰在移車，于是楊均翻了個身，又繼續(xù)睡了。大概凌晨兩點，楊均又被一陣“噼里啪啦”的密集敲擊聲驚醒。楊均趕緊穿好衣服下車，還沒等走幾步，就被一陣冰雹砸了回來。

這樣下去，車頂上的太陽能板會被砸爛，于是楊均進入駕駛室準備點火離開這里。可發(fā)動機怎么打都打不燃了。想拖車，不可能。之前為了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所以找的這個服務(wù)區(qū)比較偏僻，大半夜的根本沒車停靠。到了凌晨4點后，冰雹下得更大了，整個車都被敲擊的“轟轟”作響。

太陽能板早就被砸壞了，整個房車沒辦法取暖。楊均凍得睡不著，只好抱著大福來取暖。楊均非常懊惱，為何當(dāng)時冰雹還不大的時候，不勤快一些呢？

第二天，為了給電瓶充電，楊均又滿服務(wù)區(qū)地去借搭電的線和電夾，整整耽誤一天的時間，才把車點燃。從那以后，楊均也吸取了教訓(xùn)。只要覺得天氣不對，馬上就走。停車地有篷、人多，才是楊均的首選?？奎c。

除了在旅途中遭遇的種種困難和挫折外，有些時候陌生人帶來的溫暖也是巨大的。2019年1月，在哈爾濱參加完冰雪節(jié)后，楊均前往內(nèi)蒙古。誰知剛剛到達內(nèi)蒙古，就下起了鵝毛大雪，雪是又大又白，真的漂亮。

楊均勞碌奔波了一整年，錢沒賺多少，整個人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把車就近停在內(nèi)蒙古赤峰市200公里以外的草原上。楊均打開窗簾看著外面的茫茫雪原，拿出冰箱中的洋酒和牛肉，邊看雪景邊喝酒。大福也許是因為奔波有些勞累，安靜地趴在楊均身邊。酒越喝越多，酩酊大醉的楊均，躺在床上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楊均被大福的吼叫聲吵醒了。當(dāng)楊均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整個車都在劇烈搖晃，外面還有人和拖拉機的聲音。

楊均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有人要搶劫！趕緊爬起來，拿出了門后的工兵鏟，拉開所有的窗簾，但是映入楊均眼前的一幕，是有人在幫他拖車！

楊均穿好衣服下了車，還沒來得及問候他們，就被一位說著蹩腳普通話的蒙古大漢趕進了車里。外面冷，他讓楊均先上車，楊均的車陷在雪里了，他們準備把車拖出來。楊均心里暖極了。沒幾分鐘，這些蒙古大漢們就把楊均的車拖了出來。

“昨天，我從克旗回家，看見你的車陷在里面。你應(yīng)該不了解內(nèi)蒙古的天氣，這雪肯定會越下越大的，我怕你油耗光了，凍死在車里。所以找了我的朋友，幫你拖車?！币晃幻晒爬洗蟾缢实卣f道。

楊均的眼睛濕潤了，好似在這茫茫的雪原深處，遇見了異鄉(xiāng)的親人。之后，楊均和他們在氈房里喝酒唱歌，心里的那點失落也慢慢釋然了。

后來的旅途中，楊均又結(jié)識了很多人。比如在露營區(qū)認識的房車朋友老崔，至今還保持著聯(lián)系。如果線路允許，他們還會在某個地方相約品茶喝酒。

2020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楊均24小時窩在上海的家里。這三年的旅程奔波，讓楊均早已忘記了自己是因為什么而出發(fā)。也許是因為想完成前妻的愿望，也許是因為在城市待久了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也許是因為楊均的血液里本就充滿著流浪的基因。

現(xiàn)在，這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楊均想繼續(xù)行駛下去。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