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孟軍

在山村故居

○徐富民

松果（外一首）

○楊孟軍

父親從野外拾來枯枝也揀回松果

年年冬天，父親都要生一爐火

在鄉(xiāng)下老屋，爐火升起，淡青色的煙

先于火焰的舌頭吐出，往往嗆出

一臉縱橫的淚水

米粒和蔬菜在湯水中

噗噗地翻騰、跳躍。食物的香氣

草木噼啪燃燒過后火紅的灰燼

使腹中的饑餓，瞬間顯得夸張而真切

冬天的樹枝，冷硬干澀、不斷低垂

寂冷的事物里藏有最深的溫暖

父親只是習(xí)慣用他粗糙的手掌

把這種暖取出來，穩(wěn)穩(wěn)地安放在

我和他所在的人間

漫長的年歲里，松果靜靜落下

鱗羽狀的球果

像我們一直攥在一起不肯松開的拳頭

雪的合唱從黃昏開始

雪的合唱從黃昏開始

暮色趕著羊群穿過枯草和柵欄

雪落在锃亮的鋼軌上

燈火落在蓬松的雪上

你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那么多的雪經(jīng)過了你

然后經(jīng)過別人的屋頂和村莊

那么多的你在雪中行走

然后風(fēng)才肯拭去背道而馳的腳印

你想喊住其中的一個

以便和少年時的自己有一次意外的重逢

但你喊不住雪，喊不住

這緩慢的墜落和紛揚

你只喊住了一些陌生的事物或回聲

它們在靜止中快速移動，又在移動中倏然靜止

譬如雪地里忽然顯現(xiàn)的灌木

譬如雀鳥翅翼上異常清朗的星辰

你搓著凍紅的雙手

卻不知如何向一棵掛滿冰凌的老棗樹

交代一枚棗核在皺紋里刻錄下的身世

雪的合唱總是從黃昏開始

開始是一粒雪，然后是大面積的覆蓋

大海在沙礫里崩塌

春花從芽苞里取出燧石

你不會是孤獨的一個人

在雪的合唱中

你是領(lǐng)唱者也是聆聽者

失聰、失聲、失憶甚至短暫的雪盲

都是一場雪帶來的后遺癥

在雪的合唱中

新生與永逝浮起于雪的晶瑩之上

萬物固持的溫柔與敵意

獲得了暫時的休憩與平衡

楊孟軍，湖南寧鄉(xiāng)人。70后，教師。作品散見于《星星》《中國詩人》《散文詩》《散文詩世界》《廈門文學(xué)》等刊，入選《新世紀(jì)詩選》《中國詩歌精選300首》《中國詩歌年選》等二十多種選本。多次獲全國性詩歌獎。出版詩集《藍調(diào)憂郁》《鏡中之豹》兩部。

在山村故居

○胡善華

荒草瘋長的院子

一口水井蓄滿了往昔

我把用舊了的骨頭放進去水清澈見底，藏不住謊言

老房子，磨盤，獨輪車

這些舊事物在時代的留聲機上

各自劃下自己的軌跡

那些父輩的影子

像雨水回到天空，落葉回到樹

這些年，內(nèi)心空了的時候就想回來

抱緊這些陌生的熟悉

梧桐或者老榆樹吐露生機

而種樹的人卻陸續(xù)退回土里

和忠誠的燕子打個招呼

和這些生銹的農(nóng)具談?wù)劰?jié)氣

從這些能夠觸摸到的事物深處

我一直堅信，能從母親遺留下來的溫度里

找尋到那把羈押靈魂的鑰匙

胡善華，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曾有詩歌發(fā)表于《星星》《綠風(fēng)》《佛山文藝》《山東文學(xué)》《青島文學(xué)》等刊。

給母親的短章

○徐富民

想娘的時候

娘就走在 七十年代的泥濘路上

在那里 娘遇見了我

是我，給娘的苦日子加了一勺子糖

如果，娘還在

我會繼續(xù)給娘，買一些糖人

買一些小人書，買七彩的玻璃球

我要娘，成為一個幸?？鞓返睦虾⒆?/p>

把她丟失的，先天不良的童年

找回來

娘，70年，當(dāng)你干癟的雙乳

再擠不出一滴奶

山芋 就做了我的奶娘

關(guān)上門，娘哭了

打開門，娘把笑掛在臉上

一瓢一碗地把日子端走，再一針一線地縫上

娘，是你的倔強把

那些清苦的時光，折磨得一聲不響

1967年，唐山大地震

村里人都暫住村外的小窩棚

那時的夜，黑啊

娘，總是在昏暗的油燈下

教我剪窗花，順勢剪去了

一個孩子初識地震時，內(nèi)心的那朵惶恐

當(dāng)風(fēng)雨，還沒找到我的時候

娘，你給我只講童話、講雪、講小蜜蜂

有意隱瞞這世間的灰暗和陷阱

娘，有一年真是禍不單行

我們家的老母豬餓死了

我的小哥哥也在河里，突然下落不明

再加上 數(shù)日的干旱

又提前收割了我們的莊稼

娘，你哭著跪著

求那些，你常年供奉著的神

娘，你卻不知道

神也是嫌貧愛富的家伙

猶記得，初次離家時下著雪……

娘一直送我到村外

猶記得，臨別時娘眼含的水晶花

猶記得，一回頭，娘在 ，

二回頭，娘還在，再回頭

娘不在，一個雪人在

娘，攤開你粗糙的手掌

那起伏的老繭 是我用四十年

也讀不懂的滄桑

娘，只有我看見

你曾經(jīng)像一只鳥兒艱辛地飛過……

娘，你沒有一事無成

你收獲了我，我嫁接了你的夢

我就是你的倒影

一場預(yù)料中的雨帶走了，我眼前

這個瘦弱的黃昏

趁著暮色，娘也踏上了這列遠去的火車

空空的車站只有，那往昔

馬不停蹄地趕來陪著我

一想起，我是無娘的孩子了

悲憫的風(fēng)就會吹過來

而月亮，多么像娘臨終前

也不忍閉上的眼睛

徐富民，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有詩作發(fā)表于《星星》《詩選刊》《草堂》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