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琳陽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靜子是開春轉(zhuǎn)到這座城里來的?!墩f文解字》將‘春’解釋為催生。而在《辭?!分杏小按荷?、喜色”之意。
靜子的心也像春一樣萌動起來了。開學這一天,靜子早早地換上花布衣裳---- 這是過年走親戚才有得穿的衣裳哩!靜子收拾的動靜驚動了靜子娘,靜子娘撐開惺忪的睡眼,詫異道:“咋動這么早哩?太陽還沒出山頭頭哩!”靜子只顧說:“娘、娘,快給我梳個麻花辮!”
山里的出路只有一條,靜子和靜子娘打算在太陽剛露臉的時候出發(fā),這樣才能準時趕上客車到達城里中學。靜子忘不了中考揭榜那一刻----她考上了城里最好的一所中學。教靜子的山村老教師激動地聲淚俱下,嘴里直念叨:“靜子有出息,山溝溝出了個狀元吶......”村長設宴擺席,幾十張桌子都是為靜子而擺,幾十張桌子上不論靜子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說靜子“光宗耀祖”“前途無量”。
想到這,靜子的腳步更加堅定,目光更加明亮。她想:俺一定要好好學習,回來建設家鄉(xiāng),讓家鄉(xiāng)也和城里一樣!
客車來了,“嗚----”一聲停下。靜子轉(zhuǎn)身向娘告別:“娘,您別擔心,俺會照顧好俺自己的?!膘o子娘緊握著靜子的手,又囑咐了幾句貼心的話,紅腫著眼眶向靜子告別。靜子娘不是不想跟靜子一起去,只是來返的路費太貴,實在負擔不起。
客車在土路上顛簸行走,靜子額頭抵著車窗,看著身后的大山,“終于走出去了啊?!膘o子呼出一口氣。顛簸停止了,靜子從車窗往外看,平坦的柏油路載著她和她的夢想,高聳的大樓映入眼簾,靜子驚奇地看著課本里描寫的景象顯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更期待新學校了!
“育才中學到了,誰要下車?”司機在前面嚷嚷著。
靜子趕忙收拾她的行李,生怕動作一慢就下不來車。說是行李,其實就是用幾個編織袋裝著的床褥、塑料盆這些生活必需品。靜子把行李拖下車,站在中學門前。
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盡是學生和家長。
“好好學習啊,需要錢的地方一定不能省啊。找爸爸媽媽要就好?!敝車改競兊膰诟缆暟鼑§o子的耳朵,靜子看了看那些和父母難舍難分同學,搖頭笑了笑,驀然想起家里辛勤的耕作的母親,拖著編織袋走進了校園。
新教室在學?;▓@一角,靜子來得早,教室里還沒有人。她沿著墻轉(zhuǎn)了一圈。真干凈啊,靜子心想。垂在身側(cè)的手動了動,想要觸摸一下這雪白的墻壁,到底是新環(huán)境,又把這想法從腦海里壓下去。靜子把包裹放在教室后面,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很喜歡陽光撒在身上,這樣才會感覺自己家鄉(xiāng)在身邊,而不是千里之外,如夢虛幻。
四周漸漸喧喧嚷嚷,大部分的同學都到了。他們互相問候和交流,沒有人理會靜子。靜子也很想和人分享她的激動和歡喜,“但是好像他們都很忙呢。”靜子喃喃道。
“你好?!币坏缆曇舸蚱屏藢儆陟o子的寂靜。靜子抬頭看著來人——一個美麗的女孩??赡苁顷柟庀碌乃哿耍澳?..你..好”靜子緊張得紅了臉。
“是這樣,你占了我的位置,門口有貼著座次表的?!迸⒚鏌o表情地看著靜子的花布衣裳,冷淡地對她說。
“ 對 ...對 不 ...起, 我 ...不 知 道 ....我 就 ....換 ....過去....對...不...起?!膘o子窘迫地道歉。
靜子去門口看了座次表,她在第一排靠墻的角落里。她的同桌斜睨了靜子一眼,和周圍同學的打鬧更變本加厲起來,好像越大的動靜就越能把靜子從面前甩掉。靜子坐在這里,感受著墻壁傳來的絲絲涼意,她想念家里溫暖厚實的土墻。她裹緊自己的花布衣,四周仍在喧囂,空余靜子寂寥。
“同學們,請安靜一下?!膘o子抬頭看,是一個和藹的老太太?!拔沂悄銈兊陌嘀魅我彩悄銈兊臄?shù)學老師。我姓李,以后希望我們大家能和睦友愛,共同進步?!睙崃业恼坡曧懫稹@罾蠋熡职阉奚?、餐卡等事情安排詳細,便讓大家各自收拾張羅。靜子去教室后面拿行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李被人丟到角落里。靜子默默地把行李扛起來,這對她而言并非難事。她七歲就開始上山砍柴,八歲開始幫娘收割莊稼。一個個農(nóng)活讓她的手生了道道老繭。有時候靜子娘會心疼的流淚,但是靜子總是笑笑輕聲勸慰。因為她知道這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所必需付出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將苦其筋骨,餓其體膚?!彼肋@個道理。
靜子把床褥鋪好,從一個布包里拿出兩百塊錢,整張的、嶄新的兩張紅票,是靜子娘用許多一塊、五塊、十塊的錢拼湊起來的。靜子把兩百塊充進餐卡。育才中學的菜很貴,靜子在回教室的路上就在盤算怎么度過一個半月的時間。
育才中學的教學進程很快,靜子努力學習才只能踉踉蹌蹌地跟上進度。靜子英語不好,去食堂的路上靜子都在默記單詞。她只有兩百塊,所以只能吃食堂最便宜的菜。每次靜子把菜放在餐桌上,她就感覺四周的目光扎在身上每一處角落。靜子有時也會狠下心想下一次一定要買個貴的。但走到賣菜窗口,看著價目表上的數(shù)字又假裝若無其事的溜走。
每周三都是育才規(guī)定與家人通話時間。山區(qū)閉塞,信號不好,所以靜子總是等別人打完之后再去給娘打電話。娘問她為什么總是這么晚。靜子說自己收拾慢,沒別人手腳利索。娘笑笑也不催促。靜子喜歡聽娘溫暖的聲音,像晌午的陽光照在土墻上一樣厚實:“靜兒,別舍不得穿衣、吃飯。娘身體棒著呢,別掛念娘。你只管學習,錢少了找娘要阿?!膘o子心頭酸酸的,喉嚨熱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很想告訴娘,她落后別人太多太多;她很想告訴娘,她在這里吃最便宜的菜,無故遭人嘲諷;她很想告訴娘,她在這里只有她自己,唯有試卷和筆陪伴。可是,靜子不能。
來到育才,靜子就像帶著一種使命。在美如花園的育才中學,靜子的雙腳總感覺踏不到地上,一面是家人厚重如山的期待,一面是靜子不知所往的迷茫。一面讀著艱澀的競賽書,寫著用詞玄乎的作文,一面想起山里的土房,娘站在田壟里和小販爭論糧價。而靜子三個月的學費足以壓垮這一切。
平常的一天,靜子像往常一樣坐在教室做題。班主任李老師推門進來,笑語盈盈地對靜子說:“靜子同學,來辦公室一趟?!?/p>
靜子來到辦公室。李老師撫了撫她的頭對她說:“我看出來你的數(shù)學思維能力很強。你很聰明。但是,你總是一個人不孤單嗎?”
靜子拘謹?shù)匦π?,囁嚅的說:“老...老師,我...不....不怎么會...和別人..相處,而且,一...一個人..速度快...不必...必麻煩...煩別人的。”
李老師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這么緊張,笑著對靜子說:“遇事不用慌張,我知道你是太緊張才會說話結(jié)巴。你來自山里,考到這里是你頂好的成績,但是你不能因為你來自大山就自卑。你是山的孩子,你應該有山的意志、山的思想。你在班里內(nèi)向,也一直孤身一人。沒關系,我們好像都是在平地里待久了,不適應山的到來?!?/p>
靜子愣了一瞬,旋即笑了,她明白老師叫她來是什么意思?!昂雾殰\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p>
時間像脫韁的馬一樣瘋狂奔跑。靜子喜歡寫日記,她喜歡和這個“沉默的好友”對話。一學期的課程結(jié)束,靜子坐在只她一人的教室。她拿出日記本,掀開新的一頁,她開始寫:“我從小到大就被娘教育,如果不是置于死地無后路的事情,沒有什么非哭泣不可,沒有什么非喧鬧不可,但是我看旁人一點小傷都要大呼大喊,有時候我不這樣做自己都不好意思。但是,我是山的孩子,我要有山般的意志,這是我的不同。我有我的理想,奔跑在人生路上,沿途風光月霽,荊棘開成薔薇?!?/p>
靜子合上眼,靜靜地感受晌午陽光穿過玻璃窗照在她肩上?!罢孀屓藴嘏?。”時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歲月又上心頭。南北的路靜子都想要走走,千萬條路她不會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