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雷
電視劇《宰相劉羅鍋》中有一段乾隆與和珅的精彩對白。乾隆問和珅:你到底是忠臣還是奸臣呢?和珅說:我非忠臣也非奸臣,只是一個弄臣,就是想辦法讓皇上高興而已。乾隆發(fā)怒道:難道你只管好好侍奉皇上,心里就一點(diǎn)兒沒有江山社稷嗎?和珅滿臉賠笑說:皇上是一代名君,只要皇上高興,還擔(dān)心江山社稷不好嗎?
和珅給自己起了一個中性的稱謂:弄臣。弄臣是古代宮廷中以插科打諢來為君王消煩解悶的人物,為帝王所寵幸的狎玩之臣,常由侏儒、小丑或是能人異士擔(dān)任。和珅說自己是弄臣,顯然太“自謙”了。他貪婪成性,實則是打著弄臣旗號的奸佞之臣——外表諂媚,骨子里奸邪。
奸佞,指奸邪諂媚。從古至今的職場,都不乏這種奸佞之人。“知足者常樂,能忍者自安?!惫ぷ髂挠惺??面對不滿意和不完美,難忍能忍是一種良好的修養(yǎng)。但是,忍到諂媚的程度就與修養(yǎng)無關(guān)了:這種人喜怒哀樂不形于色,凡事畢恭畢敬,言語中滿滿“正能量”,就連微信朋友圈也毫無不妥之處,甚至將自己包裝成一個完人??傊瑢︻I(lǐng)導(dǎo)“無限忠誠”,對工作“無限熱愛”,對同事“沒有不滿”……如果遇到平庸的領(lǐng)導(dǎo),同事只能對“忍者”敬而遠(yuǎn)之;但“忍者”絕逃不過圣人的法眼,因為其諂媚的背后隱藏著奸邪:貪婪成性,不惜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忍辱負(fù)重”??鬃痈且会樢娧刂赋觯骸扒裳粤钌愎В笄鹈鲪u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h3>識破佞臣的“三板斧”
《論語》中兩次說到“巧言令色鮮矣仁”,以巧言令色掩蓋奸邪的本性往往欲蓋彌彰。所以,低層次的佞臣極盡諂媚的本領(lǐng),在道德上包裝自己,謀求些個人利益;稍高層次的佞臣極盡宮斗本領(lǐng),在能力上包裝自己,以求得被重用;更高層次的佞臣則將自己包裝成“王莽謙恭下士時”一樣的圣人,待時機(jī)成熟時則圖窮匕見。無論怎樣的佞臣,其核心無非是不忠誠、不老實、陽奉陰違。
佞臣的第一板斧是偽裝忠誠來包裝道德,以隱藏險惡用心。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辈粌H旁觀者看到諂媚,精明的領(lǐng)導(dǎo)人也能看出諂媚者的別有用心。《史記·佞性列傳》記載:文帝患癰,鄧通常為其舔吸瘡痔上的膿血。文帝悶悶不樂地問鄧通:“天下誰最愛我呢?”鄧通答:“應(yīng)該沒有比太子更愛您的了?!焙髞硖舆M(jìn)宮問候文帝的病情,文帝要他吸吮患處。太子吸時卻面露難色,事后聽說鄧通經(jīng)常為皇上吮癰,心里感到慚愧,卻也因此而怨恨他了。幾年后文帝死,太子即位,也就是景帝。景帝一即位,對文帝“無限忠誠”的鄧通就因貪腐被革職,最終餓死街頭。
佞臣的第二板斧就是工作上化簡為繁,從而渾水摸魚,彰顯自己的重要。
小品中有句臺詞:“有困難要克服;沒有困難,創(chuàng)造困難也要克服?!必紴檎蔑@自身的能量,往往不惜故意創(chuàng)造困難,然后用若干個新的謊言掩蓋舊的謊言,最終身敗名裂。蘇秦合縱,張儀連橫,不為天下太平,也不為華夏統(tǒng)一,只為個人名利。蘇秦剛開始策劃合縱,秦國就欲攻打趙國。于是蘇秦智激張儀輔佐秦國,并讓張儀曉以“厲害”,使秦放棄攻趙。待六國合縱已成,張儀再全力以赴連橫,戰(zhàn)國被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蘇秦、張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唯獨(dú)不說真心話,把“匿怨而友其人”做到極致,怎一個累字了得?
“巧言令色足恭”容易被人識破,“匿怨而友其人”也難免“言之于內(nèi)必形之于外”,于是侫臣還有第三板斧,以不忍的方式忍。
被稱為“三國第一間諜”的張松就是這樣的佞臣。司馬光說:“益州別駕張松與正善,自負(fù)其才,忖璋不足與有為,常竊嘆息。”張松是劉璋的部下,從不玩“巧言令色足恭”那套小兒科的把戲,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自恃有才干,放蕩不治節(jié)操,反而更得劉璋重用。赤壁之戰(zhàn)之后,張松奉命出使結(jié)交曹操,不被禮遇,因此懷恨曹操,勸劉璋改為結(jié)交劉備。進(jìn)而,張松與好友法正一同密謀出賣劉璋,將益州獻(xiàn)給劉備,勸說劉璋迎接劉備入蜀。后來張松因事情敗露而被兄長張肅發(fā)現(xiàn)并告發(fā),被殺。當(dāng)能力出眾、昔日“勇于直諫”“不治節(jié)操”的張松原形畢露時,想必劉璋一定驚出一身冷汗。
佞臣因其“巧言令色”,往往讓上司很舒服;“匿怨而友其人”,同事也疏于防范,平日里不會帶來不和諧;再加上有一定的本事,往往棄之可惜。于是,有人看透佞臣的本質(zhì)仍然幻想能“為我所用”。曹操看出了司馬懿的佞臣本色,說他“鷹視狼顧,不可付以兵權(quán);久必為國家大禍” 。但曹操相信自己的本事足以駕馭他,便小心謹(jǐn)慎地使用他。隨著曹操后人駕馭能力的下降,司馬懿家族終于成功篡奪曹魏的江山。用好佞臣如火中取栗,并不容易。
相比曹操,唐太宗就高明多了。貞觀初年,有人上書給唐太宗,請求去除奸佞的臣子。太宗問上書的人:“我所任用的,都是賢臣,你知道誰是奸佞小人嗎?”那人回答說:“臣下居住在荒野之地,不能確切知道誰是奸佞小人,請陛下佯裝大怒來試一試大臣們,不畏懼陛下的怒氣,誠摯直率地進(jìn)言進(jìn)諫的人,就是正直的人,逢迎諂媚順從陛下意旨的,就是奸佞小人?!碧谡f:“水流的清澈與混濁,關(guān)鍵在于源頭。皇帝是施政的源頭,臣民就像流水,皇帝自己都做欺詐的事,卻想讓臣下的行為正直,這猶如源頭混濁卻希望水流清澈,是沒有道理的。我一直因為魏武帝多做詭詐的事,非常鄙視他的為人,像這樣,怎么能夠作為教化命令呢?”唐太宗對上書的人說:“我要讓全天下都講求誠信,不想用欺詐的方法教化民眾,你所說的雖然很好,但我不能采納啊。”
唐太宗“欲使大信行于天下,不欲以詐道訓(xùn)俗”,當(dāng)然能起到示范和教化的作用,佞臣出世也會人人喊打,但佞臣仍有生存的土壤。老子給出了“大道至簡”這一解決方案。老子說:“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可見,“大道廢”“智慧出”“六親不和”“國家昏亂”,佞臣也就有了可乘之機(jī)。老子的對癥之道則是“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鼻〈蟮乐梁喠?,和珅哪里還有用武之地呢?
老子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對待佞臣也是如此。以正治國,人間正道是滄桑,企業(yè)用君子、不用佞臣;以奇用兵,利用佞臣、駕馭佞臣,但只能是權(quán)益之計,不可以成為常態(tài);以無事取天下,用人之道終歸大道至簡,讓佞臣沒有生存的土壤。
佞臣有生存空間,不僅因為“大道廢”“智慧出”“六親不和”“國家昏亂”,也因為佞臣的雕蟲小技和不擇手段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也很有效??鬃印皭u之”一是因為他們以利己為出發(fā)點(diǎn),二是做事做過了頭。但以仁為出發(fā)點(diǎn),再輔以智慧,就是君子之“佞”,如《漢書》中說的“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詘” 。即言行正直但知道變通,亦如新教倫理的精神——不擇手段,完成最高道德。
《孔子家語》中記載,孔子在蒲地被圍困,蒲人正準(zhǔn)備叛亂,擔(dān)心孔子走了之后就會給衛(wèi)靈公報信,于是跟孔子簽訂盟約,要求孔子出城之后不能去衛(wèi)國。結(jié)果一出城,孔子就奔衛(wèi)國去報信。子貢問道:“盟可負(fù)邪?”孔子回答說:“要盟也,神不聽?!痹诳鬃涌磥?,在被要挾的情況下簽訂的盟約,鬼神也不會去理會的,根本沒必要遵守。想想孔子和蒲人簽約的樣子,比起“匿怨而友其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孔子的“不擇手段”則是非同尋常的智慧和力量:訂立城下之盟,是迫于兇險的形勢;違背城下之盟,是恪守正義的原則。
佞臣有風(fēng)險,使用須謹(jǐn)慎。其實做佞臣也有風(fēng)險,行走職場,還是坦坦蕩蕩的好。如果企業(yè)不適合自己,完全可以另謀高就,無須做個佞臣委曲求全。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孔子這樣說,也這樣做出了表率?!墩撜Z》中記載了三次孔子辭職的故事:“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xué)也。明日遂行?!笨鬃硬毁澇尚l(wèi)靈公尚武的思想,不必為了這份工作“匿怨而友其人”,也沒必要撕破臉皮,辭職就是了?!褒R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奔热粐蚝蒙焕沓甲雍伪貫榱诵剿扒裳粤钌愎А钡匚笕??“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鬃有?。”孔子認(rèn)為齊國的問題是“君不君,臣不臣”,齊景公想重用孔子亦阻力重重,于是孔子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沒必要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忍辱負(fù)重。
孔子三次離職并非眼里揉不得沙子,相反他最深諳人情事故?!墩撜Z·鄉(xiāng)黨》中記載,孔子面見國君時總是小心翼翼:走進(jìn)朝堂的大門,小心謹(jǐn)慎得好像沒有容身之地;不站在門的中間,進(jìn)門時不踩門坎;經(jīng)過國君的座位時,臉色莊重,腳步也快起來,說話的聲音低微得像氣力不足似的;提起衣服的下擺走上堂去,顯得小心謹(jǐn)慎,憋住氣,好像不呼吸一樣;走出來,下了一級臺階,面色舒展,怡然和樂;走完了臺階,快步向前,姿態(tài)好像鳥兒展翅一樣;回到自己的位置,又是恭敬而謹(jǐn)慎的樣子??鬃釉诘啦煌瑫r不相為謀,與人謀時則“君子坦蕩蕩”:“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薄白釉唬骸赂改福瑤字G,諫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笨梢娍鬃拥膽B(tài)度是不隱瞞自己的觀點(diǎn),也不強(qiáng)求對方接受自己的意見。因為心底無私,無須“匿怨而友其人”;因善于變通,直而不挺,曲而不詘。
佞臣有風(fēng)險,使用須謹(jǐn)慎;“直而不挺,曲而不詘”,君子之佞,發(fā)于義,還要配以非同尋常的智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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