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凌俐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一些事或物在陪伴著我們,或是友人,或是書籍,或是一株植物。而在我的記憶中,散不去、抹不平的,是一絮絮從父親手里散開的木花。
父親早年是木匠,常常幫鄰里做些木工。每當他開工時,刨刀便在粗糙的木料上靈活地滑轉,如花滑選手在冰上舞動一般。不一會兒,一塊光滑的木料便做好了。幼時的我在一旁驚嘆不已,大大的眼眸中滿是驚訝。父親看看我的樣子,大咧咧地笑了起來,
我喜歡看父親刨木,因為我喜歡那些刨出來的木花,卷卷的,細細的,特招小孩子喜歡。每當我站在一旁,靜靜等著那木花落下,然后用手指輕輕捏起時,父親都會忍不住笑起來:“你說你撿這個有什么好玩的?女娃娃難道不是喜歡小人偶或布娃娃嗎?”我一聽,就不高興了,不服氣地撿出一卷長木花,別到父親的頭發(fā)上,得意地說道:“這不是很好看嘛?”只見父親的黑發(fā)中翹起的黃白色木花一抖一抖的,像是一對羊角,不威嚴,反而充滿了俏皮。父親笑得更歡了,招呼我坐到身旁,又開始專心工作了,那頭上的木花也沒取下。我笑了一會,便在淡淡的木花香氣和刨木的細細沙沙聲中,輕輕地睡去。
待我上了初中,父親也因年齡而不再接活。但偶爾閑著,他也會拿起刨刀,為家中的小輩刨些小玩意。
一天夜里復習時,隔著房門,我又聽到了那久違的沙沙聲。不知怎的,這兒時令我心安的聲音,此時卻覺得嘈雜且令人煩躁。我忍不住推開了房門,提醒一下父親不要再做了。父親看到我便站起了身,伸出手給我看。布滿繭子的手掌上靜靜躺著幾只有些粗糙的鉛筆,看得出來是趕工做的,卻非常用心?!澳萌ビ冒?,過幾天不是就要考試了嘛!”我的煩躁忽然突破了臨界點,一股腦地都爆發(fā)出來:“我用不上!我又不是沒有筆!你不要在我復習的時候那么吵??!”說完我便轉身進了房間,猛地帶上房門。關上門的瞬間,愧疚和罪惡感油然而生,我不敢去想門外的父親是怎樣的表情,卻也沒有更多心力去想。
考試來臨,緊張的考場上,我慢慢地把題目答完,長吁一口氣想要填涂時,卻發(fā)現(xiàn)鉛筆的芯用完了。我慌亂起來,翻找筆袋時,一只木黃色的筆卻突然掉了出來,我呆住了,驚訝地把它拿起。那筆修長光潔,鉛芯削好露出,而它的頂端,別著一絮小巧、精美的木花。霎時間,淚水潤濕了眼眶,我攥著那只筆哽咽起來,筆尾的木花一顫一顫。
回到了家,父親正輕輕地刨著木,陽光穿過窗簾打在他身上,很安靜。父親看到我,歡悅地笑了起來。一朵木花不知怎的,別在他發(fā)上。他的發(fā)已不再烏黑,黑銀交錯的發(fā)上,那朵木花是那么的顯眼。我慢慢走過去,將它撫下,父親又笑了,像是木花開在他臉上。
(指導老師:農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