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尼·牧莎斯加[彝族]
諾依·雅礱江
他是這里出生的,我也是這里出生的,這我知道。
我還知道,《史記·夏本紀(jì)》載:“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為鯀,鯀之父曰帝顓頊,顓頊之父昌意,昌意之父日黃帝。黃帝將其兒子青.陽、昌意降居江(金沙江)、若水(雅礱江),昌意娶蜀山氏。女,生高陽(顓頊)”。
……黃帝的兒子昌意究竟出生在哪方?北岸,還是南岸,書里只說了若水之濱,若水就是現(xiàn)今的雅礱江。
我也是這里.出生的,我的父親是個彝人,我的母親也是個彝人,我的出生是在北岸,一個叫做小金洛谷的彝人小村子。而就在那個陡峭的小山村,出門就要抬高腳步行走的那個村莊,很多年后,我離開了那個村莊,我的夢卻依然掛在那個村莊的山上和溝谷間,許多次,它依然進入我的夢鄉(xiāng)。
在諾依·雅礱江邊,我學(xué)會珍惜生命,我學(xué)會生命以外的事。
諾依·雅礱江啊,而你在那個地方咆哮,你在那個地方靜溢——流出你的特色——任隨水波澎湃,任隨水波蕩漾啊。你只要是你響的時候,你可就是響徹云霄的;你只要是你不響的時候,你可就是以溫柔而著稱的。你看你多像一個男人,你看你多像一個女人,而寂寞與騷動的木船,從你的水面劃過,不是為了昨日的憂傷,而是為了今后的歡樂。
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牽掛你,很多次,魂牽夢縈的就是你啊,家鄉(xiāng)的河流——雅礱江·諾依——諾依·雅若江。
諾依·雅礱江,你還記得我是怎樣的模樣嗎?你還記得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嗎?你的這個兒啊,我在很多地方都在說起我的出生,說我的出生就在你的江邊啊。我可記得你的啊,從歷史到現(xiàn)實,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又從現(xiàn)在到將來啊。將來的你,必定成為流淌著金水的河流,金河將是你的又一個稱呼,我等著,假如說我等不及了,還有我的兒子兒女及孫兒孫女無窮盡地在你的岸邊等著,守著。
守著看誰沉浮——他們?nèi)匀贿^險灘,在你看得見的江邊,在你看不見的江邊。
守著看誰主風(fēng)流,但現(xiàn)在,外面的世界紛擾,你仿佛不為之所動,你還是你呀,諾依·雅礱江,靜靜地流淌,盡管身上有著亙古的瘢痕,或有著徹底的印記。
徘徊在你的江邊,我思緒萬千。
思緒在跳躍,隨著你的江水一起一伏……拉布峨卓·西昌城
我在這個地方生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但是,卻沒有一個在我的身邊,他們都寄養(yǎng)到異地生存去了,不是我沒有能力養(yǎng)活他們,而是因為他們還太小,小得一個才上小學(xué),一個才兩歲多一點。我知道,像一棵樹,我就是一棵樹,他們就像小鳥,我知道有一天他們長大了,一定會在我的枝頭鳴叫的。
我在這個地方建造著我的夢想,一個省略了金錢關(guān)系,一個省略了人際關(guān)系……但是,我重視這個生命,我沒有忘恩負義,我想過,因為我之所以存在,全源于對生命的頂禮膜拜。我是富貴的人也看得起,貧窮的人我更看得起,因為窮人不等于一直受窮,因為富貴的人一代不如一代我也聽說過見到過。
我在這個地方,用彝語來解釋就是一張虎皮做成畫像的地方,傳說只要在它這里過三年,就會只落得老子要把兒子當(dāng)去的地方、變賣家產(chǎn)的地方,而現(xiàn)今,我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個年頭,我也沒有落得這樣的下場,相反我看到我在為自己的夢想而突飛而猛進·~…我,我們,應(yīng)該感謝和睦的背景,感謝天時地利啊。
我在這個地方,我失落了一段愛情,又得到一段愛情……翻越過千山萬水,我的愛情在遠方,臨近的愛情在我的心里。不一樣的愛情注定不一樣的結(jié)局,不一樣的開始就注定不一樣的結(jié)束。我的愛情是可憐和可喜的,這我知道。一根線,一根殘破的線,一根希望和失望并存的愛情線,一根風(fēng)一吹就可能熄滅的孱弱的光線——仿若猛一眼就要斷裂的線,在風(fēng)中昭示著韶華——實質(zhì)上,是一根像我的家譜一樣無比堅硬的線。
在這個地方我認不到任何人,卻又是任何人都認得到我。因為,我在這個地方夢想著……直到死亡,我還留下我的靈魂在街上飄蕩,在拉布峨卓·西昌,你看見閃光的霓虹燈就想起我,你看見大大的月亮?xí)r就想起我,你看見車水馬龍的時候就想起我,看見碧波蕩漾的鄧海時仍就想起我……那么,我,只有我才是把你牽掛得最厲害的人。
只有我啊,我才把你牽掛得如夢如癡,好像翻過了一匹山又一匹山、一個平原又一個平原、一個土坎又一個土坎……在風(fēng)雨中,在冰雹里,在大雪紛紛的歲月。
啊,我的人兒:我的兒孫,我的祖輩,我的親戚,我的朋友……現(xiàn)在,在拉布峨卓的風(fēng)起了,一年四季的溫暖陽光下的風(fēng)兒哦,一年四季如春天。你要記住,拉布峨卓·西昌,就在這個地方,我這個人是為愛情而生并死亡的……
啊,假如哪一天我不在家里了,假如哪一天我在家里了,記住啊,我的靈魂還在拉布峨卓·西昌城的街頭沉重地飄蕩,還在拉布峨卓·西昌城的屋子里不安分地安睡。
阿伙金陽
從哪個地點登上岸的?在余沙江邊,在彝族人的生活中,比什么都還要重要的一條江水,阿伙金陽啊,在眾多的江邊,他們究竟是從哪一個口岸登上了古侯穆迪——大小涼山,古侯與曲涅是在哪一個地點登上了岸的。幾千年了,只留下他們的兒孫在古侯穆迪——大小涼山為著一口氣而活著;只留下一棵草,依然在風(fēng)中倔強地生存,一棵草——麥冬草——在我們的彝語中稱為“日日”的草。麥冬草——救命草,在風(fēng)中在江水的岸邊在旱地在濕地在冰雪高揚的冬天在夏日炎炎的生存環(huán)境下——在向往死亡的道路上和在現(xiàn)實的山谷間,而這些草倔強地生存,依然生存。
從哪個地點登上岸的?在金沙江邊,我只記得,我們只記得是紅色的土地,清晰與寂寞的紛雜的聲音響起,在這個世道上有沒有人聽出來它的聲音,它是指示什么?是在指示我們向往著美麗而痛楚的生存現(xiàn)實。不是因為白天,也不是因為黑夜,而是在白天與黑夜之外,和諧是那么有力。朝左方走的就成為了黑彝,朝右方走的就成為了白彝,朝下方走的就成為了紅彝,朝上方走的就成為了花彝……古侯與曲涅那個時候就分清楚了的,是分清楚了的。在彝族人的生活中,比什么都還要重要的一條江水,阿伙金陽啊,你明白了嗎?可是,他們是在哪里登岸的,古侯與曲涅是在哪里登岸的?
依然是悲傷的情調(diào)——歌謠都是悲傷的,人都是悲壯的。血色的土地,血色的天空,血色的我們的肉體……一切盡在不言中嗎?一切可不能只在不言中哦。但是,除了一支歌謠、一個大寫的人以外,這一切是人類的悲哀么?還是人類的慶幸?你在這些悲歌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阿伙金陽呀,你倒是說一句話哦,可你依然沉默,而我依然在沉默中急切地想知道關(guān)于古侯與曲涅是在你的哪個地方登上岸的。
我知道他們究竟是在哪個口岸登上來的,江水也就成為了一條江水,在這個時候,江水流成了一條河流,在每一個彝族人的心中。而你哦,阿伙金陽,你就在每個彝族人的心里。多虧了那棵草,叫做‘舊日”的麥冬草,于是,大小涼山所有的彝族人都在超度靈魂時用到了那棵草?,F(xiàn)實中,我在江面上寂寞而難耐地等待,我一坐就坐了很久,至少是數(shù)千年了……末了,還是一條江水,江水的左面是大小涼山,江水的右面是木烏——烏蒙山。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的心間響起,我隨著這個聲音而去,因為它說的是道理。你聽聽看:你要找的江岸是找不到了的,古侯與曲涅登上岸的口岸是找不到了的,而卻只在你們——彝族人的心中永駐。
啊呀,一條江的口岸是那么的多,古侯與曲涅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登上岸的?這么多年了,沒有人去留意究竟是在哪里的咯——是是是,祖先的謎團留給了我們,我們的謎團留給了兒孫哦。
啊呀,阿伙金陽,像謎一樣地生活著是多么幸福和愉快,就像快樂和憂傷,盡管有著太多的未解之謎。
阿伙金陽哦,冗長的金沙江,冗長的堤岸,究竟是哪一個的,一條江的口岸是那么的多,古侯與曲涅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登上岸的?你只留下你的名字:
阿伙金陽,在彝族傳統(tǒng)文化中熠熠生輝。
注:阿伙金陽,是指現(xiàn)在涼山彝族自治州的金陽縣,相傳兩千多年前,彝人代表古侯與曲涅是在那里借助“日日”——“麥冬草”的力量登上岸的,但是,如今卻不知道是在哪個確切地點登上岸的,他們從此過了金沙江,告別祖先生活的木烏——烏蒙山區(qū),來到大小涼山繁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