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霖
過了小滿,父親就在麥田邊眺望。那些去年灑進(jìn)泥土的種子,已經(jīng)齊刷刷地長成了二尺多高的麥子。數(shù)不清的麥子在風(fēng)里輕輕地?fù)u擺起伏。
麥子灌漿后,顆粒飽滿的麥穗就預(yù)示著豐收。母親會把家里僅存的一點麥子拉到磨坊去(有時候是借親戚鄰居的)。收麥和過年一樣隆重,要蒸白饃、搟長面,那么繁重的體力活,不吃好點怎么行?蔬菜也要預(yù)備好,哪怕借錢也要買一袋蓮花白、洋蔥,至于黃瓜、西紅柿就只能少買一點,太貴了。
我們弟兄三個分家后,麥子是合在一起收的。父母年紀(jì)大了,我們不讓他們?nèi)ナ整?。磨鐮刃的活路是父親的專屬。天不亮就聽到父親在院子里磨鐮刃。那塊二尺見方粗糲的磨石在父親年復(fù)一年的磨礪下,變得無比光滑,變成了一彎月牙。
收麥?zhǔn)青l(xiāng)村最盛大的一次勞作。大地一夜之間變得金黃。村莊開始沸騰起來。田野里漂浮著一頂頂草帽,麥地里傳來鐮刃噌噌的聲音,田間的道路來來回回穿梭著牛車、三輪車。我們會使出渾身力氣,挽起袖子褲腿,腰彎成一張弓,手里的鐮刀飛快地舞動著,一片片麥子匍匐在地。然后看看火辣辣的太陽,捶兩下腰,抹一把汗水,又弓一般的彎將下去……
收麥勞動強度大,尤其碾麥子是需要很多人集體來完成的一項農(nóng)事。田野里麥子收回來摞在場里,就開始攤場碾麥。攤場搶早趁涼快,碾場要趕在太陽烈的正午。太陽越烈麥子曬的越焦越好碾。早先是牛拉著沉重的碌碡在場里轉(zhuǎn)圈圈,后來有了手扶拖拉機、四輪拖拉機,再后來就用三輪車?yán)淀亍U麄€村莊都是三輪車“突突”的聲音。鄉(xiāng)鄰在收麥子時節(jié)都很團(tuán)結(jié)很友好,扛著鐵杈東走西奔幫忙。即便是平時相互之間有隔閡,也要在碾麥子時去幫忙挑幾杈麥秸,揚幾锨麥子。
那時候,夜晚在麥場上等風(fēng)。睡在架子車廂里看樹梢,樹梢搖擺,樹葉嘩嘩的響,趕緊起來揚場。沒揚幾下,風(fēng)停了,就再躺下聽風(fēng)等風(fēng)……月亮爬上了樹梢,收割后的麥田明晃晃的,散發(fā)出麥草的味道,蟲子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村莊一下子安靜了。我躺在月亮地里,看著深邃的夜空,任思緒馳騁。
十年前的夏收是勞累的,要持續(xù)一個月。現(xiàn)在種一茬麥子,播種收割全機械化了。村里的年輕人進(jìn)城打工賺錢,父母一樣的老年人像麥子一樣被時光收割了。麥?zhǔn)諘r節(jié),鄉(xiāng)村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喧囂,也沒有了汗流浹背和疼痛的呻吟。很多土地都撂荒了,我依然年年如期播種,如期回到麥田邊眺望,眺望那些酸酸甜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