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田泣堇 陳德文
不管朝哪個方向看,都是花的微笑。
妙齡女尼,一雙豐腴的乳白的手,可惱地合著掌兒?!@是木蘭花。
醉在春里,容顏姣好,肌理透著微紅?!@是海棠。
用指頭輕輕一碰,立即從夢中醒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單瓣櫻。
少女一般染著濃濃口紅的山桃和閃動著金黃眼神的連翹。
玉潔冰清,含著幾分寂寞的是四月的梨花。四月的太陽,使人如醉漢一般昏昏欲睡。這濕潤的柔和的光線——較之光線,說是一種氣息更合適,使萬木沐浴于充滿夢境觸感和香馨的春影里,不停地閃耀著光輝。仔細一瞧,其中花朵盛開的只占十之二三,剩下的十之七八,仿佛約好了似的,仍舊鼓脹著蓓蕾。這些蓓蕾漸漸蓬松,微微開啟芳唇,滿儲春色,競相綻放,宛如被一種眼睛看不見的奇異的力量所驅(qū)使。
偶爾有渾身花紋、尾端拖著細長利劍的蜂,像個無賴一般盜蜜。它用堅硬的頭硬是頂開半放的花瓣。有時又有調(diào)皮的輕風不看對象、不擇手段地戲弄一番。這些受到光顧的花蕾也就任其擺布,悄悄張開了花瓣兒。然而,那些未邂逅無賴漢和調(diào)皮鬼的蓓蕾,是在什么風的吹拂之下,又是用了多長時間才綻開花朵的呢?我很想親自揭開這個秘密。
附近有一棵高大的木蘭樹,我佇立樹蔭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即將開放的一輪花朵。
就在今天早晨,如手掌貼合一起的乳白色的花瓣,逐漸放松了聚合的力量。它如今正等待著最后一息,尚未見開放的動靜。從象牙般肥厚的花瓣之中,我微微感到一種若有若無的花的顫動和清幽的花的氣息,猶如一縷香煙飄向我的臉面。
然而,花還是沒有開放。
5分鐘……
10分鐘……
20分鐘……
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蜜蜂,大腿的毛上沾滿了金黃色的花粉,它突然鉆進我一直守望的那朵木蘭花里。我連忙揮手想把它趕走,蜜蜂生氣了,威脅般在我的耳畔飛旋。但是,它失望了,過了一會兒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30分鐘……
花朵還是紋絲不動,似乎在四月和煦的陽光里睡著了。不過,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花兒如今正由“蓓蕾”向“滿開”過渡。從心情上說,它正在沉著冷靜地一步一步前進。打個比方,它像一只小鼓,正從一個節(jié)拍轉(zhuǎn)向下一個節(jié)拍。
我像一個花的守護者,眼睛一直盯著這朵木蘭花,不久就倦了。這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忘了是什么時候,我住在一家溫泉旅館,晚上連個交談的人也沒有,百無聊賴地望著河對岸山麓上的一座古寺。我一心盯著寺門瞧,看那寺門何時關(guān)閉。我看了半天,那寺門也沒有人關(guān),誰知在我稍微轉(zhuǎn)一下視線的當兒,那寺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深諳個中消息的是唐代的玄宗皇帝。
某個春日,玄宗走過御苑對面長長的回廊,下了兩三天春雨,如今剛剛晴明。四周的樹梢被細雨打濕了,油一般的雨點吧嗒吧嗒滴落。所有的花朵都像少女的紅唇般稍稍開啟,但尚未達到滿開的程度。玄宗有些不滿足,對身邊的侍臣說:“看,所有的花都含著微笑等待時機呢??炷敏晒膩??!?/p>
玄宗從侍臣手里接過羯鼓,在回廊上敲起來,居然奏了曲《春光好》。這位皇帝的心情特別好,站在身邊傾聽鼓聲的侍臣們也都十分感慨。一曲奏畢,玄宗指了指院中的花樹,臉上現(xiàn)出得意的神情。
“看那邊,你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玄宗問。
眾人都向院里望去。奇怪,剛才還含苞待放的御苑內(nèi)的花樹,竟不約而同地盛開了。大家十分激動,都忘記了剛才皇帝奏樂所花費的時間。
我想放松一下,便離開木蘭花蔭,在周圍隨便踱著。過了一會兒,又回到那棵樹下。這時我發(fā)現(xiàn)木蘭已經(jīng)綻開了乳白的花瓣,花房中幽然散發(fā)著醉人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