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之前見到你

南風

1

我所有關(guān)于飛翔的夢，只在小時候居住的那個小鎮(zhèn)做過。那時候，爸爸在離我們很遠的城市工作，我和媽媽一起住在老家，很長時間里，我都見不到爸爸。

神奇的是，每當爸爸要從城市回來的前一天晚上，我就會做那個飛起來的夢——

飛翔的感覺非常美妙，我也逐漸掌握了夢中飛行的技巧，我踮起腳尖，飛過湖面，飛到湖對岸的草垛上，飛到湖中央那片島嶼的森林深處。

一只全身純白，尖角卻是粉色的獨角獸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張開翅膀，睜開純凈的冰藍色眼睛，對我說：“準備好了嗎？我可以帶你去任何地方。”

無數(shù)次，獨角獸帶著我飛到爸爸居住的那間有著紅色屋頂?shù)男∧疚堇铩０职志妥诳蛷d的角落，我跑過去，抱住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松木味，讓我感到特別安全。

2

5歲以后，我們跟隨爸爸一起來到了大城市。

爸爸在家附近經(jīng)營著一家便利店，每天工作到很晚才打烊。當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我和媽媽一起走進便利店時，爸爸會故意微笑著對我們說：“歡迎光臨。”然后，他會拿出我最喜歡的烤面包，塞到我的手里。回家路上，我抱著烤面包，好像抱著一個溫暖的水壺。爸爸和媽媽走在我的身邊，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長又拉短。

只是，便利店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開門了—— 一場車禍奪走了爸爸的生命。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選擇推開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剛放學(xué)的小女孩，獨自承受死亡。

3

我感到四肢更加乏力，頭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胸腔好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媽媽抱著我去了醫(yī)院，在最后清醒又恍惚的意識里，我只能看見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色燈光。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來到了那個童年的夢境，騎著獨角獸，飛向爸爸的小屋。只是這一次，獨角獸把我放在了一片茫茫雪原上。那間紅屋頂?shù)男∧疚菰谘┰谋M頭，而我只能徒步走向它。

天地白茫茫一片，沒有日出，也沒有日落，時間失去了維度。我在大雪里前行，深一腳，淺一腳，卻一直抵達不了紅屋頂?shù)男∧疚荨?/p>

終于，我倒在了茫茫大雪中。

4

壁爐的火很暖，火光中，我看見爸爸的背影。“爸爸，我再也不要離開你！”我聞著他身上的松木香氣，緊緊抱著他。

“喝了這杯茶，重新出發(fā)好不好？”他遞過一杯剛泡好的熱茶。

我搖搖頭，沒有接過它：“外面的雪太大了，我不想再走了?！?/p>

“離開這里，回去吧?？梢詭臀艺疹檵寢寙幔孔鏊尿T士，守護她，就像我守護你一樣?！卑职值难劾镆查W爍著淚水。

“那這一次獨角獸會帶我回去嗎？”我哽咽著問。

“沒有獨角獸，你自己也能夠回去的。只有走出這個溫室，走到冰雪的盡頭，春天才會到來。”

5

當我醒來，醫(yī)生告訴我，我發(fā)燒昏迷了兩天。

媽媽一直在我身邊，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她抱住我，不停地念叨：“謝天謝地，謝天謝地?！?/p>

“媽媽……我們重開便利店吧。”我輕輕摸著媽媽的頭，就像爸爸撫摸我一樣。

灰色的店門再一次打開，便利店重新營業(yè)了。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夢見那間紅色的小木屋。隔著玻璃，我看見一個男人模糊的背影。但是這一次，我站在木屋的門口，沒有再推門進去。

我知道，以后，我要學(xué)會自己飛翔了。

張甫卿摘自《少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