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
一
天剛暗下來的時候,隔江對面的山頂上還蕩著一朵白蓮似的光亮,蓮心淡黃,水墨畫的黯然。
一只肥頭大蒼蠅從窗外慌張地猛撲進來,徑直砸在依國的臉皮上,好像冷不丁被人戳了一指頭。依國摸了一下刺麻麻的臉,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看還在沙發(fā)上睡午覺的妹央,她的兩條肥胖而松弛的腿掛在沙發(fā)扶手上,雙手做投降狀,嘴巴半合半開,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呼嚕,像一只四仰八叉的老蛤蟆。
昨天,也就是農(nóng)歷四月二十八,漢東街的鑼麻過來,敲開了門又站在門口就是不肯進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先說天氣,再說平江水,一步一步說到那條窩在棚里的“龍”。鑼麻說得很小心,抽絲剝繭,那個軟軟的殼卻一直沒碰著。
我上回路過棚子,發(fā)現(xiàn)頂上破了好幾個地方,雨大得很,哪天找條塑料布給蓋蓋。鑼麻說。
嗯。依國從鼻孔里噴出一個字來。
漆也落了不少,都六年了。鑼麻又說。
嗯。依國這回從嘴里吐出一個字。
你是不是抽空也去看看?鑼麻進一步說。
依國的臉抽搐了一下,沒有說嗯。煙屁股已經(jīng)快燒到手指頭了,依國被燙了一下趕緊甩出去,一道細細的暗紅打了一個大大的弧線,落在門外的水泥地上又蹦了幾下。
依國啊,那天六條和阿勝他們都來了,等你半天你也不來,那條白刀足足四斤半,好久沒有打到這么大的白刀,馬上端午了,兄弟幾個聚聚。你這個人啊,就是這個樣子,一點面子都不給。你是做龍頭的人,就算沒有下水,大家也應(yīng)該聚聚吧,過去我們每年端午前都要聚一下,談?wù)勌欤f說事。鑼麻開始小聲地抱怨。
那天有事,真沒空。依國總算說了句整話,但也是空蕩蕩的沒一點內(nèi)容。他也覺得有點對不住這些老兄弟,又找不出像樣的話來遮自己的臉。
對了,明天就初一了,我好像看你家里妹央都沒準(zhǔn)備,回頭我給你拿幾個粽子來吧。鑼麻繼續(xù)說。
不要,我和妹央都不愛吃,吃什么粽子!那是過去沒得吃才愛吃,現(xiàn)在誰愛吃?誰規(guī)定端午就要吃粽子?依國一下子就變了臉,發(fā)了個無名火。
好、好、好,算我什么都沒說。鑼麻討了個沒趣,悻悻地轉(zhuǎn)頭走了。
依國心里明白,鑼麻一定是六條和阿勝他們鼓動過來的。他們憋不住了,畢竟六年了。平江也靜了整整六年,依國自己也快憋不住了。
對面山頂上那朵白蓮已經(jīng)不見了,黑云一路霸占過來,濃濃地沉下來,山頂最后一抹亮也不見了。一個雷炸下來,妹央從沙發(fā)上蹦起來喊,衣服,衣服,我早上曬的,還不快點!
依國在窗前站了一個中午,就沒有注意到窗臺外面曬著衣服,趕緊伸手一把都攏上來,揉成一團轉(zhuǎn)身摔到沙發(fā)上。妹央很不高興地罵,丟什么丟,昨天鑼麻來我就知道你要發(fā)癲了,你不要想,除非你想我死!
妹央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幾年也變得像癲婆一樣。過去一到五月初一,依國帶著一群爺們忙他的“龍”,妹央領(lǐng)著漢東街的幾個女人在螺螄廟里面煮吃,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那個時候的妹央還是細腰身,胸脯挺得高高的,腳步雄赳赳的,嗓門雖然大點,但做起事情來分工明確,井井有條。她是龍頭的老婆,大家都聽她的。
依國懶得搭理她,他越來越厭煩她,死胖的蛤蟆。雷又炸了幾聲,天也被扯亮了幾回,那個亮啊,像有人在天上打信號燈。依國年輕當(dāng)兵時候在外省的一條大江上見過高聳入云的燈塔,打信號的時候就是這樣“咔嚓咔嚓”的。
雨沒過多久就下來了,都有豆子大小,平江水忽然間就熱鬧得很。上游幾個縣是昨晚就開始下雨了,有個縣水都淹到街路上,電視新聞里滿街都是拿手機拍視頻的,嘻嘻哈哈地看漲大水,看街道上漂著的稀罕?,F(xiàn)在大多數(shù)人都住高樓了,沒有哪個怕漲水的,沿街的也都早有準(zhǔn)備。水邊的城市,年年到季節(jié)漲水,都跟鬧玩兒似的。過去漢東街不在現(xiàn)在這個高度,基本就挨著江岸邊,一排破爛木頭房子,季節(jié)一到,都到坡上搭個窩棚,家里也沒幾樣家具,一點值錢東西一兜就走,水漲它的,龍船照樣劃。
那個時候的依國,一米八的個子,寸頭支棱著,兩塊胸肌明晃晃地掛著,一米六不到身材嬌小的妹央跟在屁股后頭,那個心滿意足的樣子。漢東街那幾個騷女人看見就喊,妹央啊,你家床板經(jīng)得住一年不?妹央啊,你不敢給依國吃太補哦。那些女人是妒忌,妹央知道,越是這樣她心里越是甜滋滋的。小國那時候還不到桌子高,嫩生生的,聽不懂這些。小國大名叫建江,漢東街人愛鬧個玩兒,都叫他小國。逗完妹央又開始逗小國,小國啊,你晚上跟誰睡?小國奶聲奶氣地說,我媽,跟我媽睡。那你爸呢?你爸睡哪里呀?我爸……我不知道他睡哪里……哦,我爸在上面。哈哈哈哈,一街人都笑。妹央紅著臉拖走小國,罵道,你們這些死女人,不要教壞我兒子。
妹央坐在沙發(fā)邊上疊衣服,疊著疊著眼睛又紅了,抽了幾下鼻子,像是午睡著了涼。依國在客廳里兜了一圈,一臉煩躁地竄出門去,站在樓道里抽煙看雨,雨嘩啦啦蓋下來,樓外的遮陽棚被打得“啪啪”響,心情倒也爽朗了些。
二
河水一寸一寸漲上來,距離漢東街安置樓靠江邊的負三層還有三四米。鑼麻敞著上衣露出兩扇黑紅的排骨,急急忙忙奔下去,一路到江邊,他那條小木船在湍急的江面上蕩來蕩去。前幾天夜里他還到上游做了一回“電工”,難得弄了那條大白刀,沒舍得賣,想把依國他們幾個叫來聚聚,更想趁機探探口風(fēng),畢竟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天大的事也淡了。誰知道這個依國死都不來,鑼麻搭上這條白刀還有兩瓶燒酒,又有些心疼了。
現(xiàn)在漢東街打魚的已經(jīng)沒幾戶,那些疍民也基本上岸了,沿江只有零零散散幾只木船。鑼麻沒其他手藝,身板瘦小又干不了力氣活,只能在江里放放蝦簍,弄點小魚小蝦,偶爾半夜去上游搞點大貨。他老婆早死,兒子結(jié)婚也分出去了,打點魚就在漢東街賣,打發(fā)時間。
已經(jīng)六年了,鑼麻確實手又癢癢。他敲了二十年的鑼,一年最風(fēng)光的就是那么幾天。蝦干一樣的鑼麻,弓著腰,撅著屁股站在龍船頭,像抽風(fēng)一樣一顫一顫配合著鼓點,喊著響亮的號子,“扒來,哦喂、扒來、哦喂……”一條江上就他的舞姿最妖嬈。
憑他那身板和邋遢樣,本來是上不了龍船的。當(dāng)年漢東街加起來百十條漢子,都在江面、碼頭混飯吃,哪個不是粗胳膊壯腿的?就這么些人,都還得龍頭依國精挑細選出的二十個劃手才能上船,掌舵的是六條,打鼓的是阿勝,都是漢東街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百里挑一的好手才有這待遇。原本打鑼的是街頭的正財,后來賭博出老千被人剁去三根指頭,再也敲不了。鑼麻可憐兮兮地去求依國,就給他一次機會試試,依國看他年紀(jì)輕輕的就死了老婆,一個人拉扯孩子也不容易,就給他個面子。沒想到鑼麻在船上硬把鑼敲出花樣來,像扭秧歌一樣,一時間兩岸看熱鬧的齊聲喝彩。這一敲,就再沒有人能趕上他那妖精樣了。那往后一條街的人看見他都喊他“鑼麻”,那一臉麻子倒成了璀璨的星空,一把鑼讓他混成了人樣。
鑼麻拽著纜繩把他那條小木船一把一把拖到岸邊,一步跳了進去,水已經(jīng)集了半船艙,再不瓢出來船都要沉了。鑼麻也一樣不怕漲水,水漲船高嘛,船頭船尾都有系在岸上的纜繩,他怕的是船艙的積水。一個人撅著屁股在船艙里瓢了近一個小時,扯過雨布把船艙蓋好了,又一把一把拖著纜繩把船靠到岸邊,再一步跳上岸。一松手,船被激流迅速拽了出去,直到兩根纜繩“嘩”的一聲繃緊。
雨沒命地往江面沖,嗖嗖的,鑼麻躲進負三層空蕩蕩的一間店面里。這一排沿江的店面多年也無人問津,誰敢租?年年要提防漲大水。他搓干雙手掏煙,從口袋里掏出泡水的煙盒團,掰扯了半天,總算是還有一根半濕的。點著了,一邊吸一邊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江面……“咚,鏘,咚,鏘,咚,鏘……”一條白體黑鱗的長龍從江面的煙波中,高昂著頭,頂著尖銳的鹿角,銜著一蓬干草,兇猛地飛馳而出……兩排快速舞動的槳葉,赤裸的臂膀,水花四濺,“扒來、哦喂、扒來、哦喂……”
不是鑼麻一個人在想,安置樓里多少扇窗子后面都有一個已經(jīng)花白頭發(fā)的人在想。當(dāng)年一整條漢東街的爛板房,現(xiàn)在都歸置在沿江這幾棟安置樓里。小輩人大多搬遷到江對岸的城中心去,為了方便孩子上學(xué)。老輩人也有不少跟過去幫忙照看兒孫?,F(xiàn)在剩下不多了,一船的人,在這六年里,零零落落,還早走了幾個去見馬克思,要再不動起來,遲早都得去馬克思那里集合。
盯著江面發(fā)呆的鑼麻,不自覺地往外走,雨打在皮肉上能砸出朵朵水花兒,他有一種正在膨脹的向往。河神在召喚,他迷迷糊糊地就走到負三層最靠后的一間小庫房。雙開的鐵門銹跡斑斑,門上那把牛頭鎖上蓋著一塊橡膠片,鎖上還有新鮮的油漬。他把褲腰繩頭上的一串鑰匙從褲兜里翻出來,尋著了那一把,一捅就開。鐵門推開的響動,像憋屈的哀號,像無望的呻吟。雨追著鑼麻進了庫房,貼著他干瘦的背脊,風(fēng)也加了把力,把鑼麻推了個趔趄。庫房里一股濕漉漉的霉味,幾排木架子上整齊地掛著劃槳,也是黑白的花紋,手柄油油亮亮,龍頭掛在墻上,怒瞪著威嚴(yán)的雙眼。這間庫房就四個人有鑰匙,依國,鑼麻,六條,阿勝。這六年來總有人趕在端午之前進來打掃衛(wèi)生,鑼麻曾經(jīng)問過六條和阿勝,誰都不承認。每次鑼麻開門進來,總感覺是昨天才下過水。
鑼麻的鑼掛在高處,黃澄澄閃著暗色的光。他攀著架子把鑼取下來,再轉(zhuǎn)身把大鐵門掩上,暴雨和洶涌的江水都被關(guān)在了門外,絕望地咆哮著,“鏘,鏘鏘,鏘,鏘鏘……”
三
六條在食雜店柜臺后面的躺椅上打盹,發(fā)黃的汗衫被他卷到胳肢窩下,裸著兩片松垮垮的胸和干癟的肚皮,一條肉紅色的大蚯蚓趴在胸部的皮肉上,大蚯蚓絲毫沒有松弛的跡象,反倒是越發(fā)肥壯了。當(dāng)年的那一槳,差點要了六條的命。是六條自己先動的手。兩條龍船靠得太近了,對方劃手用了小動作,故意打壓他的槳,六條一反手就拍了過去,最終吃虧的還是六條,被鋒利的槳尖劃開了他厚實的胸大肌,一直劃到腹部,就像被開了膛,血淌了半條船,兩船人都嚇呆了。這以后,六條才去擺了舵,依國說他脾氣太暴,做劃手早晚會出事。當(dāng)年的龍船比賽,磕磕碰碰打打鬧鬧原本也是常事,但六條這個事有點過了。上岸后,依國一邊安排人送六條去醫(yī)院,一邊領(lǐng)著人跟那條船上的又干了一架,兩伙人掄起槳噼里啪啦地混戰(zhàn),輸贏不論,這口氣得掙回來。
那些年江面上混的,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都是火暴脾氣,但打完了不記仇,第二年五月初五繼續(xù)相約到江面上比賽。
六條半睡半醒著哼哼了兩下,右手不自覺地搭上了胸脯,手指輕輕撫摩著大蚯蚓,嘴巴滿意地吧嗒著口水。那一槳,似乎成為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這條蚯蚓,按六條自己說,老子這道疤,就是黑龍下的崽,呵呵。
幾滴雨打進柜臺,摔得粉碎,水沫兒飄了過去,六條的肚皮一陣涼。他瞇起一只眼,見天色灰沉沉的。他老婆在小店后面客廳里追劇,電視哇啦哇啦響。當(dāng)年搞拆遷,六條又使出火暴脾氣,裸著胸,把蚯蚓拍得“啪啪”響,弄到了一樓臨街這套房子,然后砸開臥室的墻面,小店就開張了。
六條咪了一口濃茶,起來伸懶腰,感覺這日子也灰沉沉的,提不起精神頭。看了看掛在墻上鮮紅的日歷,搖了搖頭,罵了一句,馬拉個巴子的。
那天鑼麻叫吃白刀,六條多喝了幾杯,又提起話題,這一年一年就這么過去了,小命都快玩完了,老子舵估計都扶不動了。鑼麻和阿勝都知道他說什么,可是有什么辦法?依國不開口,怎么弄?阿勝在這群老哥們里算是年輕幾歲,前幾年出門賺了點錢回來,也不想再出門折騰,畢竟小六十了,但窩在家里又悶得慌,一到這個時節(jié)就心慌慌手癢癢,他那雙胳膊粗的,那一通大鼓敲的,曾經(jīng)也是威震八鄉(xiāng)。那鼓點一起,整艘龍船都要飄起來?!斑说倪?,咚的咚,咚,咚咚……”阿勝喝著酒,忍不住就在桌子上敲起鼓點來,開始拿筷子頭,不過癮,后來索性擂起缽頭大拳頭,一頓砸,酒濺了一桌。
六條看著門外的雨,估摸著這水該漲到哪了,索性走進里屋,“吧嗒”一聲關(guān)了電視,沖他老婆吼了一句,看店去!然后穿過客廳開了門,順著樓梯下到負三層,不巧在那里遇到阿勝也來看漲水,阿勝嘴角咬著煙正盯著江面。你看,今年這水,剛好,這寬度,六條龍一起都沒問題。每年端午大水,都是劃龍船的好時節(jié),水面寬闊,水位高了也不怕觸著暗礁,水流越急越是帶勁。那江面上六條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嘖嘖嘖嘖,真真給力。
木棚下,黑龍穩(wěn)穩(wěn)地平坐在地面上。昂著頭,漆亮的雙眼,泛著油光的鹿角。赤裸著上身的依國,腰纏著紅布,高舉著令旗,他怒瞪著雙眼,聲嘶力竭地喊著號子:“扒來??!”鑼麻弓著腰扭著胯,像一只燒熟的大蝦,槳位上零零落落的幾把木漿在空中畫出整齊的弧線,阿勝的胳膊依舊粗壯,六條扶著舵腳踏著鼓點……
這一船半裸半老的男人,甩開松弛的皮肉,滾著一頭的汗珠子,在水汽蒸騰的木棚下奮力地揮舞,那神情威嚴(yán)而奮勇,沒有人不認為這是一場實實在在的龍舟賽,腳下是實實在在的奔騰中的平江水。
“準(zhǔn)備快槳來!”依國吼了一聲。平江水在蕩,黑龍在蕩,依國扶著龍頭在蕩。“咚鏘,咚鏘,咚咚鏘……”
六條大聲喊:“扒來!”槳手呼和著:“來咯!”鑼麻搖擺著干瘦的屁股喊:“喔喂!”
“扒來??!來咯!喔喂……”
木棚外的人越來越多,面面相覷地看著這一船人兀自陶醉著,癡迷著,入了魔一般在虛無的空氣中翻騰,在臆想中膨脹著,垂老的肌肉在波濤中舞動。
依國繃著臉,令旗一揮,高聲喊起來:“起大鼓咯!快槳起來!”
鑼鼓聲頓時密集起來。一船上的人都扯起喉嚨喊號子:“扒來!喔喂!扒來!喔喂!……”槳在空氣中快速地翻滾,黑龍漸漸地升騰起來,鹿角高昂起來,龍眼放出兇狠的目光。
棚外的人張著驚訝的嘴,鼓聲重重地敲打他們,打得他們心驚肉跳,血液沸騰。那幾個老得沒邊的老頭慌慌張張回頭去買來鞭炮,興奮地用干癟的嘴快速地吸幾口煙,讓紅亮亮的煙頭把鞭炮點燃,在黑龍的四周炸響。煙霧,水霧,繚繞著黑龍,如在空中風(fēng)起云涌。
妹央終于還是從醉夢中驚醒了,她跌跌撞撞地從漢東街一路小跑過來,酒精還在翻騰,腦袋千斤重,在街尾的泥地里摔了好幾次,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咒罵:“依國!依國!你想我也去死啊!”
棚外的人閃開一條道,妹央一臉的泥,腿腳發(fā)軟架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鼓聲慢了下來,猶猶豫豫地,幾把槳停在半空中。依國扭了一下頭,沒有一秒鐘的停留,回過頭來滿臉兇光地吼叫:“誰敢停!大鼓起來!”鑼鼓重新密集、奮力,空氣劇烈地震動。
漢東街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端午,萬人空巷的端午。
妹央的哭喊聲瞬間被淹沒了,她的眼睛被泥水糊著,半開半閉,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平江水暴漲上來,漫過了防護堤,漫過了棚外的人群,黑龍漂了起來,浪花滔天。依國的身體在平江水的浸泡下迅速地膨脹起來,身板硬朗,肌肉飽滿,白發(fā)蛻盡,黑發(fā)重生。隨著鼓頻,依國快速地抖動他健壯的身體,腳踏得船身高低顫動。妹央的喉嚨里奇跡般發(fā)出呻吟。
黑龍在奮力地沖刺著,最后五十米。妹央伸長了脖子,張著嘴,嚎不出半點聲音,她看到,坐在第三排的小國,一邊奮力揮槳,一邊自豪地笑。
責(zé)任編輯 林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