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一位朋友看了最近很流行的電視劇《三十而已》,說對“有文化”的角色感到疑惑:每個劇中女性都是985、常青藤“標配”,但是日常談吐,沒有一句離得開“五子登科”—孩子、車子、房子、票子、男子?
他說,以前定義“有文化”,好像不是這樣的。
一部電視劇有沒有“文化”,過去是看符不符合歷史和現(xiàn)實,演員有沒有念錯字、白字。比如中央電視臺播放過的《康熙大帝》,有一幕是熊賜履為康熙講書,手上拿著一本線裝書,上有四個大字“程朱理學(xué)”。其實程朱理學(xué)是對宋代理學(xué)的籠統(tǒng)概括,至少從宋至清,沒有一本書叫《程朱理學(xué)》。另外,演員把“官吏之賢否”的“否”和“虛與委蛇”的“蛇”,都念成了本音,實際都錯了。
現(xiàn)在看電視劇有沒有“文化”,全靠人物設(shè)定。如果劇中的主角是有文化的人,那么整個劇也就顯得分外“有文化”了。像《三十而已》里的角色,形象、衣著無不透著“高級知識分子”的樣子,但是生活中的千頭萬緒,總是離不開“奢侈品選購與養(yǎng)護”,不知道這是海內(nèi)外高等教育的失敗,還是電視劇本身的失敗。
看一個人有沒有文化,孔子的標準是“言之無文,行而不遠”?,F(xiàn)在是“兜里沒錢,行而不遠”,話糙理不糙—坐地鐵通勤一天少說也得二十多元。
其實過去“文化”的地位還可以,連蔣介石都擔(dān)心自己顯得沒文化。他在1931年5月21日日記里寫道:“其實開國端在武功,有武功不患無文治,書生如本黨之老學(xué)究,誠不足言文治也。”意思是說書生整天說酸話,沒用。
蔣筆下的“書生”,是他的最大政敵—左派汪精衛(wèi)、右派胡漢民,均繼承孫中山衣缽,前者是山陰汪氏,名門之后,兩代均以詩作聞名,1901年府試第一名;后者是1901年舉人。二人還因在《民報》筆戰(zhàn)《新民叢報》的“老牌”舉人梁啟超而聲名大噪。
現(xiàn)在看電視劇有沒有“文化”,全靠人物設(shè)定。
就是這兩位“書生”,1931年再度迫使蔣介石下野。蔣介石在日記里頗顯悔意,覺得自己吃虧在書讀得不夠:“學(xué)然后知不足,余不學(xué)無術(shù),而求其治平難矣!”然后蔣發(fā)狠把《曾文正全集》《胡文忠全集》又看了好幾遍—相當于今天的創(chuàng)業(yè)者背會了《喬布斯傳》。
可見“文化”這東西,速成的效果也很可疑。
據(jù)汪曾祺回憶,解放初期組織藝人掃盲,大家一起上課認字。當時講政治教育,天天提列寧、斯大林。有一位藝人動不動就打瞌睡,一次猛然驚醒,推問左右:“列寧是唱什么的?”
浙江高考滿分作文講究的也是速成心法。雖然內(nèi)容實在是詰屈聱牙,乏善可陳,但是擊中了閱卷者的心理—開頭擺上海德格爾、卡爾維諾,就算下面的文章沒說出什么意思來,已經(jīng)當頭一棒,顯得很有文化了。況且海德格爾之于高中生,算是“超綱”,閱卷者焉有不擊節(jié)贊嘆之理。
世運升平,物力豐饒,文化氣息自然也走向庸俗浮躁甚至“眼球”捷徑。
德國納粹時期,“體制內(nèi)”劇作家Hanns Johst有一句著名對白:一聽到“文化”,我馬上伸手拔槍。到了1960年代,紐約街頭出現(xiàn)了這樣一行“戲仿”的涂鴉:一聽到“槍”,我趕緊掏出我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