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里的周老太去世了,下葬不久,家里的兩只玄狐就丟了。
老鄉(xiāng)們已不記得周老太從哪搞來的玄狐,只知道她一生窮困潦倒,膝下無子,只有兩只玄狐相依為命,素來把它們當孩子養(yǎng)。一品玄狐二品貂,誰都知道玄狐的價值。何況這兩只生物毛色深黑發(fā)亮,目光如炬,與村里臟兮兮的家畜相比簡直是活脫脫的仙物,自然惹來不少人的覬覦。
周老太行將就木時,不少老鄉(xiāng)就開始打主意了。有人送雞蛋有人送水果,含沙射影地提出收養(yǎng)狐貍。但不管他們怎么討好,周老太壓根不松口。大家都很納悶兒,周老太會怎么處理這兩只寶貝。
看著眼前空空的籠子,村主任勃然大怒。大家都知道周老太去世前,最惦記玄狐的就是村主任。在周老太寒磣的院子中,村主任正氣凜然地說:“一定要把這個傷風敗俗的小偷揪出來。”
一群老鄉(xiāng)跟著村主任,又是檢查籠子,又是搜尋腳印,指指點點,紛紛做起了偵探。周老太家的土坯墻低矮古舊,大家自然而然地先想到了一墻之隔的小秀和陳武。
小秀是個寡婦,平時為人和善,自然不會是小偷。而陳武呢,四十多歲的光棍,平時吊兒郎當,天天逛牌局,愛打架。
村主任的目光越過矮墻,盯著對面的陳武家。許久,他沖大家說:“周老走之前,這個陳武動不動就來討好,每次來都是從墻上翻過來的。”村主任的話點燃了一根導火索,引得老鄉(xiāng)們七嘴八舌地發(fā)表意見。有人說見過陳武翻墻來看周老太,有人說見過陳武盯著玄狐半天不動地,有人說……村主任笑呵呵地看著大家,時不時插一兩句進來。
不多會兒,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幾乎認定了陳武就是那偷狐賊。
“我們要不要去找陳武對質?”
大家卻沉默了,沒人敢出頭。誰都知道,陳武是個暴脾氣,而且很能打,輕易得罪不起。
不多日,陳武偷狐貍的消息不脛而走。
?(二)
牌局上,陳武興奮地吆喝:“我是對三,你的單挑冠軍也沒用?!闭f罷,當著面面相覷的牌友一把抓起桌上厚厚的一摞錢,臉上掛起金燦燦的笑容:“最近點兒真旺!”
“摸了狐貍毛,點兒果然就旺了!”旁邊一直輸錢的李萬山小聲嘀咕一句。
“你什么意思?”陳武瞬間拉下臉來。
“沒什么意思,就是看最近某些人的錢來得有點快?!?/p>
陳武大喝一聲,拍案而起:“混賬李萬山,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你不就是想說狐貍是我偷的嗎?”說話間,他揮起拳頭。
李萬山有點退卻了,但當著那么多人,還是硬著頭皮說:“你嚇唬誰呢?狐貍要不是你偷的,你這么激動干嗎?”
陳武臉部抽搐:“老子喝酒、賭博、打架樣樣都干,敢做敢當,但不偷不搶!”
“那你敢發(fā)毒誓說不是你偷的嗎?你敢說偷狐貍的人是烏龜王八嗎?”話說出口,李萬山自己都嚇住了。
沒想到,陳武驟然間啞口無言。想說什么,卻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敢了吧,是心里有鬼吧!”李萬山蹬著鼻子上了臉。
陳武掄起大拳頭,深深打進李萬山的胸口,李萬山一個趔趄,倒地之前本能地揮起右手,指甲從陳武額頭上劃過。
陳武怒氣沖沖地回到家門口,嘴里罵罵咧咧:“該死的李萬山冤枉我?!鼻∏?,他看到隔壁家的小秀正把一小車的柴火往家里推,柴火太重,車晃晃蕩蕩的,很是費勁。他趕緊收住嘴巴,走過去,用不屑的語氣說:“連個車都推不動,我?guī)湍惆桑 ?/p>
小秀回過頭,見到陳武額頭上有一塊傷口,很關切地問:“小武哥,這是怎么了?”
“被蟲子撓了,沒事。我?guī)湍惆?。?/p>
小秀知道他又打架了:“很疼吧?我這兒有創(chuàng)可貼?!?/p>
小秀關切的語氣讓陳武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還是強硬地說:“創(chuàng)可貼是娘們用的東西,我才不用。”
這時,小秀的一個姐妹從這兒經(jīng)過:“喲——倆人好恩愛呢?!?/p>
小秀紅了臉,二話不說,一鼓作氣把小車推進門中,關上了門。陳武沖著那女人懟了回去:“你丫嘴真酸。”說罷狠狠甩開自家大門。
陳武剛進院子不久,小秀就在墻那邊喊道:“小武哥,接著!”一個白球飛了過來,陳武一把接住,那是一個搓成團兒的白紙。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幾個創(chuàng)可貼。陳武納悶兒,最近小秀的態(tài)度咋比以往更熱乎了呢?
晚上陳武去村主任家,咚咚咚狂敲門。村主任一聽是陳武,想都不想,就說今晚早歇息了,讓他回去。陳武才不管,繼續(xù)敲門。村主任沒辦法了,給他開了門。
陳武開門見山:“老村長啊,狐貍不是我偷的,你能跟大伙兒說說嗎?現(xiàn)在所有人看我跟看賊似的?!?/p>
村主任沒辦法立刻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陳武啊,不是我不想幫你。這是民意啊,所有人都以為是你干的,我說了也不管用啊。”
陳武頓時火了:“什么民意!當初是哪個王八教唆他們懷疑我的!”
村主任頓時臉色鐵青:“敢情你是來我這兒誣陷我來了。”
“誣不誣陷你心里還不清楚?上次不就是因為在選貧困戶的時候我給你頂了幾嘴嗎?至于把我往死里整嗎?”
村主任怒不可遏:“你別給我瞎掰扯,我干了十年村主任,行得正,坐得端,從不玩小九九。”
陳武虎視眈眈,不依不饒,最后村主任實在無奈,就說要報警。
陳武知道再這樣糾纏下去也沒有結果,只能悻悻地離開。臨走前,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誰再說我是偷狐賊,我端了他老窩?!?/p>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陳武打了李萬山,還威脅村主任,這似乎坐實了偷狐貍的罪名。有人甚至開始私底下叫他“陳狐”。陳武沒想到這事會越描越黑,他又氣又惱。他可以對人拳腳相向,對越傳越兇的謠言卻束手無策。
(三)
這天,陳武干完農(nóng)活回家,途經(jīng)一處農(nóng)田,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是一群老鄉(xiāng)正和幾個陌生漢子爭論,李萬山和村主任都在其中。那幾個漢子面目兇惡,手腕上個個印著刺青,看起來絕非善輩。
“地可以給你們用,但五百塊太少了。”那是李萬山憤慨的聲音,老鄉(xiāng)們紛紛附和?!拔灏賶K錢還嫌少,當農(nóng)民的也太貪了吧?!睂Ψ揭粋€面帶刀疤的高個子冷冷駁斥。
陳武早就聽說過,最近外地來了個富得流油的老板,要搞個化工廠,已經(jīng)得到了縣里和鄉(xiāng)里的支持,一番考察,竟相中了眼前的幾十畝農(nóng)田,李萬山的農(nóng)田就在其中??磥黼p方?jīng)]談攏土地賠償款。
他們爭得面紅耳赤,村主任笑呵呵地插話:“大家想想,咱們一畝地一年收成是八百塊錢,去除肥料等花銷,實際上也就五百塊錢,這還沒算勞動成本。人家用了咱們的地,不用咱們天天下地干活了,還白白拿了五百塊錢,這不是凈賺是啥?”村主任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老鄉(xiāng)們開始低聲議論起來,有些人掰著手指頭算收成。
“村主任,理是這么個理!但我怎么聽說,人家馬店村去年也是占地蓋廠子,每畝地給了八百呢。村主任,咱不能被坑了啊?!崩钊f山堅決不讓步。“誰坑你了?”那刀疤男子臉色沉下來,“我們建廠子是縣里同意的,陽光用地,合理用地。你們不同意就是跟縣里對著干?!闭f罷,他沖著李萬山上前一步,帶著刀疤的臉顯得更加猙獰。李萬山嘴里想回句什么,但看到對方兇狠的陣勢,愣是把話噎了回去。他退縮了。
陳武再也站不住了,他大步上前,拍了拍李萬山的肩膀,輕松地說道:“老李,自家的地,怎么能認(尸從) ?”說罷,立在李萬山和刀疤男之間?!霸趺葱值埽€想在我們地盤上欺負我們的人?”陳武不用想也知道,這人是那幕后老板的打手。
對方一愣:“你是誰?想咋的?”
“不想咋的,就想把道理說清?,F(xiàn)在辦個垃圾場占了人家的地,一年都得給個七八百,怎么到你們這兒這么摳呢?化工廠污染得多大,你們就是用完了,這地恐怕也種不了莊稼了,你們陽光用地,想到這頭了嗎?”
刀疤男子冷冷地說:“我說哥們兒,你的話有點多,話多容易掉舌頭?!?/p>
陳武知道這是一句威脅,卻哈哈一笑:“我從小話多,舌頭硬得很。倒是某些人,涂個刺青、有個刀疤就以為能嚇唬人了,實際上難看著哩?!?/p>
刀疤男子忍無可忍,揮拳打過來,陳武靈敏地躲開,順勢回了一拳,對方一個趔趄,退了幾步。他的幫手趕緊上前,把陳武圍在中間。陳武滿不在乎地嘿嘿一笑:“來來來,當年老子一口氣打十個,還怕你們幾個小嘍啰!”
村主任一看不妙,趕緊笑呵呵地打圓場。估計刀疤男也不想把事鬧大,況且對方人多勢眾,于是叫那幾個小兵撤回來,朝陳武撂下一句“你等著”,火急火燎地離開了。村主任一臉怒氣,但剛見識了陳武的威風,不敢直接說什么,小聲嘟囔了一句:“這下好了,好聲好氣地商量給搞砸了。”事發(fā)突然,鄉(xiāng)親們不知是福是禍,你瞪我我瞪你,啥也說不出來。陳武毫不在乎,沖村主任說:“村主任,不是說當官的為民做主嗎?某些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闭f罷,揚長而去。
次日,又在門口碰到了小秀。小秀說:“小武哥,聽說昨天你為大家伙趕跑了幾個壞人,我們幾個姐妹聊天時都夸你是英雄呢!”陳武心里止不住地歡喜,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滿不在乎地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嘿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小秀看他的眼神中有絲絲的崇拜。
然而,沒過兩天,一個新消息傳來:那狡猾的大老板竟放棄了原先選中的那些田地,轉念挑中了村邊另一片鹽堿地,在村主任的調(diào)和下,和另外幾個村民兩天內(nèi)就達成了協(xié)議:每年給每畝地五百元補償款。那幾戶村民覺得鹽堿地本來收成不高,見有人居然愿意出錢征用,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老板的操作讓所有人猝不及防。這下子,原來那些征地首選戶不樂意了,他們?nèi)フ掖逯魅卫碚?,村主任擺出一副冤枉的樣子:當時我勸你們好聲好氣地跟人家商量,你們不聽,任由那個惹事精把人家嚇跑了,換作是你,你還愿意用這些田嗎?
“是啊?!崩相l(xiāng)們你一言我一語,“都是陳武壞了好事啊,當初要是好好談,怎么也能把價提上去?,F(xiàn)在倒好,財路生生斷了啊?!币粫r間,大家吵吵嚷嚷,陳武又成了眾矢之的。這回只有李萬山待在一旁,一言不發(fā)。
這風向轉得讓陳武措手不及。他本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替老鄉(xiāng)們出了一口惡氣,不料到最后卻成了一個罪人,他左思右想,愣是搞不明白其中的道道。氣急敗壞的他又一次在牌局上拍案而起:“去你媽的老板,我陳武什么壞人沒見過,像你這么壞到瓤子里的還是頭回見,佩服佩服!”
這一聲怒吼把牌友們嚇得張口結舌。其中有幾個征地首選戶想抱怨兩句,此時也都默不作聲。倒是李萬山開口說話了:“武哥,你消消火!”
陳武發(fā)出這次驚天怒吼之后,老鄉(xiāng)們忽地發(fā)現(xiàn),陳武變了,變得沉默寡言,牌桌上再也不像以往罵罵咧咧了。
大家不明所以,暗地里紛紛猜測。只有小秀知道,小武哥這是心寒了。
然而,接下來的兩年中,化工廠建造的進度卻出奇地緩慢,建筑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建了一圈墻,里面的工程卻只有幾個空殼。那老板和那幫兇巴巴的代言人也再沒有現(xiàn)身。圈地的補償款只給了第一年的,第二年的遲遲沒有兌現(xiàn)。這些農(nóng)戶隔三岔五就去找村主任做主,村主任總是一臉無辜地表示毫不知情。雖然村主任表面上嘻嘻哈哈,但是私底下卻是憂心忡忡。最近他在電視和報紙上看了很多村干部因為各種問題被查處的新聞,瞬間有種大軍壓城的感覺。
(四)
深秋的午后,李萬山和老婆開著機動三輪車,載著滿滿一車斗的麥子去鎮(zhèn)里賣。不料,在村頭池塘的拐角處,猛地一個急轉彎,車身失衡,翻了。車子倒在岸上,成袋的麥子順坡滑入了水池里,不一會兒就沉底了。好在李萬山和老婆沒事,從車里爬了出來。
女人的哭喊聲響徹整個小村,很快引來一群老鄉(xiāng)圍觀。女人們安慰李萬山老婆,男人們商量著請鎮(zhèn)里開吊車的來幫忙。李萬山一臉的絕望——一年的收成就這么泡了水了。
“還有救!”李萬山愣了一下——那是陳武的聲音。說罷,陳武脫掉上衣,扔給李萬山,不等大家反應過來,他順坡走下去。
陳武蹚入水中,一陣涼意襲遍全身。“多少年沒練了?!币宦曌猿?,他深吸口氣,鉆入水中,留給水面一串串波紋。岸上的老鄉(xiāng)發(fā)出一陣驚呼,小秀也禁不住捂住嘴巴。須臾間,波紋被打亂,陳武猛地鉆出水面,大口吸氣,右手奮力刨著水。他游到岸邊,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左手拉著一只露出水面的糧食袋。
“傻愣著干啥,接著?。 彪S著一聲大吼,李萬山和幾個漢子沖下去,把糧食袋接住,提到岸上?!八疁厮煤?!哈!”陳武再次潛入水中。李萬山也脫了上衣,隨著陳武鉆了下去。兩個漢子游上游下,不一會兒就把濕漉漉的袋子全都撈了上來。
陳武上岸時,大家才注意到他背部有一處凹陷的深色傷痕。陳武對李萬山說:“以后就沒啥好天兒了,麥子也曬不出來了。不過要是今天就去磨坊,磨成面粉,還是有救的?!崩钊f山這個漢子竟然當場哭了:“武哥啊,救了麥子就等于救了我倆的命啊?!崩相l(xiāng)們看著他倆,嘖嘖稱贊。
陳武擺擺手:“懶得說了,回去烤火了。”說罷,穿上衣服走了。等他走遠后,才有人小聲說:“陳武背上那疤痕是子彈留下的吧。”這句話竟勾起了在場的一位老人的回憶:“是啊,陳武以前當過兵,還執(zhí)行過任務呢。這陳武平時也不提,我都忘了還有這回事?!?/p>
這話無疑是一記重磅炸彈,大家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聊開了——
“退伍老兵,這是給國家做過貢獻?。 ?/p>
“他平時怎么從來不提呢?”
…… ……
晚上,李萬山給陳武送來了幾斤豬肉和一袋新磨的面粉,千恩萬謝之后才離開。也有幾個鄰居陸陸續(xù)續(xù)送來了一些雞蛋、煤球啥的,最讓他心暖的還是小秀送的一床嶄新的被子。
(五)
村主任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就在大家沉浸在對陳武的熱議中時,村里來了幾個人。當日,他就跟他們走了。很快,消息不脛而走——那是市監(jiān)委的人,把村主任帶走調(diào)查了。先前,那個不知名的老板買通了縣里的官,在縣里的銀行貸了百萬巨款建廠子,可是錢到手,他卻把大部分資金用在了吃喝玩樂上,化工廠的工程就被耽擱了。后來,也不知是有人舉報還是上面發(fā)現(xiàn)了問題,市監(jiān)委開始調(diào)查這事。那老板事先聽到了風聲,跑路了,至今杳無音訊,而收他賄賂的幾個官員無處可躲,最后都被處分了。當時老板為了占老鄉(xiāng)們的地建廠子,買通了村主任去當說客,沒想到村主任獅子大開口,竟然提出要從每畝八百元的補償款中扣三百元作好處費……
真相公之于眾后,全村炸開了鍋,一時間,叫罵聲不絕于耳。村主任進去了,老婆架不住老鄉(xiāng)氣勢洶洶的聲討,回娘家了。
大家譴責村主任的同時,當年那批征用土地的首選戶想起了陳武打退那群小混混的往事,突然感佩萬千:“要不是陳武,現(xiàn)在虧錢的可是我們??!”
“是啊,他為我們出氣,我們卻不給他好氣?!?/p>
“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會偷周老太的狐貍!”
“當初也沒證據(jù)說明是人家干的啊,這不是冤枉好人嗎!”
“當時還不是那村主任挑唆,把嫌疑硬往陳武身上拽。”
…… ……
閑聊中,老鄉(xiāng)們又扒出了往事,開始為陳武“翻案”。很快,他們篤定村主任就是當年的偷狐賊,為了不被懷疑,用計讓陳武背上了罵名。陳武的嫌疑被徹底卸去了。一時間,人言嘖嘖。想起這些年來陳武受到的冤屈,大家唏噓不已。
聽到這個消息后,陳武面無表情,只是意味深長地嘆口氣:“造化啊——”
(六)
這天,李萬山找到陳武,說她老婆家的一個親戚在縣城開了一個廠子,生意特別好,現(xiàn)在要招一個保安隊隊長,托李萬山兩口子尋一個能干又靠譜的人。李萬山兩口子想都沒想,極力推薦了陳武。聽兩口子繪聲繪色地描述陳武的事跡,對方興奮地說:“就請他了!”陳武考慮半天,答應了。
隔日,陳武背著行李袋,走出村口,沿著主路去鎮(zhèn)里坐車。這時,他遠遠看到小秀在一棵樹下站著。他走過去。
“小武哥,我在等你?!?/p>
“等我?”
“嗯。聽說你要去縣城工作了,送送你?!?/p>
陳武心里又暖又納悶兒。
“小武哥,我有話跟你說?!毙⌒銤M臉的羞澀,又鼓起勇氣,繼續(xù)說:“這些年來,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跟你說,說了怕你生氣,再也不理我。但不說又對不住你?!?/p>
“你是想說狐貍的事吧?”
小秀瞬間呆住,半天才緩過來:“是……是的??墒切∥涓纾恪阍趺粗??”
“那天晚上我也起來了——我睡覺淺,聽到動靜就醒。”
“那么……你都看到了?”
“是的?!?/p>
小秀眼前浮現(xiàn)出當晚的場景:自己打著手電筒,笨手笨腳地翻過矮墻,因為膽怯,還差點摔了一跤。她走到狐貍籠子前,戴上棉手套和口罩,膽戰(zhàn)心驚地打開籠門,狐貍警惕地沖她齜牙,滿眼兇光。她壓住恐懼,撐開袋口一把蓋下去,兩只狐貍被裝了進去,不顧狐貍的亂踢亂抓,她把袋子提起來,拼死系上袋口,扛起來就往外面走。一直走到后山,沿著狹窄的山路爬到半山腰,然后氣喘吁吁地把袋口打開,兩只狐貍飛也似的沖出來,很快消失在路旁的植被叢中……
“小武哥,對不起。是我讓你受委屈了……其實是周老臨終前囑托我的,她說她知道大家都在打狐貍的主意,都想賣了賺錢,尤其是那村主任。周老太就私下托我在她去世后把狐貍放生。對不起,小武哥,我一直不敢說,我怕……但沒想到大家把你當了賊?!?/p>
小秀低下頭,不敢看陳武。
“你這是做了好事,周老太升了天也會感激你的?!标愇湔Z氣中毫無怨氣。
小秀的膽怯稍稍緩解:“小武哥,那么……你一直都知道是我,為什么不說呢?”
陳武沉默片刻,說:“我喝酒、賭博、打架樣樣都干,多個罵名無所謂。況且,我知道你不是干壞事。平時見一只老鼠都嚇得半死的人,要不是為了周老太,怎么敢在大半夜帶走狐貍?”
陳武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背后是為了維護她做的巨大犧牲。小秀鼻子一酸,幾欲落淚:“謝謝你,小武哥?!?/p>
“見外了?!标愇湫母C里暖氣直冒,表面卻故作鎮(zhèn)定,“這事就不要跟任何人提了,早過去了?!?/p>
“小武哥,這次去城里好好掙錢,別再……”她沒敢把話說完。
“是啊,混了幾十年了,也該好好干了?!彼D了頓,“等賺了錢,就來看你?!?/p>
小秀莞爾一笑:“小武哥,我等你?!?/p>
(責任編輯 徐參文)
作者簡介:劉成盼,男,1989年8月出生,哈爾濱工業(yè)大學文學學士,南開大學英語系研究生,目前在大學任教。發(fā)表過文學作品《班里的新同學》《共享單車》《朋友圈的清流》《家長信息表》等,亦潛心于學術研究,所著論文見刊于《法治與社會》《海外英語》《求知導刊》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