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韓石山的《徐志摩傳》因其新穎的寫法而受到了學界的廣泛好評,本文試從紀傳體體例、精密的考證和情感的介入三方面對韓著《徐志摩傳》的文體特點進行分析。韓著《徐志摩傳》從中國古代史書的寫法中尋求靈感,采用了獨特的紀傳體體例,以“本傳”作紀,“交游”作“傳”,可謂獨具特色。作者秉承著“把它當作一部史書來寫”的追求,在史料方面做到了精心搜集、考證翔實。此外,析事入情也是韓著《徐志摩傳》的明顯特色。
關鍵詞:韓石山 《徐志摩傳》 紀傳體 考證 析事入情
在中國新文化運動史上,徐志摩是一位重要的人物。作為新月派的靈魂,徐志摩以詩歌名世。上世紀80年代初,徐志摩研究逐漸升溫成為熱點。以徐志摩為傳主出版的傳記作品,有數(shù)十種之多,并且涉及自敘、傳記、評傳、圖傳、傳記文學劇本等多種形式,電視劇《人間四月天》的播出更是把徐志摩熱推向了高潮。在諸多關于徐志摩的傳記中,韓石山的《徐志摩傳》因其新穎的體例和精密的考證脫穎而出,自完稿后一版再版。本文試從紀傳體體例、精密的考證和情感的介入三方面就韓著《徐志摩傳》的文體特點進行分析。
一.體例之新
韓石山所著《徐志摩傳》在傳記體例上進行了創(chuàng)新,突破了傳統(tǒng)的以時間更迭為軸記錄傳主生平的編年體寫法,而采用了獨特的紀傳體體例。韓石山畢業(yè)于山西大學歷史系,飽讀中國古代典籍的他在寫作上吸收了中國古代史書里常用的紀傳體寫法。紀傳體是我國傳統(tǒng)史書的一種體裁,始于漢代司馬遷所著的《史記》。紀傳體以人物傳記為中心敘述史實,“紀”是帝王本紀,列在全書前面,“傳”是其他人物的列傳,“志”指的是天文、地理、經(jīng)濟、藝文這些內容,“表”指官職等。因為主體是紀和傳,所以叫紀傳體,其中紀側重時序,傳側重人物與事件。中國史書還有個特征,叫“互見”。一件事情涉及兩個人物,這個人物在這個傳里,那個人物在那個傳里。在不同傳中對于同一件事情的敘述因傳主差異而有詳有略,不會一味進行重復。
韓著《徐志摩傳》正文部分分為“家庭”、“本傳”和“交游”三卷,將著作和年表放在了附錄部分。第一卷家庭介紹了徐志摩的世系和家庭成員;第二卷本傳近似紀傳體中的“紀”,以時間順序展示了徐志摩一生的主要經(jīng)歷;第三卷交游近似紀傳體中的“傳”,書寫了與傳主徐志摩有交往的40多位人物的小傳。附錄里徐志摩的著作近似“志”(可寫藝文志),年表權且作“表”。若將本傳卷比為樹木的主干,那么交游卷無疑就是樹木的枝葉,分開各是各的,合起來則是一顆主干粗壯、枝葉茂盛的參天大樹。這樣結構文章的好處在于,把徐志摩一生的重要經(jīng)歷安排在本傳卷中,通過透視這些事件,讀者可以窺見歷史的起因和傳承。而將交游單列一卷,又避免了行文的壅塞,使文章行云流水,歡快順暢。倘使采用傳統(tǒng)的傳記寫作方式,那么在寫到與徐志摩交往的重要人物(如梁啟超、胡適、周作人、趙元任、梁實秋等)時,不可避免地要對這些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人物進行介紹,這就容易導致文氣的中斷,阻斷讀者閱讀的流暢性。此外,韓著《徐志摩傳》也同樣具有史書“互見”的特征。比如對于徐志摩和沈從文的交往,在本傳卷中僅是簡單提及沈從文向徐志摩主編的《晨報副刊》投稿,而交游卷則詳細敘述了沈從文與徐志摩介于弟子和朋友之間的關系。對沈從文,徐志摩不僅在寫作上進行提攜,也在工作中展開幫助。而沈從文對志摩的恩情也一直謹記在心。作者在書寫二人友誼的同時,也從側面表現(xiàn)了徐志摩慷慨仗義的天性。韓石山從傳統(tǒng)的史書寫法中尋求靈感,這無疑為現(xiàn)代人物傳記提供了寫法上的新思路。
二.考證之實
在籌備《徐志摩傳》寫作的過程中,為了更準確的把握傳主形象,韓石山秉持著“把它當作一部史書寫”的追求,在史料的考證下了很深的功夫。在韓石山的自傳《裝模作樣:浪跡文壇三十年》中,他曾詳細敘述了籌備寫作《徐志摩傳》的過程,作者光是整理資料、編纂年譜,就花費了三年的時間?!拔乙染幰徊俊缎熘灸δ曜V》,將所有現(xiàn)成的和搜集到的資料,按年月日,逐條排比下來。有日的放在日下,無日有月的放在月末,無月有季的放在季末,無季有年的放在年末。三年時間,四易其稿,待動筆寫傳時,這個年譜,已厚厚的兩大冊四五十萬字了?!盵1]正因為作者精細的考證,所以作者得以在書中不少地方對回憶錄之類文章的誤記或者回避進行了糾正,比如對陸小曼回憶她與徐志摩相識的時間的糾正,再比如對蔣復璁回憶自己編《志摩的詩》時將《康橋再會吧》置于卷首的糾正。
韓石山在挖掘史料的基礎上,還對文學史事件發(fā)表了獨到的看法,在此僅舉兩例進行說明。其一,韓石山對文學研究會成立的動因進行了考察。在既有的文學史教材中,談及文學研究會,只提到這個團體成立的時間、地點、人物,以及其關注民生、以現(xiàn)實主義為寫作的宗旨,而不涉及它緣何成立。而作者通過考證文學研究會的工作與研究系蔣百里主持的共學社的工作內容相同,文學研究會成立籌備會的開會地點與共學社的社址相同,以及文學研究會初成立時的文告在研究系掌握的報紙上刊布等歷史細節(jié),得出了文學研究會是在蔣百里的策劃下成立,與梁啟超和研究系有關系這樣的結論。甚至連文學研究會的研究二字,韓石山也認為是由“研究系”的“研究”而來,“因為無論如何,文學研究會從創(chuàng)立到后來的發(fā)展,都不是個研究會,而是個‘作家協(xié)會?!盵2]韓石山的推理過程可謂縝密,應該說其觀點對于文學史研究具有拓展之功。其二,作者對“閑話事件”所發(fā)表的看法,所謂“閑話事件”,指的是因陳西瀅寫作的《閑話》(刊于《現(xiàn)代評論》第三卷第五十七期)引發(fā)的周氏兄弟和陳西瀅之間的論爭。不同于既往文學史的看法,韓石山認為這場論爭不僅僅是思想分歧,還羼雜了周作人的個人意氣,分析了周作人對陳西瀅產生怒氣的心理原因。韓認為這次論爭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最自由的一次辯論,也是最見才智的一次……它必將成為后世研究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品格,探究20年代人文環(huán)境的最佳文本”。[3]他們在歷史上留下的,不是怨毒和罵詈,而是矯健的身影和俏皮的文字。從人物隱秘的心理出發(fā)探究這場論爭的起因,讓人耳目一新。作者對史料的整理和考證,顯示了其對待歷史真誠的態(tài)度,對于文學史研究和詩人研究具有拓展之功。
三.析事入情
真實性是傳記文學的生命,作者在進行傳記創(chuàng)作時首先必須遵守尊重歷史,盡可能地做到紀實傳真,書寫出真實的傳主形象。但作為一種文學樣式的傳記,它的完成過程不可避免要有敘事主體的介入,從而帶有主體化的色彩。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提到,“如替一個人作特別傳記,必定對于這個人很信仰”。[4]的確,傳記家在為誰立傳的這個問題的選擇上,就已經(jīng)體現(xiàn)了傳記家的喜好和傾向性。從《徐志摩傳》的“后記”中可知,出版社編輯在向韓石山約稿時,曾提供了幾個可以供選擇的作家,但作者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徐志摩。由此,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對詩人徐志摩的欣賞。書中,韓石山也對徐志摩做出了很高的評價,“不管你喜歡不喜歡,能不隱隱約約地感到,把徐志摩定型為一個浪漫文人是一種偏差,把他的成就局限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不管是詩還是散文,不也是一種明顯的虧欠?還是把話說開吧,對于當今的中國,徐志摩和他的作品,不光是一筆豐厚的文學財富,也是一筆豐厚的思想財富。但正如張奚若所說,這得在你認識他的時候?!盵5]
徐志摩在生前曾說過,“我這一生的周折,大都尋得出感情的線索”。[6]韓石山在為這位詩人寫作傳記時,也循著感情的線索,來考察徐志摩一生的行事及其是非功過。無論是1922年在劍橋大學攻讀博士期間突然回國,還是1926年徐志摩與陸小曼結婚后南下,亦或是定居上海后精神上的掙扎,作者都為我們尋出了傳主感情上的線索。書中尤為動人的一段是韓石山對徐志摩1928年旅歐期間所作《再別康橋》的闡釋。1928年6月的這次旅歐,可以算作是徐志摩對生活現(xiàn)狀的一次逃離。作者指明,自從1926年12月,徐志摩夫婦因戰(zhàn)亂遷居上海后,徐志摩很快便陷入了世俗的泥淖。一方面是家庭內部,陸小曼開始吸食鴉片,二人感情失和,徐志摩的工資難以負擔陸小曼日益奢侈的開支。另一方面是國家層面上,1928年5月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濟南慘案”,面對日軍的侵略,當局表現(xiàn)怯懦,一再退讓。家事國事郁積在心頭,徐志摩便萌生了去國外走走的想法,這首膾炙人口的《再別康橋》就作于徐志摩11月結束歐洲之行返回中國的途中。作者在敘述了詩歌寫作背景之后,動情地寫道:
讀此詩而讀不出其中的憂傷與苦澀,只能說對詩人和他的這首名作還是不太理解。夕陽的余暉里,詩人作別的不是西天的云彩,乃是他一生的豪情與夢想。劍河的柔波里流淌的,不光是河水,也有詩人辛酸的清淚。不知詩人此番出游的心境,僅知此詩的優(yōu)美,可以諒解。知道詩人此番出游的悲苦,讀此詩而不鼻酸欲淚者,不能算是真愛徐志摩其人,不管你是白發(fā)老翁還是翩翩少年。[7]
此處作者跨越了時空,與上個世紀的詩人徐志摩在精神上產生了共鳴,不難見出其對志摩的體察之深。韓石山在尊重歷史的基礎上,用這種“靈魂貼近”的方式進行傳記創(chuàng)作,這是韓著《徐志摩傳》最有藝術價值之所在。
參考文獻
[1]韓石山:《裝模作樣:浪跡文壇三十年》,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48頁.
[2][3][5][7]韓石山:《徐志摩傳》(插圖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19頁,第181頁,第328頁,第229頁.
[4]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7頁.
[6]徐志摩:《徐志摩全集》第4冊(乙),上海: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135頁.
(作者介紹:王思雨,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當代文學)